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非我所愿。”溫落說,“他似乎很想將我遠(yuǎn)嫁,不想讓我再留在永嘉協(xié)理洛氏。”
張嬸知道溫落所指是洛憂泉,但她卻說不了什么話,只能以沉默回應(yīng),她看著溫落長大,自然也知道自從余安羊辭世后,溫落性情大變,與洛憂泉的關(guān)系也日益緊張。
但她終究只是一個局外人。
溫落并沒有期望張嬸能替她解憂,但張嬸于溫落而言,卻是從小打到唯一能傾訴的對象,或許只有在張嬸身邊,自己才可以不那么逞強(qiáng)。
“上次詩會,我有幸與那位葉公子有過一面之緣,只覺他生得清秀,性格也還穩(wěn)重。”溫落回憶起那日的事,說道。
“葉氏以戲曲聞名,坊間對葉氏褒貶不一,所貶不過也就是那下九流的戲子了?!睆垕鹫f,“說來葉公子似乎與葉家主關(guān)系不大好,不過也都是那些坊間的傳言罷了。”
“前些時日聽阿琴說,嬸嬸說陳大媽去幽州聽了葉家戲班子的戲?!?p> “前段日子葉家班出了新戲,陳大媽恰巧去聽了,說那新戲是寫的蕭二公子?!睆垕鹑缡屈c(diǎn)頭,“小姐此番去了商洛,是見到了蕭二公子嗎?”
溫落點(diǎn)頭:“他不似傳言中那般……”
“既是傳言,那大多便是市井間飯后閑談的言語罷了,事實(shí)究竟如何,又有誰在意呢?”張嬸說,“小姐也不必放在心上,凡事都要眼見為實(shí)才對。”
溫落沉默不語,她想到那些所謂的傳言,偌大的世間,真真假假,又怎么分得清,世間這么多傳言,卻又不是件件都能眼見為實(shí)。
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怎么了小姐?”張嬸眼神里有幾分擔(dān)憂。
溫落笑著搖頭:“無礙,今日我本是來探望嬸嬸,不知嬸嬸有何所需,大可告知于我,我擇日遣阿琴送來?!?p> “托小姐的福,我衣食無憂,倒是小姐最近可別到處走,我聽說葉氏的禮使不日就要入永嘉的關(guān)門了,小姐既是待嫁,就該好好在閨房守己?!?p> “如今葉氏才下了聘書,婚禮禮節(jié)繁瑣,而且這是八大世家間的聯(lián)姻,最快也得要準(zhǔn)備一年?!睖芈湔f。
張嬸聞言重重嘆了口氣,想到了余安羊:“若是先夫人在世,一定會為小姐高興的……”
溫落聽到后瞳孔微縮,心中更是感慨,張嬸不似那些所謂的世家名門那般忌諱余安羊,想來也是諷刺。
“或許是吧?!?p> 后來溫落與張嬸寒暄了幾語,偷偷將自己的玉手鐲放進(jìn)了張嬸房門前的木柜里后,才匆匆辭了張嬸,害怕張嬸又與自己推脫。
溫落走后,張嬸取出了木柜里的那只玉鐲,無聲地嘆氣搖頭,小心翼翼地將手鐲用手帕包好,轉(zhuǎn)身進(jìn)了里屋,拉開一處極為隱蔽的抽屜,將它放在了一個上鎖了木盒里——那里存放的是溫落這么多年以來給她留下的珠寶首飾。
溫落離開后便想著回洛府,半途中被匆忙尋來的阿琴找到。
大冬天阿琴滿頭大汗,溫落還沒開口問情況,阿琴就急忙交代道:“小姐不好了,有人在洛氏書肆鬧事,本來想到讓那書肆老板處理就是,可是鬧事者油鹽不進(jìn),如今此事已經(jīng)傳到了府上,家主姑且不談,夫人肯定會就此事大做文章,逼小姐讓內(nèi)權(quán)??!”
