那段時日我常常下班就回到家里睡覺,減少了應(yīng)酬,只是在心底刻意的回避暮雪,我想她也明白那個夜晚大抵上是一個誤會,一個美麗的誤會,一個我還想再發(fā)生一次的誤會。我們用手機(jī)交流。
你在躲我?她寫到。
怎么可能。我寫完,在后面加了一個呲牙的表情。
嗯。她回了一個字。
我想半天也沒有弄明白是什么意思,便發(fā)了一條試探的信息。
那個晚上,對不起。
好半天,她回復(fù)。沒事。
我點(diǎn)燃一支煙,然后盯著手機(jī)上的兩個字,苦苦思索。
卻不知道暮雪是什么意思,也許是并不在意所發(fā)生的事情,也許是她很在意。
有一天在開會,我發(fā)現(xiàn)暮雪的目光從始至終在我身上徘徊,我刻意的回避她的眼睛,她就看著我。
會議室,氣氛漸漸變得詭異。
不知道誰,開始去外面茶水間打水,會議便自然而然的結(jié)束。
我起身,想走。
朝歌,暮雪叫住我。
能不能陪我待會。她說。
我看著她,眼神中滿是期盼。
我猶豫一下,點(diǎn)頭答應(yīng)。
朝歌,忘了那天的事情吧,暮雪看著窗外。
我問,為什么?
當(dāng)做是個夢,好嗎?她看著我。
……
我神情恍惚的呆坐。
下午,帶著疑惑,拖著疲憊的身體,把自己塞進(jìn)床里。在迷蒙間,手機(jī)響,是琳的聲音,帶著焦急。
歐陽出事了,在市醫(yī)院。
我睡意全無。
趕到醫(yī)院的時候,看到了琳,她雙眼含淚,坐在椅子上不停的祈禱著什么。
出了什么事情?我問琳。
歐陽他被車撞了。
說完,琳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歐陽依舊在手術(shù)中,他的命運(yùn),不知道將會怎么樣。
我站在走廊中,來回不停的踱著腳步,寂靜的走廊中只能聽見噠噠的聲音。我轉(zhuǎn)過頭,看著琳,她坐在椅子上,雙手合什,微閉著眼睛,淚水似涓流不停的小溪般,滑落。
我嘆了一口氣。
時間在等待中變得漫長,似乎沒有了盡頭。
手術(shù)室的大門,打開的時候,我都有聽到聲音。
醫(yī)生什么也沒說,只是嘆氣的搖了搖頭。
……
歐陽就這樣子走了,一句話也沒有留下,帶著他對琳的愛走了,當(dāng)然,也帶著琳對他的愛。
這樣的結(jié)局,每天都在上演,卻從來沒有想到過他會出現(xiàn)在自己的身邊。午夜的城市泛著寒意,我面無表情的走在大街上,腦海中不停的閃現(xiàn)出歐陽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我給自己點(diǎn)燃一支煙,然后默默地蹲坐在街邊。
歐陽走了。
始終不相信這是事實(shí),我突然間不明白,人為什么會死?
天空寂靜,卻陡然間打了一個雷,然后冰冷的雨滴,大滴大滴的打在身上。
我給暮雪打電話,告訴她歐陽走了。
走了?去了哪里?暮雪的聲音帶著疑問。
去了一個很遠(yuǎn)的地方。我說。
……
在歐陽的葬禮結(jié)束之后,我再次見到琳,是在晚上。她很憔悴,也很平靜,但平靜的似乎有些詭異,我在她臉上看不到什么表情,我很擔(dān)心。
你還好吧?我問她。
嗯。她喝了一口咖啡,輕輕點(diǎn)點(diǎn)頭。
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便沉默著。我現(xiàn)在倒是希望琳能大聲的哭出來,那樣子我心里也許會好受一些。
我看著她。
她抬起頭說,我想離開這里。
去哪里?
我想去北方。她說。
她的眼中帶著哀傷,顯得憔悴。
什么時候走?我問。
明天。
她把頭轉(zhuǎn)向窗外,神情落寞。
生命為什么會這么脆弱?
