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校園操場的東邊,有一條陳舊的石板小路。高大的樹木遮擋住了陽光,讓這里終日顯得陰郁。
我和琳走在這條小路上,此時已經(jīng)開學兩周。我23歲,大學三年級。
看著這些帶著激動和好奇的陌生人,我才覺得自己已經(jīng)老了。我對琳感慨。
琳微笑,她說,這只是你自己認為。
也許吧。我說。歐陽對你,還好吧?
嗯,他是一個體貼的人。琳幸福的笑。
我不知道幸福到底是什么樣,只是覺得,琳此刻臉上帶著的笑容,應該就是所謂的幸福。
聽說,你和盈又在一起了?
我點頭。是的,出了一些事情。
琳說,愛情真是讓人看不透澈。
愛情的確讓人看不透澈,愛情卻也讓人迷茫。
我的生活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有些事情的發(fā)生,是不能預料到的,而在發(fā)生之后,除了選擇遺忘,別無它法。
看著琳遠去的背影,我似乎感覺到了她愉悅的心情。也許愛情帶來的,不僅僅是傷痛。
天空里的白云,被風吹的輕輕飄舞,陽光透過縫隙灑落在地上,訴說著時光的流逝。
翻開手機,有一條信息,我在校門等你,盈。
和盈的死灰復燃,我不知道這是否是一件正確的事情,也許這世界上沒有對錯,只有應不應該。而我,正在這條應不應該的路上行走。
……
盈嘴角含笑,安靜的站在那里,明亮的眼睛看著我。
朝歌,她笑容綻放。
等了好久吧?我說。
她微笑,沒有。
我們回家。
盈挽著我的胳膊,步行回家。
這間租住的小屋,只有十分鐘的路程,我們卻用了二十分鐘走到。穿過陌生的人群,四周的嘈雜似乎與我們無關,盈步履輕盈,這個夏天,她覺得很快樂。
當外面的陽光被房屋遮擋住,整個城市的喧囂被阻擋在外面。這座小屋成了寧靜的可以寄托心靈的港灣。盈踢掉鞋子,躺在那張小床鋪上。我從冰箱里拿出冰水來喝,這只小小的冰箱,也只是剛剛搬進這里。
朝歌,她坐起來注視我。
什么?
你會離開我的,對不對?
我坐下來,說,怎么會,不要胡思亂想。
盈的眼神很空落,她說,如果沒有這個孩子,你肯定會遺忘我的。
我摟著她的肩膀,不說話。
這個晚上,我和盈赤裸的身體擠在小小的床鋪上,緊緊相擁,想把自己融進對方的身體里,不再分開。當平靜之后,盈坐起赤裸著的身體,點燃一根煙。
我掐掉她手中的煙。說,你還懷著孩子。
她吐出口中的一個煙圈,說,反正也不打算要。
我沉默無語。
盈又用那種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我,這令我很恐懼,自從再見她之后,她經(jīng)常用這種神情看著我。直到看的我狼狽不堪的時候,盈才會結(jié)束這種笑容。
下個星期,就把孩子拿掉。盈說話時,神情漠然。
我伸手去抱住她,卻被她推開。盈側(cè)躺在床上,不再說話。
黑夜的沉寂帶來的是心靈的分離,我和盈在這條路上漸行漸遠,誰都無法預料,結(jié)局會是什么樣。
……
盈打掉了孩子。
在一個盛夏的周末,我一直陪在她身邊。
她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掛著點滴。盈的臉色蒼白,雙目無神的盯著墻壁,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坐在床邊,一言不發(fā),我是造成這一切的兇手。
我殺掉了一個生命。盈用嘶啞的聲音低聲說。
她捏住我的手,很用力。
