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滿月酒?”尹文婷笑道:“喝滿月酒你嘆什么氣啊?”秦銳搖了搖頭:“過會兒再說,快十二點了,咱們出去吃個涼面吧!”
“不要吧,外面這么熱?!币逆每粗巴獍櫫税櫭碱^。蘇洋起身走過來說:“出去吃也好,今天樓上吃包子,芹菜餡兒的,你不是不喜歡吃芹菜嗎?”
“嗯?你怎么知道樓上吃包子?”尹文婷半信半疑的問道。蘇洋抽了抽鼻子:“你沒聞到嗎?走廊里一股芹菜包子味兒?!?p> 福城縣隸屬于西港市,是省內(nèi)首屈一指的經(jīng)濟強縣,常常出現(xiàn)在全國各類百強縣評比榜單中。福運集團總資產(chǎn)近百億,在全縣乃至整個西港市都是名列前茅的民營企業(yè),也是秦銳最重要的客戶之一,集團董事孫全福長年近六旬,膝下已有三對子女,明天將要滿月的是他的第七個孩子。
“哇,他夫人好厲害,生這么多孩子。”尹文婷蹙眉笑道。蘇洋也有些好奇:“七個孩子?太過分了吧?這得罰多少錢吶?”
“這種人還在乎錢嗎?”秦銳認真的攪拌著碗里的涼面,“再說人家也沒挨罰,這七個孩子只有老大是原配生的,其余六個分別是三個小老婆生的,一人生倆?!?p> “三個小老婆??天哪,這人怎么這么…這么差勁?!币逆貌环薜溃骸澳撬淠??氣也氣死了吧?”
“氣什么?人家一家子可和睦了?!鼻劁J吃了兩口面,滿意的舔著嘴唇笑道,“原配的地位是誰也動搖不了的,其他三個雖然也有名分,卻都沒登記,說起來也沒違反計劃生育政策?!?p> “可是這也太…這也太…”尹文婷一臉厭惡的尋找著合適的詞句,秦銳嘆了口氣:“行啦,你激動啥,趕緊吃飯吧。我這是第三次給他隨份子了,你看我都沒激動?!?p> 三人吃完飯,到旁邊空調(diào)強勁的商場里逛了一圈,眼看快要上班了,這才在大太陽下往回溜達。走到支行門口臺階上時,蘇洋忽聽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扭頭一看,一個戴墨鏡的姑娘正向臺階走來。
那姑娘見蘇洋回頭,便微笑著摘下了墨鏡,蘇洋見她身形健美,膚色白皙,秀發(fā)及頸,面容姣好,只是眼神凌厲,臉上帶著些兇相,感覺有幾分眼熟,卻怎么都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只好微笑著招呼道:“你好啊,來辦業(yè)務(wù)嗎?”
那姑娘噔噔幾步上了臺階,見蘇洋笑的既禮貌又尷尬,兩道倒八字眉微微擰了起來,不由分說便伸手在蘇洋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不認識我了是吧?”這巴掌拍的清脆,走在前面的秦銳和尹文婷也不禁轉(zhuǎn)身愣在了原地。
蘇洋心中一愕,臉上還是笑嘻嘻的,正琢磨該怎么圓場,瞥眼瞧見旁邊剛剛停好的一輛雪佛蘭賽歐里面鉆出一個壯碩的大漢,那情形就好像燈神從阿拉丁神燈里擠出來一樣。蘇洋一眼看出那是張嘉曦,腦中一閃念,忙笑道:“哎,怎么可能呢,我能不認識嫂子嗎?”
這姑娘正是王莉,見蘇洋認出她來,這才轉(zhuǎn)怒為喜,跟秦銳和尹文婷打了招呼。蘇洋問道:“你們怎么過來了?貸款辦完了嗎?”
“還沒,有事兒耽誤了一段時間,一直沒顧上辦,這不昨天才和宋經(jīng)理約好今天下午來簽合同?!蓖趵蜣D(zhuǎn)身催促張嘉曦,跟著蘇洋等人上了二樓,宋大海卻沒在工位。
“去屋里坐著等會兒吧?!碧K洋帶著他們向會議室走去,邊走邊說:“嫂子你變化太大了,我剛才真差點沒認出來?!蓖趵蛎雷套痰恼f:“是嗎?什么變化呀?”
“白了,更漂亮了?!鼻劁J一本正經(jīng)的接口道:“如今可真是一朵鮮花插在大熊這坨牛糞上了?!?p> “你奶奶個腚!”張嘉曦樂呵呵的罵了一句,眾人笑了起來,王莉抿嘴道:“哎呀,上次見面的時候我剛從XZ呆了大半個月回來,都沒人樣了,本來不好意思見你們的,都怪老張,說什么都是自己家里人,不用見外?!闭f著佯裝生氣的橫了張嘉曦一眼。
“??!你去XZ啦!”尹文婷一臉羨慕的看著王莉,“你們倆去的嗎?好玩嗎?能講講見聞嗎?有沒有高原反應(yīng)呀?”
