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上還有一種平凡普通又難以感知的快樂,對于溫落而言恐怕就是冬夜之下,風聲凄厲于遐邇,月影婆娑于朦朧,浸于過往一切美好,忘懷天地只予自己一人的淡然罷了。
回到碧落閣的時候,阿琴還在院中等候著,看見溫落歸來,阿琴立馬迎上前:“小姐,書肆一事我已將前后稟告給家主了。”
“洛憂泉說了什么嗎?”
溫落邊說邊徑直走進了屋中,阿琴跟在后面,帶上了房門,將跟在身旁的朔風關(guān)在了門外。
“家主說小姐此番處理的甚好,明日一早請小姐至書房詳敘?!?p> 溫落聞言,正好想著找個機會將徐紫煙與方文澤里應(yīng)外合一事告訴洛憂泉,便點頭允下了。
阿琴離開之后,溫落一人立于房內(nèi),一時的寧靜中,她環(huán)顧四周,這間屋子自從余安羊辭世后,就沒再更改房中裝潢,故碧落閣的陳設(shè)如五年前一般。
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西墻懸掛著一幅《永嘉市井圖》,那是李文所作,溫落慢步走進,抬手用指尖輕觸畫作右下角的落款。
除了李文的名字,還有“李文贈母”四字,這是李文獨特的習慣,溫落卻從未問過他為何這樣做。
只是因為,哪怕不問,溫落也知道這是李文思念母親的方式。
自李文離開后,碧落閣中便靜了不少,換做從前,還是不是會聽見阿琴與李文笑語,如今阿琴的性子也靜了不少。
溫落走到窗前,見下房的燭火已然熄滅,阿琴許是已經(jīng)睡下了,平日阿琴都會先服侍自己睡下后才會睡下,見此不解,溫落只能喚來院中的守夜丫鬟去替自己準備熱水洗漱。
“阿琴姐姐近來每日都在外奔波,應(yīng)該是太倦了?!笔匾寡诀哒谔鏈芈浞畔掳l(fā)髻。
“自從阿文調(diào)去紫鳶閣后,院中大小雜務(wù)確實只有阿琴去做。”溫落聽后思慮了會兒,便道,“今日臨時喚你來侍奉,所作倒是細心,是何時入洛府,家住何處,又喚何名?”
守夜丫鬟聽了,先是小心將梳子拿在手中,隨后退后跪在了溫落身側(cè),恭謹答道:“奴婢是五年前入的洛府,家中只剩下奴婢一人,奴婢賤名若草?!?p> “若草,草色淡泊,倒是個不錯的名字?!睖芈淦^對若草一笑。
“草色雖平凡,但若草既入洛府,便會全心侍奉?!?p> “如今天下看似平靜,底下指不定暗潮洶涌,平凡可貴,便是好事?!睖芈涓┥韺⑷舨莘銎穑@才仔細看清了若草眉眼,倒是個眉清目秀的丫頭,便接著問,“我瞧你有眼緣,若讓你來我身邊伺候,你可愿意?”
“二小姐為人雅正,有尋常小姐沒有的氣度,若草能在二小姐身邊侍奉,那是若草幾生修來的福分?!比舨菡Z氣堅決。
溫落輕輕握住若草的手,溫和說道:“那我明日便讓阿琴將下房收拾出你的位置,阿琴是從小侍奉我的人,碧落閣大小事務(wù)她也算熟悉,你有什么都可以請教于她。”
“若草定會盡心伺候二小姐,現(xiàn)天色已暗,若草先服侍二小姐落榻罷?!比舨蒉D(zhuǎn)手扶起溫落。
“今夜守夜你便辛苦了?!睖芈錅\笑溫柔地說。
夜深微涼,溫落一向眠淺多夢。
夢里,她回到了兒時洛府池邊,與余安羊玩鬧的時光,夢里還有李文,他站在假山后小聲笑著,再后來,震耳的雷鳴讓這歡聲笑語戛然而止,余安羊與李文消失在夢境里,再不見蹤影……
鏤空的雕花窗桕中射進細碎的陽光,溫落緩緩睜開了眼睛,天已亮了,可屋子里除了淡淡的檀木香,似乎有人在房中點了什么清香,清香與木香夾雜,溢散在屋子里。
端著盥洗盆的阿琴進來便瞧見已經(jīng)起身的溫落,她將盥洗盆放在了桌上,便加緊了步子走到床邊。
“小姐,你瞧,奴婢對小姐的作息最熟悉不過了,小姐何必叫一個來歷不明的婢女與奴婢一同侍候?”阿琴嗔怒道。
“你見過若草了?”
“見過了,她一大早便來了?!卑⑶傩睦锊豁?,便繼續(xù)說,“那個若草,五年前便進了府,五年了她還只是個守夜的小婢可見她壓根兒就不會伺候……”
阿琴喋喋不休間,溫落輕蹙起了眉,大清早難免感覺聒噪,心里不禁煩悶,她有些膩煩地望了阿琴一眼,隨后便繞過她起了床走到放有盥洗盆的桌前,自顧自洗漱起來。
“小姐!”