對不起。我說。
除了這三個字我不知道應該說什么,或是該怎么做。盈雙眼空空的看著我,是我在傷害她,而這種傷害,撕心裂肺。我用力握住盈的手,她的手很冰冷,冰冷到刺骨,像是細細的針扎在我的肉里,拔掉疼痛,不拔掉更疼痛。
盈突然笑了,笑的莫名其妙,笑的詭異。然后大滴大滴的眼淚順著眼角流出。我用手幫她擦去,卻怎么也擦不干凈。
朝歌,我好害怕。
我說,我會永遠陪著你。
我不相信。盈說,你終究會離開我的,我知道。
畢業(yè)了我們就結(jié)婚。
我說出了一個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承諾,這句話正顯示了我的虛偽,讓人作嘔的虛偽。
但是盈卻相信了,她笑了,笑的極其開心,淚水下的笑容,令人心碎。
把盈送回租住的小房間,是在晚上。她的身體虛弱,不能觸碰任何涼的東西。我為她燒水,用來喝藥。
她躺在床上,睜開雙眼,很安靜。
這大概是最難熬的一段時光,盈請了假,在家修養(yǎng)。我也請了假,照顧盈。我買了好幾本書,怕她無聊。盈變的安靜了,甚至有些抑郁。而這也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我在網(wǎng)絡上查了一些資料,女人在墮胎之后,很容易患上抑郁癥。盈有患抑郁癥的傾向,她時常在夜里哭泣,開始失眠,不吃任何東西。
她終于還是患上抑郁癥。
我每天跑去學校圖書館,借閱各種治療精神疾病的書籍。床上堆滿了書籍,盈在這堆書中,望著窗外,從早上望到晚上。
朝歌,我沒有得病,我很好。盈開口說話。
我把頭從書堆里抬起來,看著她,她還是呆呆的望著窗外。這個姿勢保持了很久,她始終以這種姿態(tài)發(fā)呆。
朝歌,你看天空的顏色,好鮮艷。她說。
我看了一眼窗外,天空很藍,沒有云朵。
盈的病情有加重的趨勢,我?guī)タ瘁t(yī)生。在回來的路上,腦子里不停的回想起醫(yī)生的話,病人墮胎太過頻繁,以至于失去了生育的能力,巨大的心里壓力迫使病人產(chǎn)生了抑郁癥狀,這種病只能在放松的環(huán)境下修養(yǎng),切忌不要給她過多的刺激。
墮胎太過頻繁,無法再生育。這一句話反復回響。雖然在心里早有準備,當聽見的時候,還是無法讓我釋懷。這些事情,不受控制,發(fā)生了就注定無法改變。
……
盈變的越來越詭異,她會在深夜起來,站在窗邊。窗子是打開的,有風吹過,帶來讓人產(chǎn)生莫名恐懼的嗚嗚聲。而我通常是被這種嗚嗚聲嚇醒的。
我習慣性的打開燈,然后關上窗子,把盈抱回床上,哄她入睡。盈的眼睛始終睜開,她不睡覺。
朝歌,我看見一個小男孩,他長的好像你小的時候。盈說。
我打了一個冷顫,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窗子,它被窗簾覆蓋住了。我有些恐懼。
我說,好了,不要瞎想了,快睡覺。我拍了拍盈的臉。
她的臉冰冷,我把空調(diào)的溫度調(diào)高了兩度。
黑暗中,我睡不著了。我摟著盈,她伏在我的身上,一動不動。
你愛我嗎?朝歌。黑暗中,盈抬起頭,她在看著我。
很愛你。我拍著盈的后背說。
那你不要離開我。
不會的,永遠都不會離開。
永遠是多遠呢?盈呢喃的說。
永遠就是一生。
直到我死。
在早上醒來的時候,盈不在身邊。我打她手機,提醒著用戶已關機,我想也許她是去上課了。
我們的假期結(jié)束了。
在校園的小路上,我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盈暈倒在教室,電話里的男人說。
