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硯一聽有些詫異,轉(zhuǎn)而看穿了巧馨的心思,開口勸道:“如今已不是馮先生,是馮大人了。大人有學生無數(shù),男男女女,往后只會更多,記不清也是人之常情。”
巧馨將望著宮門的目光收回,低低地應了一聲“是”,便再不說話了。
偏殿里,馮錦拿了筷子:“皇上近來總是忙,那折子一摞一摞的,臣妾方才吩咐御膳房以新鮮的秋菊煨了,養(yǎng)肝明目再好不過?!?p> 她親力親為斟酒布菜,殿中氛圍一時間暖融融的,倒有些兩人是民間尋常夫婦的錯覺。
“你今兒見著哥哥高興了?”拓跋浚將盤子里的菜一一嘗過,又笑道,“可惜朕高興不起來,你也瞧見了,折子一摞一摞,每月都有郡縣說錢不夠用。”
身側(cè)的人放下碗筷,想了想,歪著腦袋問道:“皇上自即位以來,共發(fā)了多少撥款救濟百姓的詔令?”
“已十數(shù)道了,地方卻依舊哭窮,不少百姓還餓著肚子。”
“那您不妨少看外頭的百姓有多窮,而多瞧瞧平城的簪纓世族。哪一個不是鐘鳴鼎食的富庶之家,他們的錢哪兒來?”
折子從下面遞上來,錢從上面撥下去。中間一層一層地經(jīng)了手,到地方官那兒,還不知剩不剩得下一星半點。
“朕也不是沒想過,可朝中大臣都是鮮卑的老人。朕即位才多久啊,自然打不得罵不得,只能不斷下詔杜絕貪腐?!蓖匕峡F鹕碜咧習琅試@氣,大魏的百姓本就各族混雜,偏偏重臣都是鮮卑族人,這矛盾恐怕積深已久。
馮錦一時間也沒了吃飯的心思,干脆跟拓跋浚一起坐在那堆奏折前:“錢嘛,由他們胡亂報賬,貪了就摳不出來?;噬喜蝗绺纱鄬⒚酌鎸嵈?qū)嵉厮拖氯ィ麄內(nèi)暨€缺斤短兩的可瞞不了?!?p> “倒也尚可,學漢代文帝,由宮中出錢接濟老幼婦孺?!蓖匕峡|c點頭,“但朕還想親自去瞧瞧,待明年開春,你隨朕私訪,不要驚動地方才好?!?p> 轉(zhuǎn)眼間已是歲末將至,初雪來的那天,紛紛揚揚鋪了一地。
馮錦裹了一件狐皮大氅倚在門口,一邊看馮熙稍進來的信,一邊同卿硯念叨,哥哥在太學做個小官,倒也高興清閑。
巧馨在屋里忙忙亂亂,擦過這兒又擦那兒。當她第三次將撣子放在中間那張八仙桌上時,馮錦終于忍不住,將信放下瞧她。
“你今兒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巧馨忙擺擺手:“沒有,近來宮里點了炭盆,奴婢想著這屋里也可能會多落些灰。”
卿硯在一旁聽見了,目光掃過馮錦隨手擱在桌上的信,了然地笑笑:“好了,這兒有我呢。天兒眼見著冷下來了,你去問問司衣局的尚宮,這一季的冬裝什么時候給咱們發(fā)下來。我那褂子該換,娘娘也該領布做新衣裳了。”
待看見她出門了,卿硯才伏在馮錦耳邊道:“您倒沒發(fā)現(xiàn),每次一有馮大人的近況捎來,巧馨便像是釘在這屋里似的,走不動路?”
馮錦先是不明所以,忽然反應過來,抬頭瞪圓了眼睛:“巧馨和哥哥?”
“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卿硯搖了搖頭道,“大人在江南時,恰好教過巧馨念書。可瞧著當日在太華宮,已是不記得她了。”
“我看也是,哥哥沒那心思??汕绍笆莻€好姑娘,正好今兒皇上說開了春打算出去走走,到時我多注意些,也不知能不能有緣替她尋個好人家?!?p> 一陣風裹挾著雪花兒砸在房門上,卿硯去關窗戶,卻見巧馨站在門口,將進未進的樣子。
“那個......我方才忘了拿申領冬裝的條子,就在娘娘柜子里?!睔夥丈陨杂行擂危绍斑M來,面上飄過一絲緋紅。
馮錦不動聲色地走過去,找出前些日子拿回來的批條,又將自己懷里的湯婆子遞給她:“去吧,仔細下了雪地滑?!?p> 門口的人匆匆接過,低著頭稱是,拉開門逃也似的又往外去。
卿硯看了看她,關上門。又看了看馮錦,同她對視一眼笑道:“幾句閑話,也不知她聽見沒有,可見不能背后說人?!?p> 馮錦坐了一會兒不見巧馨拿衣料回來,瑢嫣今日也怕冷沒出門,只她二人在屋里倒有些冷清。
于是喚了卿硯撐著傘去梅園里逛逛,下了雪的天兒冷,路上沒什么人,靜悄悄的。途徑秋宵宮卻見大門沒關,里頭有人高聲叫罵,馮錦停下腳步,往里頭瞧。
“也不知你是什么下賤坯子,一個漢人,縣丞的女兒,竟同我搶東西?!?p> 是段玉川尖利的嗓音,她皺了皺眉,叫卿硯進門去通報一聲。
屋里頭,林語真站著給她賠禮:“嬪妾知錯了,不知姐姐用得著。一會兒,嬪妾一會兒便叫人將領回去的炭拾掇好送給您?!?p> “姐姐便是你能叫的?六品小官的女兒,就是不懂規(guī)矩。”地下的已好聲好氣服了軟,可段玉川仍是嘴不饒人。
林語真直叫她說的眼淚汪汪,可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道:“嬪妾的不是,多謝貴人指教?!?p> “主子,穆貴妃來了。”伺候的宮女秋杏進來,話音剛落,只見馮錦徑直從外頭走過來,段玉川忙從榻上起來,往外迎接。
“不知娘娘駕到,嬪妾失禮了。”
馮錦睨她一眼:“貴人原還知道禮,在宮里大喊大叫的成何體統(tǒng)。本宮那日告訴你們的話,全忘了?”
“嬪妾不敢,只是今日嬪妾的人去領炭,那邊說最后一例早上叫她領走了,娘娘也說尊卑該有序,嬪妾實在是氣不過?!彼土祟^,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向馮錦告狀,與先前叫罵的判若兩人。
“司物局領東西向來講的是先來后到,你們同為嬪妃,誰是尊誰是卑?就為這事兒,大雪天的叫人家從蜀溪宮來向你賠罪。要按你說的,本宮也是漢人,也低一等,那繡錦宮里的雪花銀炭,是不是都得送來給段貴人?”
段玉川一聽登時慌了神,跪地不再說話。
“娘娘息怒,不關貴人的事,是嬪妾沒有先打聽好就叫人領回去了?!绷终Z真眼哭得跟桃子似的,卻還軟聲在一旁解圍。
馮錦氣段玉川跋扈,又氣她是個軟柿子任人捏抓,索性拉了她往出走,臨了不忘吩咐秋杏:“叫你們主子抄女訓百遍,明兒太陽落山前送到繡錦宮去。還有,往后司物局領東西芝蘭殿排在最后。這兒不是遼西刺史府,本宮不慣她這些大小姐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