溫落聽后,神情沒有絲毫慌亂,她思慮道:“尋常書肆不是鮮少有客人嗎?那人所鬧為何事?”
“據(jù)說是買到了假書,索要賠償,但書肆的王掌柜卻說這是莫須有的事,若賠償了,就坐實(shí)了洛氏書肆販賣假書,對洛氏聲譽(yù)有損?!?p> 聽罷,溫落嗤鼻,那些人平日里不見得會光顧書肆,不過是有人鬧事才來湊個熱鬧,他們口口相傳不過只為做飯后閑談,可卻就能將洛氏的聲譽(yù)折損。
“那便去瞧瞧吧?!?p> 待溫落到達(dá)洛氏書肆?xí)r,那鬧事的人正準(zhǔn)備將洛氏書肆的招牌砸下來,書肆的王掌柜正準(zhǔn)備撲上去阻攔,瞥見溫落正趕來,他便大喝一聲:“二小姐來了!”
話音剛落,鬧事者收斂了,圍觀的人都紛紛望向溫落,很快,溫落穿過人群,在鬧事者的跟前停下了。
她毫不畏懼地直視著鬧事者的眼睛,良久,鬧事的人竟先心虛地垂下了眼。
“怎么回事?!睖芈滢D(zhuǎn)頭問一旁的王掌柜。
王掌柜如是說:“這人拿著一本假書口口聲聲說是從洛氏書肆買的,要我們賠償?!?p> “什么時候買的?”溫落問。
王掌柜猶豫了一會,才略微湊近溫落耳邊,小聲說:“就是在賬本上沒有這一記錄,這每月來買書的人屈指可數(shù),賬本不會漏記,可那小子一口咬定是從我們這里買的。”
“那將賬本拿出來對不就行了?”溫落不解道,這既然是無中生有的事情,為何還會任由那人鬧了這么久。
“賬本不是前些日子就被您取走了嗎?”這下?lián)Q王掌柜一臉困惑了。
“我何時來取了賬本?”溫落聲調(diào)上揚(yáng),狐疑道。
“就是在您去商洛前,我還以為您現(xiàn)在是帶著賬本來處理此事的?!蓖跽乒窨匆姕芈鋬墒挚湛眨砗蟮陌⑶僖彩且荒槻幻魉?,詫異道,“小姐您……不會沒有把賬本帶來吧?”
溫落沒有立即回應(yīng),她垂下頭沉思了一會,便想到了此事大概也是徐紫煙那個女人給自己設(shè)下的圈套,她語氣平靜地說:“是李文來取的吧。”
王掌柜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不是小姐您的貼身侍從嗎,他說是您要查賬,我便沒多想交給了他?!?p> 溫落并不埋怨王掌柜,畢竟自己與李文的關(guān)系洛氏上下都知道是從小到大的情誼,此番李文被徐紫煙利用,輾轉(zhuǎn)去了徐紫煙身邊的事,他們并不知道。
“罷了,先將眼前棘手的事處理了吧。”溫落說完便轉(zhuǎn)眼看向鬧事者,她上下打量著這個少年,大概是十五六歲的年紀(jì),衣著雖不算華麗,卻也樸實(shí)干凈,不是流浪的孩子。
相貌不算出奇,但五官卻生的秀氣,身上的稚氣還未脫下,手里攥著的就是那本“假書”。
溫落沒有開口,直接拿過那本書,嚇得那少年一愣,反應(yīng)過來后,書已經(jīng)去了溫落的手中。
“……”少年沒有說話,輕咬著下唇,緊張地看著溫落。
“返生香……”
溫落輕輕念出書封的字,這是那位前朝太子的詩集,蕭忘川曾將《返生香》唯一有作者親批的絕跡贈予自己。
少年不解地看著溫落,他不知溫落會做什么,因此,心中不安徒增,竟有了打退堂鼓的念頭。
就在下定決心的最后一刻,溫落將書交遞給一旁的王掌柜:“店里可還有此書剩余?”