在學校的醫(yī)務室里,盈安靜的躺在病床上,她已經(jīng)蘇醒??吹阶诖策呉巫由系哪吧腥耍野櫫艘幌旅碱^。這個男人出現(xiàn)在這樣的場景,很詭異。
我們目光相接,在那一瞬間,我感覺到了威脅。
你是朝歌吧?盈已經(jīng)沒事了。他站起來說。
謝謝。我說。
那我先回去了。他看著我說,然后轉(zhuǎn)身走了。
盈,你哪里不舒服?我看著躺在床上的盈,小心翼翼的問。盈不說話,只是看著我,眼神中有一種令我很不舒服的感覺。她把頭轉(zhuǎn)過去,看向窗外,還是不說話。
窗外的天空依然湛藍,沒有云朵。
朝歌,我們在一起多久了?沉默許久之后,盈開口說話,聲音很平靜。
18年,我記得非常清楚。在5歲那年,盈的母親帶著她進入我家的那一刻起,我們注定相識。命運把我們糾纏到一起,卻頻頻發(fā)生意外。我和盈,注定成為命運的奴隸,無法掙脫。
盈突然笑了,只是臉色慘淡。她的笑容總是讓我感到恐懼,這種笑容不在是我所熟知的笑容。
她笑著說,我想回家。
我說,打完點滴,我們就回家。
她搖搖頭,說,我想回家,有媽媽的家。
我默然無語。
朝歌,我好害怕,害怕你也丟下我,離開我。
我緊握住她的手,盈的手冰冷。
放心,我不會丟下你的。
……
刺眼的陽光是夏天的唯一標志,只是夏天也在漸行漸遠,終究被秋天的來臨所取代。盈的病情有好轉(zhuǎn),恢復了以往的笑容,我所熟識的笑容。我們的生活也漸漸歸于以往的平靜。
也許,這樣的生活,才是我真正奢望擁有的。
只是生活,擁有太多變數(shù)。
歐陽的突然造訪,讓我詫異不已,但在詫異過后是深深的理解。男人都沒有安全感,尤其是兩地分離,時間久了,會造成愛情的斷裂。
愛情容不得距離。這是歐陽說過的話,我記憶猶新。
歐陽的造訪是在夜晚,我正打算做晚飯,盈在看肥皂劇。琳也一起過來。
很意外嗎?他微笑說。笑容里帶著他特有的溫情。
我笑。說,那倒沒有,怎么會突然跑過來,是否是太思念琳了?
難道你打算一直讓我們站在門外嗎?琳說,她探著頭往里面看。
把他們讓到屋子里面,我讓盈去泡了一壺茶拿過來。
琳四處張望。說,你這里很不錯。
謝謝,一直沒能請你過來坐,不好意思。
盈把茶送上來后坐在我的身邊。
這是我女朋友盈。我為歐陽介紹。
你好,我是歐陽。歐陽微笑的說。
你的歌唱的很好聽。盈突然說。
我們同時感到意外,歐陽看向我,目光中透露出詢問。
琳笑著說,原來那天晚上盈也在,難怪朝歌會不辭而別。
我笑,說,只是忘記和你告別了。
琳也笑,笑的有些曖昧。
歐陽從身后的包中取出一支盒子,放在桌子上。他說,這次來的匆忙,也沒有帶什么東西。琳說你喜歡咖啡,特意買了一些,希望你能喜歡。
他接著說,至于味道如何,我是品嘗不出來的。
我笑著說,如果味道不好,那么下次去你那里的時候,就送還給你。
我們一同去外面的一家酒樓吃晚飯,家里的菜不夠,而且我的廚藝也不能登上大雅之堂。席間,歐陽說,要在這座城市生活,不再回深圳了。
放心不下琳?我饒有興致的看著他。
他點點頭,說,怕琳不要我。
我點起一根煙,遞給歐陽一根,他轉(zhuǎn)過頭看琳,琳搖頭,歐陽沒有接,我只好把煙塞進煙盒。
這一頓飯我們吃了很久,也很愉悅。
歐陽拉著琳離開,他們消失在街頭的轉(zhuǎn)角。
這個夜晚不太安靜,到處都是行人。
我們回家?我問盈。
嗯。
她挽住我的胳膊。這個動作已經(jīng)很久沒有出現(xiàn)過了。我怔住了,側(cè)著頭看著她。盈嫣然一笑,說,我們回家。