她似是在問我,也似是在自問。
我不知道。
我如實(shí)回答。
她慘然一笑,問,有煙么?
我說,這里不讓吸煙。
我們沿著街道一路向西,那邊有家夜店。
時間尚早,昏暗的燈光下,只有三三兩兩個人。琳挑選了一個角落,落座后便沉默不語。
我覺得應(yīng)該說些什么,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給我只煙。她說。
我遞了一支過去,幫她點(diǎn)燃。
……
歐陽的逝世和琳的離去,讓我的生活歸于平靜。沉寂的生活翻不起丁點(diǎn)波瀾。
這大概是我這一段生活中最平靜的時間了,沒有朋友,沒有生活,只有永無休止的工作。我想用疲倦麻木自己,然后忘掉一切,忘掉生命之中,種種的痛楚。
然而,我卻依然過著繼續(xù)無法改變的生活。
我在不經(jīng)意間會想,傻傻地想,如果時間倒退五年,生活會不會不一樣。
也許,終究逃不過宿命的安排。
在夏天來臨的時候,我突然想念那樣一個寒冷的冬季的夜晚,有一個女子,陪在身邊,沿著寂寂無邊的街道,聊著天真與夢想。只是,彼時的心境,早已消逝?;蛟S那個女子的想法也是大抵如此吧,只是,時間帶走的除了青春,還有什么?
黃昏的天空,總是容易勾起人的回憶,望著望著天空,便不自覺的神游物外,一日便結(jié)束。
……
七月。
烈日似火。
我出差去上海。
到達(dá)上海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母親因?yàn)橛惺虑闆]有來機(jī)場接我,接機(jī)的是那個上海老男人,我用老這樣的字眼形容他,我的繼父。見到他的時候,我有些驚異,他還是老樣子,看不出任何衰老的跡象。
歡迎來上海,他笑著說。說完還用力的拍拍我的肩膀。
這座城市還和我當(dāng)初來的時候一模一樣,繁華卻又空洞,空氣中彌散著腐朽的味道,讓我感覺到不舒服。白日的浮塵還未來得及消散,那滿城已是燈火闌珊,紙醉金迷。只是,這些在我眼中卻已變?yōu)闈M目瘡痍。
我不喜歡這座城市。
在回家的路上,我們交談的順暢,少了上一次見面時的隔閡。他的臉上一直帶著微笑,洋溢著幸福。我從來沒有仔細(xì)觀察過他的樣子,也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他是這樣子的英俊。這個上海老男人的確擁有吸引人的魅力。
來上海發(fā)展吧。他突然說道。
我沉默片刻,拒絕了。
他問,為什么。
我說,沒有原因,只是不喜歡這里。
他笑了笑,沒有再說什么。
我不知道這究竟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母親的吩咐,這么多年來,我早已經(jīng)習(xí)慣一個人生活,不想打擾別人的生活,其實(shí)更多的,是不想被別人打擾。
見到母親,她獨(dú)自一個人在廚房忙碌著。母親的容顏沒有太大的變化,歲月似乎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在眼神中流露出來的神采,讓我知道,她這幾年過得很好。
朝歌,這幾年你還好嗎?母親拉著我的手說。
她的動作讓我有些窘迫。
我說,我很好。
她沒有問我關(guān)于盈的事情,她知道我和盈早已分開。
母親說,一個人在外終究會感到孤獨(dú)。
她又說,回家吧。
回家這個詞讓我感到很陌生,自在外漂泊的這些年,我早已經(jīng)不知道哪里是家。
我說,我習(xí)慣一個人了。
母親說,我想你會喜歡這里的。
我搖了搖頭,說,我想選擇自己的生活。
她微笑,用明亮的眼神看著我。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種眼神,只是感覺到很溫暖。這讓我想起小時候,我躲在她的懷抱,躲避風(fēng)雨。那一年,我還很小,什么都懵懂不知。而那一年,父親依然活著。