王掌柜一頭霧水將書接過,認(rèn)了書名后,便進(jìn)店查尋,片刻,將一本工整的新書拿出來遞給溫落:“還有一本……二小姐的意思是?”
溫落沒有急著回答,將新書接過直接交給了那鬧事的少年,少年神色詫異地猶豫接過。
“這是洛氏書肆的《返生香》,贈予你?!?p>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紛紛議論溫落的畫意,這不就是變相承認(rèn)了洛氏書肆賣了假書嗎。
一旁的王掌柜聽了也惶恐地望著溫落,不安道:“二小姐,你這不就承認(rèn)了……可您明知那就是無中生有的事情啊……”
“賬本沒有妥善保管,以至于拿不出賬本對峙,此事確實(shí)是洛氏疏漏,但是……”溫落說罷,將視線轉(zhuǎn)向少年,“但是,洛氏書肆不會賣假書,我如今贈你一本新的,是看在你是永嘉人的情分上?!?p> “至于這本假書?!睖芈鋵⒛潜炯贂闷饋恚凵駡?jiān)定道,“我一定會查出它的來歷,給你以及今日圍觀的百姓一個交代,若是有心之人設(shè)計(jì),我也絕不會姑息?!?p> 見狀,圍觀的人群驟然無聲,他們看著站在書肆前的溫落,是怎樣一位女子,能夠一如既往冷靜地處理這樣的事。
她一身洛氏藍(lán)袍,披著一件白色狐裘,眼中有光。
是這樣一位女子啊,不過碧玉年華的女子,卻能在偌大的永嘉,有這樣的地位。
秋后算賬一向是溫落的手段,終于,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只留下了當(dāng)事幾人。
那少年自拿了新書就始終垂著頭,一言不發(fā)。
溫落見了,讓王掌柜先離開,又讓阿琴回府將此事告知于洛憂泉,只剩下自己與那少年。
“這假書是從何而來,不用你說我也知道?!睖芈鋵⒛羌贂迷谑掷?,隨意翻了翻。
“二小姐……”少年這才低聲喃喃道,“我這屬實(shí)無奈之舉。”
“你做這樣的事就該有承擔(dān)后果的覺悟?!睖芈湔f,“若換做他人,我便不會這般善罷甘休?!?p> “換做他人……二小姐這是何意?”少年疑惑地將頭抬起。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是看在你是永嘉人的情分上,對此事我可既往不咎,只不過你要將前因后果如實(shí)告訴我?!?p> 少年動容,他抬手拭去還未落下的眼淚,抬眸凝視著溫落,嘴唇蠕動了幾下,一五一十將事實(shí)告訴了溫落。
后來少年離開了,只剩下溫落一個人,此刻天已漸漸轉(zhuǎn)暗,她只身一人踏上回洛府的路。
溫落漫步歸府,腦中一直回蕩著少年的話。
少年說,是一位公子帶著洛氏的玉佩威脅他做這件事,并許諾會付給他一筆銀子,當(dāng)時他本來還很不解為何洛氏的人會陷害洛氏,后來才知道是想陷害溫落。
一位拿著洛氏玉佩的公子……會是誰呢。
有世家玉佩的人,只能是世家的親脈,而男子除了洛憂泉,洛府中并無第二人,因此,只會是那人拿著不屬于他的玉佩。
陷害自己的是徐紫煙,那么那人……
本來溫落心中還存有一絲疑慮,但這一絲疑慮在聽到一陣鼓掌的聲音后,徹底沒有了,她蹙眉望向傳來掌聲的巷道。
從暗處款步而來的人,身著一襲淺翠長衫,不急不忙地走到亮處,停在了溫落不遠(yuǎn)處靠著墻,嘴角含著不明的笑意,眼里帶著一抹陰冷。
“方文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