……
在大三的暑期,琳和歐陽去了北方,歐陽的老家。我和盈沒有去任何地方,炎熱的8月,熱浪翻滾。我們每天躲在租住的小屋里,吹冷氣看電影。
在某一天,盈突然想出去走走。
我?guī)チ撕舆?,流?jīng)這座城市唯一的河流。
走到步行橋的時候,天突然下起雨。我們便躲在橋上的涼亭看雨,盈的遮陽傘遮擋不住雨水。
雨滴很大,打在臉上有疼痛的感覺。
雨水下到黃昏,絲毫沒有要停止的趨勢。我們相擁而立,默默看雨,直到夜晚降臨。
這個片段在往后的一些時日反復出現(xiàn)在腦海里,揮之不去。即使在許多年之后,我依然記得清晰,那段場景,像是印在電影膠片上的影像,無聲的寂靜,清晰可辨。
……
在往后的一些日子里,盈像是從來沒有得過抑郁癥似的,徹底恢復了以往的笑容。我懸著的心終于可以放下來了。
平靜的生活,沒有起伏。
秋天過去,冬天來臨。
校園內(nèi)的樹木脫落的光禿禿,沒有生機。
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夜雪,雪還未融化,天地一片蒼茫。
這是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
盈喜歡看雪,這是她從來沒有改變過的地方。
我們漫步在雪地上,身后留下一路的腳印,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fā)亮。
走到一棵樹下,盈突然松開我的胳膊,跑了過去,然后轉(zhuǎn)過身,調(diào)皮的看了我一眼。她用力晃動了一下樹干,樹上的積雪全部掉落下來,砸在我的身上。
咯咯,盈嬌笑兩聲。
我無可奈何的抖落掉身上的雪花。
你記不記得小時候,你總是這樣做,弄得我滿身濕漉漉的。盈幫我拂掉頭上的雪花說。
誰讓你老是跟在我屁股后面,怎么也是趕不走。我說。
盈跨住我的胳膊,繼續(xù)前行。
那時候,除了你,我對其他孩子都很害怕。
我說,難道我就不讓你害怕?
對啊,你長得那么小。
我小時候的確很弱小,比同齡的孩子看起來要小很多。
其實那個時候我很討厭男孩子的。盈說。
嗯?我詫異的看著她。
盈看著天空,微微仰著頭說,爸爸不要我和媽媽了。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很討厭男人,他們總是會拋棄女人。
貌似那個時候,我也是男人。我說。
你是男孩。
那你為什么不討厭我?
不為什么,不知道,就是想跟在你身邊。盈說。
天空真的很干凈呢。
是啊,天空真干凈。
我們?nèi)ヒ患铱救獾辏芫脹]有出來吃了。
在一處靠窗的位置坐下,等著食物被拿上來。
盈看著窗外,路上行人稀少,偶爾經(jīng)過的幾輛車子,也是疾馳而過。
食物送上來,我動手烤肉。
油膩的煙氣彌漫,肉被烤熟。
新年快要到了,你想要什么禮物?我問盈。
不知道。
我不在說話,只是心里在想著,到底送什么禮物。
盈,你也在這里。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然后一個身影站在了我的旁邊。
我抬起頭看著那個人,是送盈到醫(yī)院的男子。
微瀾,你好。盈對他笑了笑。
我招待幾個朋友,那就不打擾你們了。說完,他轉(zhuǎn)身走了,就像上次一樣,很瀟灑的樣子。
他是誰?我還是沒有忍住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
盈似笑非笑,說,怎么,吃醋了?