……
回憶起父親,我只能記起他打人時那一雙強(qiáng)有力的手。他是一個脾氣暴躁的男人,但最終是勞累過度,積勞成疾,撒手人寰。
時值今日,我依稀只記得他與母親的爭吵聲。
只是,我從來沒想過他會走的那么早,以至于在我毫無心理準(zhǔn)備的情況下,離開人世。也從來沒想過他在離開人世之后,僅僅只是留給我在心中永遠(yuǎn)抹不掉的痛苦。我對他的感覺,不知道是該愛,還是應(yīng)該恨。
少時,我是個叛逆少年,對身邊的種種事物,都有厭煩情緒,更曾一心想要脫離家人的掌控。而后才有獨(dú)自一人南下,遠(yuǎn)離家鄉(xiāng),僅僅只是為了逃脫他的束縛。
生活就是個牢籠,不管你逃脫的有多遠(yuǎn),到最后,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也終究只是在牢籠里轉(zhuǎn)圈,這是我在后來才漸漸明白的道理。只是那時年少的我還不懂得,只是一心想要離開家,離開他,自以為掌控了自己的命運(yùn),可以獨(dú)自一個人生活。少時的叛逆,我不知道和父親吵了多少次架,而每次的爭執(zhí)最后都演變成沉默。
父親獨(dú)自坐在窗邊抽煙,而我則是緊閉房門。
母親站在屋中只是輕輕地嘆氣,便去廚房忙碌。
如此情形伴隨著我的少年時代,那時候我是如此的痛恨他,也痛恨這個家。
后來父親在某一天生病,并且越來越嚴(yán)重,嚴(yán)重到隨時會離我們而去。那時,我才明白,他只是不想離我太遠(yuǎn),因?yàn)?,他早已知道他時日無多。
……
父親走的那天,天空陰的黯然,黑黑的,很壓抑。
我和母親一直在旁邊守護(hù)著他。
他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憔悴不堪,那雙幽深的眼睛竟已模糊。
我現(xiàn)在是不是很難看?他說。
母親留著眼淚,搖了搖頭。
父親然后朝我笑了笑,沒有了往日的嚴(yán)厲。
朝歌,照顧好你媽媽。他說。
我哽咽的點(diǎn)點(diǎn)頭。
不要恨我。他說。
母親用力的抓著父親的手,淚流滿面。
他是用生命告訴我,他很愛我,很愛這個家。只是,他不能繼續(xù)守護(hù)下去了。
不要恨我。
這是他人生中最后的一句話。
說完,父親閉上眼睛,臉上帶著笑容。
我的眼淚頓時不由自主的流淌出來,對他的恨似乎在頃刻間煙消云散,這一刻我突然產(chǎn)生了一絲悔恨,為什么不能和父親好好相處,為什么不在他活著的時候說一句我愛他。只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他走了,帶著他的愧疚離開了人世。
……
父親的離去,最傷心的莫過于母親,這個和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妻子。在這些年里,他就是她的天,她的生活,她的世界,她的一切。從那以后,母親的世界封閉了,她的笑容日益減少,不愛說話,不愛出門,充滿了沉寂,她對生活陷入了絕望的境地。
那時候的我還不太明白母親的傷痛,只是偶爾在不經(jīng)意間看到她偷偷擦眼淚,她把傷痕藏了起來,不想讓我看見。
最初的那段時日,母親每天都是一個表情,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望著天空靜靜發(fā)呆。世界上和她最親密的人陡然消失,那種精神的打擊和情感上的失落,刺激到了她的神經(jīng)。記憶中少時溫暖的母親,竟?jié)u漸成為一個冰冷的人。
于是,母親的生活陷入到深深的痛苦與回憶之中。
