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霎那間瞪大眼睛，很是有些震撼的看著我，估計是從未見過一個待嫁女子居然盼著被休。
一時之間，三觀俱毀。
瞧著她的模樣，我點點頭，很肯定的告訴她：“你沒聽錯。圣旨只說要我嫁入王府，可沒說世子不許休妻。”
“這，這可怎么好？”杜鵑有些急了：“那小姐的名聲不就全毀了？將來可怎么辦呀！”
我有些好笑，反問道：“我現(xiàn)在的名聲不就已經(jīng)毀了嗎？抗旨自戕，還累的父母遠徙嶺南，有我這么不忠不孝的女兒嗎？”
杜鵑有些窘，小聲道：“小姐你也別這么說自己，這還不都是有人陷害嗎？”
“有人陷害？”我冷笑一聲：“你可有十足的證據(jù)？可有懷疑之人？”
杜鵑呆立搖頭。
我繼續(xù)道：“既無證據(jù)，又沒罪魁，一切不過是我們的揣測之詞，誰又會信？況且，距離初八之事已過十日，只怕更是查無可查，最終只能落得無頭公案?！?p> “怎么會這樣？”她有些忿忿不平，跺腳道：“難道就沒什么法子了嗎？”
自然是有。
若是以王府之勢，想要查個清楚未嘗不能。
所以，我才很是疑惑，為何王府那邊毫無動靜？仿佛真的不在意我的名聲，也不在意王府的清譽。難道說，王府打著和我一樣的主意，想要在我過府不久便休妻嗎？
若真是如此，那我也是背了污名被休。且不說被休后的日子凄苦無依、毫無保證，就連我這一世的掛名父母也只能落得個流落嶺南、客死異鄉(xiāng)的凄苦結(jié)局。這樣的罪孽，我可擔(dān)不起，也不愿擔(dān)。
看來，查明投毒真相，洗刷自戕污名，就只能靠自己了。
既然已經(jīng)知道那白菌菇是在金閣寺吃齋時所投，那明日還是得往金閣寺走一遭了。
我這般想著，便與杜鵑說道：“明日怕是要再去金閣寺一趟，你看看可有什么要準備？今夜備妥，明日早膳后，回了姨母，咱們便去?！?p> 這個時代也信仰佛教，可祭祀禮儀似乎與我所熟知的有些不同。于是，我只能讓杜鵑去準備，以免出了差錯，惹人生疑。
杜鵑點頭，便去準備香火燭蠟。而我獨自一人沿著連廊信步走著，腦海里還在反復(fù)梳理今天所見所聞，不知不覺間竟走過了房間，來到了后院的花園子。
自從鄒姨母入府主事后，府中一眾雜役婆子俱安排妥當(dāng)，灑掃的灑掃、采買的采買、煮飯的煮飯、伺候茶水的伺候茶水，一切井井有條，規(guī)規(guī)矩矩。雖說大家都心知肚明，卻礙著趙府身份尷尬，也都低調(diào)行事。唯一出格的，恐只有門房的瑞婆子了。
而原本雜亂的花園子也早被整理干凈，雖沒有添置什么新的花草擺件，但也齊齊整整的，桌子擦過了，地面掃過了，摔碎的瓷片清理了，就連門窗也都擦拭過，不落一絲灰塵。
我的目光沿著園中假山藤椅輕輕掃過，仿佛一切如初，不見絲毫異樣?？墒?，我心中知道，這不過是表象。
究竟是誰翻撿過花園子？
花園子里究竟藏著什么？
這異常的花園子與我中毒之事又是否相關(guān)呢？
老爹為什么會把東西藏在花園子里？他就這么有信心，東西不會被人翻出來嗎？
心中的疑惑一個個冒出，卻沒有一個能找到答案。
實在有些好笑，但更有些無奈。
我靜靜地坐在花園子的藤椅上，仰面望著天空，余暉映襯之下，孤松愈發(fā)倔強挺立，不肯妥協(xié)。
罷了，想這么多也是無濟于事，飯要一口一口吃，問題也要一個一個解決，心急也沒用。
我甩了甩頭，深吸一口冰涼的空氣，只覺得冷徹肺腑，而思緒也跟著冷靜下來。
好！
明日便去金閣寺，自己事的還得自己查！
我下定決心，起身，準備離去。
恰好見到春花、春蓉兩人從連廊處拐出。見到我，她倆似乎微微吃了一驚，有些進退兩難的模樣。但還是彼此對視一眼，走上前來施禮問安。
我也有些奇怪，問：“你倆怎么過來這里了？”
“奴婢們方才打掃完書房，便又來打掃花園子了?！?p> “這么亂的花園子就只有你們倆人打掃？”
她二人點頭。
喲，她倆看起來身量不高，又很精瘦，沒想到竟這么能干。