沒有,只是從來沒有聽你說起過這個人。
他叫微瀾,是英語系的同學。盈解釋到。
我是說你們怎么認識的。
你是在吃醋。
我說,沒有。
我拿起桌上的醋倒了一點在碟子里面,喝了下去。
我說,這才是吃醋。
盈笑了,說,傻瓜。
盈最終也沒告訴我她跟那個叫微瀾的人是怎么認識的。而我也不想再提及那個人,或許他只是一個過客。
……
新年到了。
歐陽打電話來說,要一起聚聚。
于是在新年的晚上,我出現(xiàn)在酒吧,歐陽工作的地方,這是我第一次來這里。酒吧很簡約,淡藍色的燈光,低沉的音樂,我很喜歡。
盈怎么沒有來?
她有些事情,過一會到。我說。
其實盈有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
歐陽拿上來一支紅酒,倒?jié)M一杯,遞給我。
我看著那鮮艷的液體,問他,琳怎么沒有來?
歐陽露出一個笑容,說,她也有些事情,過一會才到。
我說,女人總是這么麻煩。
歐陽坐了下來,笑著說,正因為麻煩,所以她們是女人。
我們舉起酒杯碰了一下,一如當初在深圳的酒吧。
這里不錯。我贊嘆一聲。
歐陽看著我,說,只是工資少了些。
你是否懷念在深圳的時光?
不會,那個城市也只是住了一段時間而已。
歐陽的表情很輕松,滿臉笑容。
盈和琳一起到來。
我和歐陽都詫異的看著她們。
你們怎么在一起?我問。
琳嫣然一笑說,怎么樣,很意外吧。
我點點頭。很意外,我說。
琳得意一笑,和盈坐了下來。
我們舉杯慶祝,慶祝新年的到來。
時間跨過零點,周圍安靜下來。一支從來沒有聽過的曲子響起,到了歐陽唱歌的時間。他穿著那件琳送給他的藍色大衣,在藍色的燈光下,一個人坐在那里吟唱。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見他的歌聲了。歐陽的歌聲溫柔,擁有著淡淡的幸福感。
酒吧很安靜,四周回響著淡淡的幸福。
一曲完畢。
歐陽走過來拉起琳,說,這首歌送給我最愛的人,愿她一生快樂。
琳笑著和他擁抱在一起。
酒吧響起掌聲。
我看著他們,緊握住盈的手。盈看著我,眼神中透露出復雜的神色。
在回去的路上,街道擁擠,人們用著各自的方式在慶祝新年。新年不同于春節(jié),這一直以來都是國外的節(jié)日,但被越來越多的國人所接受,成為新的節(jié)日。
我拉著盈的手,沿街行走。
寒風吹過,盈顫抖了一下。
冷嗎?我問。
盈說,不冷。
我知道她在說假話,便拉著她回家。
她從包里摸出一個盒子,包裝的很精美。
送給你,盈把它遞到我面前說。
什么東西?
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我拆開看,是一條領帶,淡藍色,有著特殊圖案的花紋。
為什么送這樣的禮物?我問她。
盈坐在床頭,想了一會,說,用它來拴住你,防止你跑掉。
我放好領帶,坐過去摟著她。說,傻瓜,怎么會呢。
這可是我拉著琳走了好多家賣場買到的。
這就是琳和你在一起的原因了?
是啊,你以為我們能有什么事情。盈說。
你就沒什么東西送給我嗎?盈掙扎起來,看著我說。
我笑了笑,說,當然有了。
隨后在床頭摸出一個盒子,遞了過去。
什么東西?盈一邊說一邊打開來看。
是一支香水。
盈打開聞了聞,淡淡的味道飄散出來。
為什么要送這個?盈疑惑的問。
我說,哪有什么為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就買下來了。你不喜歡?
還好。
那天晚上我們做了兩次,這是許久沒有相愛的結(jié)果。
……
盈現(xiàn)在養(yǎng)成一個習慣,不管是出門還是在家里,她都會噴灑一點點那支我送她的香水。
我很好奇的問她,噴這么多,不難聞?
不會,盈說。
她笑著,看著。
而后,便抱住我。
朝歌,你不會離開我,是么?
