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站在院門處揚聲喊道:“大姐,在家嗎?”
陳老太從堂屋出來看著婦人問:“你找誰?”
婦人滿臉堆笑:“這一定是親家阿婆了。陳守川是我大姐夫,我來看我大姐來了。”
有鄰家小童,見得陳家來了親戚便往村尾跑,邊跑邊喊:“陳小妹,陳小妹,你家來客人了?!?p> 村尾有一處大平壩是村中晾曬稻谷的地方,此時還沒到秋收,這里便成了孩子們聚集玩耍的地方。壩子中央有七八個孩子圍著在玩跳繩,壩子邊上有三個五六歲的女童正蹲在地上玩抓石子游戲,聽得喊聲,其中一女童著淺青色粗布衣裳、紫色裹邊,頭上用青紫雙色頭繩纏勒雙丫髻,繩尾垂到耳際,圓圓的臉上一雙大眼睛甚是靈動。只見她將手中石子一放,站起身對伙伴說道:“你們玩吧,我得回家了?!边@正是陳守川的幺女陳文竹,小名陳小妹。
陳文竹跑回家中,先到院門后水缸里舀水洗了手,然后穿過過道向后院側(cè)房自家住的屋子走去。聽到屋里有說話聲,知道來的親戚便在母親丁氏房中。
陳文竹推開門,見母親陪著一婦人坐在床邊,十三歲的大姐陳文蘭亭亭玉立,俏生生站在母親一側(cè)。看那婦人三十歲上下,五官與母親有幾分相似,不過比母親瘦得多,臉上顴骨突起,身上的穿戴比村里族長家的女兒還要華麗。
“沒有娘好看?!标愇闹裥睦锵胫焐虾傲艘宦暎骸澳??!?p> 丁氏扭頭招手示意她到身邊來,“這是你二孃。”
陳文竹乖巧地行禮叫道:“二孃康安。”
此人正是丁氏的二妹。小丁氏拉過她到自己懷里說,“這就是姐姐的小女兒了,就這個最小的我還是第一次見,長得真是可愛啊。大姐你也是個有福的,兩兒兩女多好?!边呎f邊從旁邊的妝臺上抓了兩顆糖果塞到陳文竹手中。
陳文竹靠在小丁氏身上,觸到她身上羅衣絲滑柔軟比自己家人穿的粗布不知好了多少,僵著身子不敢碰觸。
丁氏慈愛地看著女兒笑著說:“你不也是兒女雙全嘛。”
“哎,一樣只得一個,終是單薄了些?!毙《∈险f。
丁氏知道自己這二妹妹在婆家受婆婆磋磨,懷小女兒時還常被叫去床前伺疾,結(jié)果剛剛七個多月孩子就早產(chǎn),自己還因此傷了身子,輕言勸道:“你如今還年輕,好好找個大夫瞧瞧,調(diào)養(yǎng)調(diào)養(yǎng)再要兩個也不是難事?!?p> “我是不想了,只要跟前那倆能平平安安我就知足了?!毙《∈仙焓秩嘁蝗嚓愇闹袢夂鹾醯哪橗嬘终f,“小妹比我家二女還小兩歲呢,瞧著卻一般大似的。也沒法子,誰讓那孩子吃藥倒比吃飯多?!?p> 丁氏怕她難過寬慰說:“小孩子身子弱些慢慢總能養(yǎng)好的。如今你婆婆去了,妹夫是個知冷知熱的,現(xiàn)下你自己當(dāng)家,日子只會越來越好。”
小丁氏聞言側(cè)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丁氏說:“姐姐這是覺得我找了個好婆家?。俊?p> 丁氏看這丁二妹陰陽怪氣的模樣還和未嫁時一般,好話說不了幾句就開始夾槍帶棒,心下明白她今天跑到家中,并非是真心探望自己,只怕就是來炫耀她比自己過得富足。如今她看了該滿意了,自己也懶得再和她多說只道:“天不早了,路不好走,你早些回去吧,免得家人擔(dān)心?!?p> 小丁氏最是見不得大姐這樣,明明如今日子窮得頭上就插根木簪來固發(fā),卻還能擺出一副風(fēng)清云淡的模樣。聽丁氏開口趕人也不生氣,“姐姐知我那婆婆常磋磨我,可知是為何磋磨于我?”不等丁氏回答又道:“婆婆說我們家娘親死得早,長姐把在家從父、即嫁從夫的規(guī)矩帶反了,未嫁就想從夫。婆婆是擔(dān)心我規(guī)矩沒學(xué)對?!?p> 終于見到丁氏臉上氣得變了顏色,小丁氏滿意地牽著陳文竹的手站起身說:“帶二孃去你家婆處。我給親家阿婆拿了一塊布料送過去就回了,姐姐你坐著不用送。”
陳文竹看到母親生氣,心中討厭這個二孃,顧不得禮貌用力把手抽回來跑到姐姐身邊去了。丁氏氣自己妹子一慣能將責(zé)任歸到別人頭上,只是兩個女兒還在旁邊,也不愿和她爭執(zhí)再說那些成年舊事,只想她趕緊回家去別再來招惹自己,起身讓小女兒帶她去婆婆那里辭別,自己走到門前便停步送客。
多年以后,陳文竹每想起這一天,腦海中卻只記得二孃面對家婆時,臉上擠出的笑使得五官都看不清了,一張紅紅的嘴一開一合:
“親家阿婆,我這大姐啊,可是個有情有義之人。當(dāng)初男方已經(jīng)退婚了,還苦求父親將嫁妝換成銀子,巴巴地趕去送給落難的前未婚夫,這戲文中的女子都不及呢。不過話又說回來,整整五百兩銀子啊,要是帶到家來,給大姐夫開上兩三間鋪子都不止,大姐夫何至于后來受東家連累,你說是不是?還有這家中里里外外這么多人,若有這五百兩……”
陳老太冷著臉將手中茶碗重重放到桌上說,“他二孃,話不能這么說。我們這樣的人家雖然窮,可也斷沒有拿兒媳婦的嫁妝貼補家用的。”說完突然站起身沖到堂屋前高聲喊,“大郎,你倆給我滾出來!”
陳文竹一直坐在二孃旁邊,嘴里含著甜甜的糖果疑惑地側(cè)頭看著二孃,覺得她方才說的好像不是什么好話,卻還沒想明白不好在哪里。
家婆猛然大喊嚇得她趕緊站起來走到家婆身后,想去拉她衣袖又怕會惹得她更加生氣,苦于家婆一貫不喜歡自己,此時竟不知該如何才能化解家婆的怒氣。
陳守川本來和兩個弟弟一起帶著家中男娃在附近田間勞作,聽得鄉(xiāng)人說家中有客來,前兩年老父去世,他作為家中長子這種時候就得由他出面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