阿琴追了過去,還想勸說溫落不要將若草添至身側(cè)侍奉。
這下溫落便也不愿再留情面,她一字一句回言:“自阿文離開后,你做事便越發(fā)疏忽,碧落閣大小雜務(wù)皆你一人,想必你也分身乏術(shù),我這才添新人與你分擔?!?p> 阿琴聞言便望了溫落良久,最終無言以對,只得默默拿著盥洗盆便離開了。
溫落望見阿琴有幾分落寞的背影,還是有幾分觸動,阿琴跟著自己的時間最久,如今多了個若草心里難免不是滋味,不過轉(zhuǎn)念一想,自己這也是為了阿琴考慮。
后來溫落只是輕嘆了一聲,如今纏身之事太多,煩心事亦然,此刻她還得去告訴洛憂泉關(guān)于方文澤與徐紫煙的事,也就無暇再顧及阿琴此刻的情緒了。
南方冬日,不曾飄雪,霜輕未殺萋草,冬景到似春華一般。
不知是否恍惚間,溫落似乎還聽見了鳥啼。
洛憂泉書房的燭火還未熄滅,看來又是挑燈忙了一夜罷。洛憂泉在性格上雖膽小慎微,不過對于洛氏,卻是盡心盡力,畢竟誰也不愿意自己在史書上落下個臭名,更何況他作為洛氏后人。
在書房門前,溫落恰好遇見洛氏的老管家端著早膳準備進屋伺候,溫落便輕聲喚住了他。
“二小姐晨安?!崩瞎芗一厣硇卸Y,恭敬問安。
他從前是跟隨洛士誠的,洛士誠辭世后便繼續(xù)隨后主洛憂泉了。
“家主又是勞碌了一夜?”溫落走近后繼續(xù)問道。
老管家擔心地望了一眼書房閉著的門,再回了溫落的問話:“家主近日忙于世家間的事務(wù),已連著數(shù)日在書房過夜了?!?p> “八大世家常年獨立于各地,世家間來往也不算頻繁,為何會如此忙碌?”
溫落示意老管家移步到一旁細說,老管家許久沒有看見自家二小姐關(guān)心家主了,便欣慰地隨溫落到了一旁。
“自從上次扶風詩會后便不安分了,家主帶著您去商洛示好,本是想息事寧人,不曾想到如今蕭氏更是生了拉攏家主的念頭,這其中懷著的心思,想必小姐自然也是清楚的?!?p> 得虧老管家是洛氏的老人,見得多也有聲望,這些話若換做旁人,誰敢這樣直言相告。
溫落便也猜到了,扶風詩會不過是一個引子,想來當初自己心思單純,沒想這么多,卻被人平白當作了刀使。
老管家想借此多說幾句,希望能消除些溫落與洛憂泉的隔閡,便繼續(xù)說:“家主近日心煩,夫人又懷有身孕,已是分身乏術(shù),老奴昨日聽聞小姐將書肆一事處理的極好,家主知道了也是極為欣喜?!?p> 溫落聽出了老管家話中的深意,但心里的隔閡豈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開。
可老管家眼神真切,溫落也只好說些什么敷衍過去:“我協(xié)助家主處理洛氏在永嘉的一些瑣事,只可惜世家間的大事我一個女子左右是說不上話的?!?p> 為奴做事幾十年,老管家也看出了溫落的為難,他沒有纏問,將手中端著的早膳端高了些,說:“若是小姐要去找家主,不如順道將這早膳端過去。”
溫落垂眸望著早膳,猶豫了許久,點頭允后就接過了老管家手中的早膳。
輕輕推開門,便是嗅到一陣檀木香,與碧落閣的香氣竟這般相像,溫落有幾分詫異。
屏風內(nèi),隱約還能看見書案前的身影,洛憂泉聽見腳步聲,便出聲道:“阿伯,已經(jīng)是上早膳的時候了?”
溫落不作聲,繞過屏風。
洛憂泉沒等到回應(yīng)才疑惑地抬頭,張口準備問,卻看見是溫落帶著早膳出現(xiàn),一時愣了神。
“如此看來,你并不知我昨夜又去鬧了徐紫煙?!?p> 溫落說話間沒好氣地將早膳放置洛憂泉手邊。
洛憂泉意外地看著手邊的早膳,嘴角掩不住輕揚,這么多年,溫落從來沒為自己送過早膳。
“你不責備我?”溫落見洛憂泉遲遲不說話,疑惑問。
洛憂泉此刻心情則是大好,他放下毛筆,拿起一塊甜糕就咬了一大口,聲音輕快道:“這甜糕是你最愛吃的,這般早就來找我,肯定也還未用早膳,你也一同吃吧?!?p> 聽到洛憂泉答非所問,溫落便也不再搭話。
如此,洛憂泉無奈只能回話:“她與方文澤里應(yīng)外合做的事,你也幫我警告了她,她如今懷有身孕,不好責罰。”
溫落回想此事,她明明只讓阿琴把方文澤來歷不明一事回稟給洛憂泉,并沒有將徐紫煙與其里應(yīng)外合之事告知。
可如今看來,洛憂泉神色平靜,想必定是早就知道了此事。
“你早就知道了?那你為何不告訴我?”溫落質(zhì)問道。
“方文澤在葉氏禮使抵達前離開永嘉,他身份定不簡單,紫煙也是被人利用,她并不知內(nèi)情,我一直之所以壓下消息不過是不愿打草驚蛇?!?p> 此刻的洛憂泉有些陌生,溫落沉默地看著他。
“這些事你不必參與,如今我給你定下了與葉氏的婚事,也是知道葉氏并不是一個是非之地,對你而言是個好去處。”洛憂泉目光柔和地對上溫落的視線。
“是非之地……”溫落頷首,神色有些緊張,嚴肅問道:“洛憂泉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就快要發(fā)生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