我說,不會了。
盈抬起頭,看著我,眼睛泛著淚花。
我用手擦掉她的淚水。
不要亂想,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我說。
盈說,謝謝你。
我們相擁良久,然后松開,她轉(zhuǎn)著身,讓我看她的衣服。
衣角飛舞,我們輕聲說著話。
也許,這就是生活。
……
這個冬天有些寒冷,也有些漫長。人在這個時刻會很慵懶,不想做任何事情,哪怕是維持生命的吃飯。我和盈在沒有課程的時候,放棄了去圖書館看書的念頭。兩個人躲在溫暖的小屋,什么都不做,靜靜地躺著。
琳要訂婚了。
我問,在什么時候?
盈爬起來坐好,說,明年夏天,你不覺得奇怪嗎?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訂婚而已。
盈側(cè)著腦袋,認真的想了想說,我還是覺得有些奇怪。
我拉著她重新躺下。
等碰見她了,你可以問她,為什么突然要訂婚了呢。我說。
好吧。
冬雪再一次降臨這座城市。似乎是在醞釀了許久之后,釋放出來。雪花很大,紛紛揚揚,天地之間除了單調(diào)的白色,再也看不見其它的色彩。這場冬雪過后,在幾場考試之后,我大四的第一個學期也即將結(jié)束。
在想什么?琳坐在身旁的空位后問。
此時是早上八點,我在圖書館復習,而盈則是去了教室。
我看著周圍越來越多的人們,低聲說,你怎么來了?
琳翻開書本,笑著說,你要復習考試,我也是要復習考試的。
她接著說,剛才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我說,下學期可以不用留在學校了,我在想要去哪里。
琳點頭說,是啊,馬上就要畢業(yè)了。
你去哪里,回家?
是啊,我要回家,我媽媽不希望我在外面。
不過,可能也會留在這里。
我輕笑。
那么歐陽呢,跟你一起回深圳?我問琳。
我還沒有問他。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便問了出來。你要和歐陽訂婚?琳臉上露出笑容,幸福的小女人模樣。她說,是啊,在今年的夏天,我畢業(yè)之后。
我說,怎么會突然想起要訂婚呢?是歐陽提出來的嗎?
琳臉色紅潤,有些羞澀。是我提出來的。她說。
我微笑。這么快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自己嫁出去了。
琳笑笑,便不再說話。
天空在雪后的顏色是白色的,還很陰沉,看不到陽光??諝馔蝗婚g寒冷起來,人們便不斷的在身上加衣服,厚厚的,裹得嚴嚴實實。冷冽的寒風吹過,凍得人臉色發(fā)白,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盈在校門口,而我在去校門口的路上。
我們約好了去書店,買一本復習用書。
盈在站在那里等我,卻不是一個人。
她身邊有一個男人,那個叫微瀾的男人。
他們在說些什么,盈在微笑,繼而大笑出聲。笑聲傳播出去,在很遠的地方,進入我的耳朵。
朝歌,你好。微瀾看見我的到來,停止了說笑。
你好。我點頭向他致意,拉起盈的手便要離開。
盈笑著和他道別。盈說,以后有時間再說。
在路上,我問盈,他和你說了什么,笑的那么開心?
盈跨住我的胳膊,說,吃醋了?