對于父親的離世,我在心中更多的是一種解脫,心中卻也擁有痛苦,我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陷入這樣一種矛盾之中,我本應(yīng)該是痛恨他的。難道真的是人死恨消。
我望著低沉的令人壓抑的天空,久久無語。天空突然飄起了雪花,打在臉上,然后融化成水,冬天來了。
在那個寒冷的冬天,壓抑的天空仿佛抽走了空氣中氧氣,讓人窒息,恍若生命在消逝。我們的家,陡然間,便散去。母親在那段時間,沉默寡言,意志消沉,悄然間,幾縷白絲從發(fā)髻間顯露。
家,竟是一個變得漸漸陌生的詞匯。
那個冬天,我無心學(xué)習(xí),課程的缺失,全靠盈在幫我補(bǔ)習(xí)。
東去春來,春去東來,花開花落,花落花開,于是,在那年的盛夏,我如愿以償?shù)仉x開了生活多年的地方。
我離開了家,去往南方,便很少回去。
這一走,便是多年。
在外的生活,讓我學(xué)會放下心中的疼痛,人生所帶來的痛苦,你不能拒絕,但是可以選擇逃避,當(dāng)逃離了痛苦,便覺得人生也不過如此,生亦何哀,死亦無阻。
朝歌,母親叫我。
你該成家了。她說。
我搖搖頭,不想談?wù)撨@個話題。
她嘆了一口氣,說道,你父親最想看到你成家,可惜他沒有那個福分。
我對于父親這個詞,有些陌生了。
這個已多年不曾在腦海中出現(xiàn)的詞匯竟會是如此的陌生,以至于我對那雙狠狠打在我身上的粗糙的手都有些模糊了。時間是個好良藥,可以淡化一切。
……
說到死去的父親,母親笑了笑。
她說,那時候,你還沒出生,他看到別人家的孩子在他面前跑來跑去,他的臉上都會露出著傻傻的羨慕。
此時,我坐在母親身邊,同樣看著窗外上海的天空,在腦海中回憶父親的音容。
他很喜歡孩子?我問。
是很喜歡孩子。母親說。
我默然無語,父親這么多年來,對我一直很嚴(yán)厲,以至于我努力的祈求快些長大,然后逃離那里,再也不用見到他。
母親突然嘆了一口氣,說,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和你相處。
他是一個好丈夫。我說。
但是卻不是一個好父親。我在心里默默的說。
母親轉(zhuǎn)過頭看著我,落寞的眼睛中閃爍著淚花,多年未見,記憶中的母親似乎沒有任何變化。
她的臉還是那樣的美麗。
你父親其實(shí)很愛你。她說。
我點(diǎn)頭表示知道。
我其實(shí)早就不恨他了。我說。
我的心中其實(shí)不知道在什么時候產(chǎn)生對父親的愧疚,這么多年,一直縈繞在心間。有許多個夜晚,我能夢見父親,依舊是嚴(yán)厲的目光。我能清楚的記得夢中所發(fā)生的一切,他對我態(tài)度,對我的責(zé)罰,還有打罵。我有時候都在想,如果我們不是父子,沒有任何的血緣,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會不會好一些。
也許,這只是一個無端的幻想吧。
她說,在你出生的時候,他見人就說,他有了兒子。
少時受到他無端的責(zé)罵和吼叫,伴隨著表情和眼神恐怖,我的心理其實(shí)早已有了陰影。這些年,從來沒有活在真實(shí)的自我中,也從未感受過心靈上的輕松愉悅。只是這些,母親從來不知道。
我多么希望他還在。母親的眼淚順著眼角滑落,滴在身上。
但他終究走了,扔下我們。
早些睡吧。她擦了擦眼角的淚痕,站起身回房間。
我看著她的背影,覺得母親在這一瞬間變得蒼老了。
……
一夜未眠。
早上起床,繼父邀請我參觀他的公司。
繼父的公司坐落在上海最繁華的商業(yè)區(qū),到處充斥著國際化大都市的風(fēng)情,華麗的建筑,擁擠的人群,繁忙的交通,一切都在喧囂中透露著繁華,似是而非的繁華。
一下車,我被眼前的高樓所驚嘆住,這座城市同其他城市并無太大分別,電梯里的逼仄空間擠滿了人,但是沉寂的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公司在二十層,站在窗前可以看見外面的車水馬龍。