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從長相來說，她倆都是大眾臉，并不怎么出色，而且又是一臉的老實本分，膚色略深，手指的骨節(jié)也比較粗大，一看就知道是從小做慣了農(nóng)活的。
“說起來，你們是從外頭莊子上領(lǐng)進府的，可還適應(yīng)？”
她二人又點頭，口中稱是。
“是王媽媽將你們領(lǐng)進府的？”
她二人繼續(xù)點頭，口中繼續(xù)稱是。
我突然覺得有些好笑，還真的倆悶葫蘆，倒是湊了一對兒。
看來，之前倒是我誤會了，本她們言語不多是因為經(jīng)過王府的嚴苛調(diào)教，如今看來，倒是本性使然。
“你們那個莊子一直都是王府的私產(chǎn)？”
她倆不明所以，還是老實回答：“倒也不是。奴婢們之前在的那個莊子原本是皇莊，后來賞給老王爺?shù)?，但老王爺平日里也沒怎么管過，現(xiàn)如今還是宮中吳公公的堂弟在管事?！?p> “哦?！蔽倚牡罪w快地閃過一個念頭，卻沒抓住，只覺得有些不妥?！扒f子上的日子可還好過？”
之前聽杜鵑說起過莊子上的生活，令我有些羨慕，那般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簡單質(zhì)樸，富足安逸，將會是我一生的追求。
可沒想到，這個問題在她二人口里，卻變得難以啟齒。
我有些疑惑：“怎么了？你們不喜歡回莊子上生活？”
沒想到，她倆倒是慌了神，噗通就跪下，連聲告饒：“奴婢們該死，奴婢們?nèi)羰悄睦镒龅牟缓?，小姐只管?zé)罰，千萬不要將奴婢們送回莊子??！”
這話聽起來怎么這么耳熟？好像之前她們也說過類似的話。那一次是為了什么？我有點想不起來。但是，這樣動輒下跪磕頭的戲碼，我實在是打心底里厭煩。
于是，我再次側(cè)開身，避而不受，甚至冷下臉道：“別整天哭天搶地的，站起來好好說話?！?p> 她倆有些慫慫地起身，垂著頭，兩只手很是別扭的搓著衣襟，一幅不知所措的模樣。
其實，從她倆的表情，我也大概猜出來了，但還是想聽她們道來。
于是，我又重復(fù)了一遍方才的問題，只是，這一遍問的口吻很是溫和，也表達了絕無將她們遣送回莊子的意思。
她倆還是猶猶豫豫的遲疑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道：“奴婢們那莊子平日里本不需納稅，但卻要給皇家交糧。宮里規(guī)矩是交三成，可吳管事用的斗比官家的足足大了一倍。再加上過節(jié)的孝敬，莊子里的佃農(nóng)幾乎沒什么余糧。奴婢們的爹娘實在餓的不行了，才將奴婢們賣給了王府，換了幾兩銀子。奴婢們做牛做馬都行，只求小姐萬萬不要將奴婢們趕回去啊?！?p> 說著說著，倆人漸漸地哭出了聲，可即便是哭，她二人依舊是壓抑著、不敢肆無忌憚，仿佛生怕惹我厭惡氣惱一般。
這一刻，我心底突然柔軟起來，很是憐憫的看著這兩個與我年紀相仿的小姑娘。這女人當(dāng)真都是水做的，柔韌堅毅的忍耐著種種苦難，即便是忍得實在受不了了，也只是默默流著眼淚繼續(xù)提升著自己忍耐的極限。
我嘆了口氣，緩和了語調(diào)：“我并非要將你們趕回莊子，不過是對莊子上的事好奇，這才多問了幾句。你們不要傷心了。況且，你們是賣身給王府，我這里是趙府。你們過來也只是幫襯，我如何有權(quán)處置你們？你們不要多想了。”
誰知，她倆露出了更加奇怪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道：“的確是王府出了銀子，但奴婢們的身契卻是簽給趙府的。”
什么？
這回連我也覺得覺得奇怪了，王府竟這么大方，出錢買了奴婢，卻將身契簽給了趙府？當(dāng)真是出錢又出力，卻不要半分回報。這般用心，我很是懷疑。
況且，這賣身契上又是趙府哪個人簽的字？我怎么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