尹文婷一口氣問了一串兒問題,也跟著走進了會議室。王莉笑瞇瞇的答道:“我自己去的,也沒怎么玩,一直在LS呆著,剛?cè)サ臅r候有點反應(yīng),過幾天就沒事兒了。”
尹文婷露出了欽佩的神色:“哇,你真厲害,居然一個人去XZ,我從上大學(xué)時就一直想去去,可總是沒機會?!?p> 王莉不以為然的搖搖頭:“有什么厲害的,現(xiàn)在去XZ很方便。我之前工作不太理想,春節(jié)前辭職了,然后過年給我過迷茫了,想出去散散心。我像你一樣,一直盼著去XZ,所以就去了LS。原本以為自己是去那里沉淀思緒、凈化心靈、陶冶情操,其實回頭一想全是扯淡,就是逃避現(xiàn)實去了。”
尹文婷沒想到王莉說的如此直白,感覺心中有些美好的東西被蒙上了一層灰,便又問道:“那你在LS那些天都做什么了?”
王莉接過蘇洋遞來的茶,輕輕吹了幾下,微笑道:“曬太陽。”
“曬太陽?”
“對,我住著五十塊錢一天的旅店,每天睡醒后就去布達拉宮前面坐著曬太陽,看著廣場前人來人往,心里什么也不想,餓了就吃飯,晚上就回去睡覺,第二天再來坐著?!?p> “就這么坐了大半個月?”
“就這么坐了大半個月?!?p> 尹文婷略微失望,轉(zhuǎn)頭向蘇洋等人看了一眼,又問道:“就你一個人,不會無聊嗎?”王莉把視線稍微抬高了一些,看著對面櫥窗里擺著的幾個獎杯,平靜的說道:“無聊是與欲望伴生的,當(dāng)你心里什么都不想的時候,也就不會覺得無聊了?!?p> 尹文婷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一直在旁邊靜靜聽著的蘇洋本對XZ沒什么興趣,聽到這里也不禁好奇道:“那最后是什么促使你回來呢,以你當(dāng)時那種無欲無求的狀態(tài),怎么會一回來就想去...去加盟服裝店呢?”
“錢花完了。”王莉話一出口,屋里的人都不禁啞然失笑?!斑@就是最現(xiàn)實的理由?!蓖趵蚰樕蠏熘⑿?,悠悠說道:“在LS的第十八天,我身上就只剩三百塊錢了,連回家的路費都不夠,但我卻不愿去想這些煩心事兒,只想在那里多捱一天算一天?!?p> “在布達拉宮廣場周圍,還有很多人像我一樣天天出現(xiàn)在那里,其中一個陜西來的大叔,與我住同一家旅店,每天都來這里畫畫,但我們從沒交談過。還有幾個喇嘛,每天都會在廣場邊唱著我聽不太懂的曲子,其中一個小喇嘛,嗓子特別好,那天我忍不住跟他聊了幾句,他說自己從小就喜歡唱歌,看到書中的文字就會忍不住要唱出來,可惜沒有太多機會看書。”
“我當(dāng)時也不知怎么想的,拉著他就去了旁邊的一個小書店,隨手挑了一本書讓他看,他很開心,翻了幾頁,真的就把書中的文字唱了出來。我見他捧著那本書愛不釋手,便買下來送給了他。那本書八十塊錢,小喇嘛再三向我道謝,歡天喜地的抱著書找他的同伴們?nèi)チ耍一氐阶约鹤牡胤娇粗麄?,只覺得十分欣慰?!?p> “這時那個畫畫的大叔走到我身邊,打量著我問道:‘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我說:‘可以?!麊枺骸闵砩线€有多少錢?’我當(dāng)時感覺一下子被從云端拉到了地上,扭捏的告訴他:‘還有二百多塊。’大叔笑道:‘那你還給他買書?那本書不便宜吧?’我看著大叔,一時無語。他對我說:‘咱們在這里呆了十幾天了,我請你吃頓飯吧?!?p> “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吃飯時幾乎沒怎么說話,只是耐心的聽我嘮叨自己的種種所謂人生感悟。吃完飯他回了旅店,我又去廣場前坐到了晚上。第二天我來到旅店前臺準備交房費時,老板告訴我,那個大叔早上退房走了,臨走前幫我交了五天的房費,還留了一件東西給我?!?p> “老板把東西找了出來,那是一個做工不太精美的小玩具熊,小熊伸腿坐著,雙手向前伸著,懷里抱著卷成一卷兒的六百塊錢,中間還卷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對你我這樣的人來說,XZ既是極樂,又是苦海,極樂無涯,苦海無邊,望你早日覓得歸途?!?p> “看完這張紙條,我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覺得心潮澎湃,忍不住反復(fù)咂摸這句話。我在那里又住了五天,然后就找朋友借錢回了湖山?!?p> “在最后那五天里,我感覺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又感覺這些事情自己原本就明白,只是以前總是想推翻它、繞過它、不愿意面對它。所以當(dāng)我回到湖山后,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發(fā)生了變化,以前的那些迷茫和困惑都不見了,我可以沉下心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甚至開始認真思考自己的未來。”
王莉一口氣講完,喝了一小口茶。屋里一片寂靜,過了半晌,尹文婷深深的呼了口氣,似乎剛剛從屏息傾聽中跳脫出來:“真好,真棒,那個大叔真是個好人。你這算是找到了自我吧!看來XZ真的是能讓人蛻變呢?!?p> 王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輕聲道:“算是吧,不過幫助我找到自我的并不是XZ的藍天白云,而是人,是小喇嘛和大叔,還有我自己?!?p> 尹文婷滿心神往的點點頭:“對,姐姐你說的真對,我將來一定要去一次XZ,說不定也能遇到幾個讓我蛻變的人?!?p> 王莉笑著搖了搖頭:“妹妹,其實你和我一樣?!?p> 尹文婷一怔:“什么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