俯身望去,川流不息的車子,凸顯著城市的繁華,健步如飛的行人,透視著城市的喧囂。關(guān)上窗戶,一切安靜下來,繁華的喧鬧聲便被阻隔在外。
繼父帶我參觀他的公司,整層的辦公室里,人來人往,一片繁忙景象。
繼而,帶我參觀他公司的重要部門,研發(fā)部。
穿過門廊,躲在寂靜角落的研發(fā)室顯得有些陰森。
透過玻璃窗,一個忙碌的身影映入眼中。
微瀾。
我很詫異,他也看到了我,我們就這樣隔著玻璃窗,默默對視。
繼父抬手向微瀾打了一個招呼,便帶我往回走。
我未動,微瀾未動。
繼父好奇的看著我們,轉(zhuǎn)身離開。
微瀾的眼中帶著一絲痛苦,卻又轉(zhuǎn)瞬而逝,似是錯覺,似是哀怨。
他指了指旁邊的安全出口,然后轉(zhuǎn)身離去。
多年未見,微瀾依舊淡然,透出一股子獨(dú)有的氣質(zhì)。
好久不見,我先開口。
他點(diǎn)點(diǎn)頭。
我,我在這里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隨手丟了一張卡片給我,然后說道,晚上八點(diǎn)見。
望著他轉(zhuǎn)身而去的背影,一種莫名的情感不可抑制的涌出。
……
我們相約在一家酒吧,叫sky?;璋档臒艄猓鸲@的音樂,空氣彌漫著煙酒的味道,在舞池里瘋狂的扭動自己的腰臀的男女,打扮冷艷的女子嘻嘻哈哈的混在男人堆里面玩,用輕佻的語言挑逗著那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男子。
一股墮落帶著糜爛的氣息潰散在空氣中,我不喜歡這里。
微瀾帶著一個女人,坐了下來。那女子坐在邊上一言不發(fā),只顧玩著自己的手機(jī)。
我面無表情的看著微瀾。
他笑笑,叫了一支紅酒。然后他陷入沉默,不再說話。
盈她還好吧。我開口打破沉默。
微瀾放下手中的杯子,看著我。他的眼睛竟似露出一個發(fā)笑的狀態(tài)。
她很好,再也不會有痛苦了。他說。
我疑惑的看著他。
盈自殺了。他說。
我拿在手里的杯子瞬間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不可能。我喃喃自語。
從一幢30層的樓上跳了下來。微瀾說。
為什么?
我抓著他的衣領(lǐng),用力將他拉到自己的面前。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清晰可見。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憤怒,一拳打在他的臉上,鮮血瞬間留了下來。紅紅的,滴在衣服上。
他沒有動,依舊用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我。
……
這是我畢業(yè)后第一次動手打人,盈自殺的消息,深深的刺激到我的神經(jīng)。
是你殺了她。微瀾擦擦嘴角的鮮血,淡漠的說。
我一下子愣住了。
是你殺了盈。微瀾低沉的聲音似是一柄鋒利的刀尖,刺進(jìn)我的心臟。
為什么。我咆哮。
她有抑郁癥,你知道的。微瀾生硬的語氣讓我心中一痛。
他說,她時常憤怒,憤怒你拋棄了她。
是你拋棄了她。他說。
她站在天臺的時候,打電話給我說,再見。
你知不知我有多想殺了你。他咆哮,引來周圍人的目光。
昏暗的燈光下,他臉色猙獰,似是噬人猛獸,欲大開殺戒。
昏暗燈光,他迷離眼神中的帶著彷徨,猶如那飄忽不定的魅影,無方寸。
他哭了。
……
我不記得微瀾是什么時候離開的,只是一個人失魂落魄的離開酒吧,走在街上。腦海里不斷回想盈的影子,我不相信她會從30層高的樓上跳下來,也不相信她會那么的傻。
是我殺了盈?