沒有,只是感覺有些好奇。
他只是講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
我沒有問微瀾講了什么笑話,我不想知道。對于微瀾的出現(xiàn),我沒有太過在意,總覺得他只是一個盈熟識的同學,不會擾亂我和盈的生活。
……
書店放著舒緩而又輕快的音樂,在濃濃的寒冬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這家書店離學校很遠,我們坐車需要一個鐘頭,從城東到城西。
我買了一張CD,陳奕迅的專輯。
我突然喜歡上他的歌聲,有一種滄桑感,男人特有的滄桑感。
盈最近突然迷戀上星座解析,她買了幾本關于星座分析的書。她興奮的拿著那幾本書,對我說,朝歌,這幾本書終于找到了,學校的圖書館都沒有的。
我看著她興奮的如同孩子般的笑容,說,學校的圖書館不會收藏這些書的。
盈只是翻看著手里的書,她就像是得到新奇玩具的孩子,把弄個不停。
外面的天空依然陰郁。
這個假期你打算去哪里?我問已經(jīng)平靜下來的盈。
微瀾為我介紹了一份工作,我很想去。
盈又說,在上海。
這一瞬間,我突然發(fā)現(xiàn)身上也有了一種叫做責任的東西,我不再是一個人。我感覺到肩上的重量越來越重,我必須能夠撐起它,為了我自己,也為了盈。
人群川流不息,即使是在冬季??粗車吧哪樋?,冷漠,無情。
我不想呆在這座城市了。盈突然和我說。
那就離開吧。
于是,在一個周末的下午,盈踏上了北上的列車。
她要去北方,南方以北的北方。
……
我和盈再一次分開,我沒有答應和她一起去上海。
至于原因,我不喜歡那座城市。
我留在學校,安心等待冬天的離去,安心等待畢業(yè),安心等待盈的再一次歸來。
盈的離開,沒有過多悲傷的氣氛。
顯然,我已經(jīng)習慣了離別。
時間就像是指尖的空氣,觸碰不到。每次面對寂靜的房間時,我總會處在一種幻覺之中,明知道自己是睡著了,頭腦卻依舊清醒。這種情況會持續(xù)很長時間,直到我完全蘇醒。
……
生活不會因為某個人的離開而停滯不前,它一如既往,日升日落,永不停息。只是,在這日升日落的過程中,有許多事情因此改變了,例如我們在衰老,時間在流逝。
此刻我站在鏡子前面,看著鏡中的影像,棱角分明的臉龐,漆黑的眼眸,泛著點點憂傷。我平靜的看著自己,就像一個失落的小男孩子,不知所措。
人生的起伏,感情的失意,不能改變生活,卻能改變自己。
我嘗試著出去尋找人生中第一份工作,藉此擺脫自己心中的苦悶,擺脫悲傷,忘記一切。
擁擠的城市,在密密麻麻的高樓林立間,流動著各式各樣的人群,但似乎每一個人的面目都是一個樣子,散發(fā)著城市中特有的冷漠。冰冷的氣息充斥在周圍,讓我有種窒息的錯覺,我曾一度想要逃離這里,遠離塵囂,尋找一片凈土。
在頻繁的奔走于一個又一個公司之后,我拖著疲憊的身軀,一步一步的挪回小屋子。在昏暗的燈光下,我雙眼呆滯,光芒的傷害已經(jīng)無所畏懼,呼吸之間,靈魂似乎變的麻木,沒有了人類的只覺,或許經(jīng)過劇烈的碰撞,才會燃起對生命的渴望。
這不是無病呻吟式的依依呀呀,在大多數(shù)時候,我總是感到活著,似乎是種夢幻,有種不真實的存在感,我開始質(zhì)疑生命,質(zhì)疑活著的本意。何為生,何為死?我分辨不清。
迷失自我的悵惘,令前路渺然。
我收到兩份上班的通知,在徘徊了一個小時,我毅然決定兩份工作都推脫掉,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不想成為工作下的奴役者,過著沒有自己生活的生活。
在一個沒有夕陽的下午,我進入了一家攝影機構(gòu)。
面試我的是一位游走在而立與不惑之間的女人,這種年紀的女人,成熟中帶有嫵媚,嫵媚中卻又透露著精明,渾身上下散發(fā)著可以吸引走所有男人目光的魅力。
她盯著我看,沒有說話。
我禁受不住沉默,便先開口,我叫朝歌。
她無動于衷。
時間就此沉寂。
在往后的每一秒,我如坐針氈,從來沒有一個這樣的女人用赤裸裸的目光透視著我,我感覺到自己在她面前無所遁藏,她的眼神似乎能穿過時空,翻出你以前的過往種種,雖未有過對話,但是我能感覺到。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因,同樣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果。而當果出現(xiàn)了,你卻不了解因,這種疑惑的感覺很,莫名其妙。
你叫朝歌?她問我。
我重復,是的,我叫朝歌。
她又沉默,只是眼神有些空洞,我是這么理解的,焦點終于不再停留在我的身上,不自覺的我吐出一口氣。
明天來上班吧。
嗯?我有些疑惑的看著她。
她卻沒有理我,只是靜靜坐在那里。
我只好離開,帶著一些疑問。
……
在工作的時候,時間總是流逝的很快,這份工作談不上辛苦,甚至可以說是無比的輕松,以至于太過清閑導致我感到空虛。面試我的女子,在那日之后便再沒有出現(xiàn)過,像是突然消失,沒有人留意。而她留下的印象也越來越模糊,只剩下那一雙麻木空洞的眼神。
我從其它人口中知道,她叫暮雪,一個很冰冷的名字。
盈每天會準時通電話過來,至于談話的內(nèi)容都是很瑣碎的,瑣碎到淡而無味,讓人過后就忘記。她說,她在深夜會突然驚醒,她覺得有一個嬰兒總是在她的窗前出現(xiàn)。
我安慰她,這只是幻覺。
可是我覺得這是真的,他是存在的。盈說。
她在電話那邊哭泣,聲音透著絕望。
那回來吧,我說。
她沒有回答,只是掛掉了電話。
我打了過去,沒有回音,而后便是關機。
對于盈,我心中始終存有愧疚。
生活就是這樣,常常會在不經(jīng)意間傷害到一個人,愛的越深,傷害的越深。
暮雪的再次出現(xiàn),是在三個星期后,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卻沒有像第一次那樣,這次,她對我視而不見。她變了,散去了身上的嫵媚,一身白色的職業(yè)套裝透著干練,精明。她是這家公司的董事,平時很少出現(xiàn),而面試我那天,她只是客串,那天面試的老總有事情,不在。
站在人群中,我看著她揮灑自如的說,現(xiàn)在開始,她將作為公司負責人接管這里,這里的一切,包括我在內(nèi)。我心不在焉的聽著,突然在一剎那,我感覺她的目光掃到我的身上,麻木、空洞,我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冷顫。
這是錯覺,我和自己說。
一切還是和以前一樣,并沒有因為暮雪的到來而發(fā)生任何變化。
我突然有些懷念在學校的時光,沒有生活的壓力,不知道人性的險惡,更不會因為一點可有可無的小事情,把關系弄得不可收拾。人有時候就是一個矛盾體,在校園的時候努力想要跳出去,恨不得在一夕之間畢業(yè),離開那個無聊,浪費人生的圍城,卻又在出來之后想要擠回圍城去。
我了解自己,這只是一種心血來潮,在這血紅色的大潮退去時,生活一如既往,沒有變化。
……
我曾經(jīng)問過自己,我想要什么樣的生活。
在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思考,我沒有得出答案,出于對未來的懼怕,我放棄了這個問題。
在一個周末的下午,歐陽打來電話說,他會在某個不確定的時間過來。
對于他的來意,我沒有細問,他也沒有在電話中細說。
我想,他可能是要訂婚了,去追尋琳,他太害怕有距離不確定的愛情,我了解他。
或許他是對的,遠距離的愛情,會變質(zhì)。
歐陽的到來,是一個黃昏。
我打開門,迎接他,他的第一句話,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朝歌,我要訂婚了。他說。
我點點頭,沒有言語,只是直視他。
他說,我打算先暫時留在這里,過段時間再去深圳,去了之后便不再回來了。
我微笑,看來你是離不開琳了。我說。
他灑然一笑,說,是的,我這輩子都不想離開她。
琳很幸福。我羨慕的說。
歐陽喝了一口我沖的上次他帶過來的咖啡,說,我很幸福。
然后又接著說,咖啡不錯。
我問他,什么時候離開。
等訂婚之后,他站起身。
在送走了歐陽,我突然想起了盈,那個遠在上海,讓我整日思念的人。
我會像歐陽一樣,為了琳,放棄一切去陪著盈嗎?
我不會,我這樣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