這真是一個諷刺的結(jié)局。
上海的街頭,刺眼的燈光亮如白晝,只是在我眼中卻變成了模糊的夜色。突然一陣大風(fēng)呼嘯而過,我情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冷顫。
我突然間痛恨起這座城市,痛恨起這里的一切。這里的空氣可以留住任何浮華,卻彌留不住那短短的生命。
生命落寞。
盈自殺了。
盈,為什么?
我自言自語。
只是她再也不能回答我,那張?jiān)?jīng)笑靨如花的容顏已化為塵埃,消失在人世中。我突然明白盈在我心中還有存留。
……
生命的痛苦在于你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消失,以何種方式消失。但是我想,這也是幸福的,如果知道自己在什么時候會以一種方式結(jié)束生命,那才是最痛苦的事情。我曾經(jīng)猜測過自己會在什么時候離開這個世界,也猜測過離開后會不會有人傷心。
然而,有些事情是無法掌控的,就像我和盈的分手。
我在想,如果不和盈分開,她會不會死?
但是,生命終究只有一次,是無法重新來過的。
或許,生命只是永恒死亡的一瞬間,似夢卻非夢。
我自責(zé),盈的死與我脫不開關(guān)系。
只有失去的時候,才知道珍惜,這句話聽著讓人挺痛心。
是我殺了盈?這句話反復(fù)回蕩在耳邊。
是的,是我殺了盈。
……
離開上海的時候,天空陰暗,飄著小雨,似是在為我送行。
母親送我到機(jī)場。
照顧好自己。她拉著我的手說。
我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知道。
望著母親不舍的眼神,我突然覺得很對不起她,這些年她所承受的痛苦,我從來沒有想過。
對不起。我突然說。
母親錯愕的看著我,然后笑了。
她平靜地說,朝歌,你真的長大了。
看著母親明亮的眼睛和笑容,我放下離別時蕭索的心情。
然后,告別母親。
飛機(jī)起飛,帶著無限的黯然。
離開這座城市。
盈就葬在這座城市,這座她喜歡的城市。我沒有去看她,不是不想,只是覺得沒有臉去見她。是我害死了盈,微瀾說的一點(diǎn)都沒有錯。
我問自己,如果我陪盈來上海,她會不會還活著,會不會不會傻到跳樓自殺?
只是生活沒有如果,生命也不會重來。
在往南方飛行的路途中,我靠在玻璃窗前,突然流淚了。不顧旁人的驚訝的目光,眼淚順著臉頰留到嘴角,然后漸漸干涸。視線變得一片模糊。
那個女子,已經(jīng)不在了。
我的腦海中,永遠(yuǎn)留存著,她的笑容,她的感情。
只是,她的生命。
都已經(jīng)不在了。
……
我突然想起暮雪家墻壁上的手繪,一個女子孤獨(dú)的站在樓頂,火紅的裙子好似一團(tuán)火焰,炙熱艷麗。大風(fēng)拂過,青絲飄動,伸開的雙臂像是擁抱天空,高昂的頭顱,看不清面容。
盈在跳下的時候大概也是這個樣子吧,我猜想。
生命的短暫可以讓人永遠(yuǎn)記住她那停留在二十五歲的青春,卻給活著的人帶來無盡的傷痕,這殘忍的形式,似是一把尖刀,狠狠地扎進(jìn)我的胸膛,讓人瞬間窒息。
高樓的天臺上,風(fēng)在佛過,撩動心弦。
我回想起,盈一躍而下的地方,卻是陽光普照,毫無陰郁。
……
在從上?;貋淼暮荛L一段時間里,我沉默寡言,腦海中總是浮現(xiàn)盈的容顏。在她二十五歲的時候,離開了這個世界。
而對盈的記憶永遠(yuǎn)停留在那個離別時的夜晚。
她曾經(jīng)說過,離開我去尋找新的生活。
就像一個想要努力忘記掉過去的人,原來終究只是自欺欺人。
而我,也終將只是她短短一生中的一個過客。
我錯了嗎?我問自己。
這注定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往事如煙,帶著傷痕。
疼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