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濮國和巫咸接壤之處有十萬大山。雍伯靡曾不已為然。他以為山就是雍邑那種石頭山,不是草木深如海、蟲豸瘴氣連著暑熱潑天而來的吃人之地。
之后他把數(shù)百虎士的性命不明不白的丟在這大山里,還尚未摸到高陽承的影子,他才開始明白這是巫咸人的山,濮人的山,而不是他雍伯靡的山。
伯靡深恨濮人。雍國在舊濮國的北面,幾百年來承接羌人的無盡征伐和騷擾,而濮國永遠在雍國背后,和巫咸一起坐享其成。
當年寒氏和夏后氏爭天下,濮國那昏庸的國君與寒王聯(lián)姻,加入了寒氏陣營。
雍氏理所當然選擇了夏后氏。因為他伯靡就是要和濮人為敵,和姜吉為敵。夏后氏贏了寒氏,雍氏立了大功,因此他雍伯靡要伐濮,也是理直氣壯。能夠把濮國變成自己的封地,他覺得十分快慰。
濮國戰(zhàn)敗后,姒少康論功行賞將濮國封地大部分封給了雍氏,但是濮伯的位子卻給了姬顯。
雍伯靡想,少康雖深諳平衡之道,但姬氏不過是實力軟弱的宗室,他雍伯靡要怎么樣,姬顯不敢不聽。于是他授意姬氏在濮地大肆斂財,誰又能說些什么?他痛快的對姬氏說,這是濮人欠自己的,這是幾百年來濮人要還的債。
最近伯靡厭惡的濮人中,高陽氏添上了重重的一筆。
這么多年在濮人和雍人的齟齬中,高陽氏是姜氏的馬前卒。如今呢,他竟然自己開疆辟地,占山為王?不可能的,伯靡望著遠處的山,他的憎恨是天然的,不殺死高陽承,他就不回綸邑。
遠在巫咸,伯靡也知曉一個濮人女子面見了姒少康。大夏一直都有夏后接見百姓的習俗,夏后氏要聆聽民聲,雍伯靡不以為然。
于他而言,這是一個本該死去很久的女子,自己的弟弟伯豐和姬辛知道應該怎么做,退一萬步,還有叔蕊。如今叔蕊和孟衡夫婦恩愛,若想殺一個無依無靠的濮人女子,根本無須他自己動手。
伯靡不無得意,如今的雍氏,正朝著他想要的方向繁榮壯大,若再將夏后氏漸漸捏在手里,未來的夏后便是他伯靡的外孫,實在是一樁利于雍人的好事。
季予是雍伯靡不能不考慮的節(jié)外之枝。
夏后的這個王子,心性頗有些難以捉摸。他天資聰穎,不會被他輕易左右,是朝堂上時時掣肘的阻礙。
雍伯靡回想,三年前伐寒氏,王子予不過僥幸勝了寒浞之子寒澆和寒戲,得了些功勞,就引得國中一些宗室的吹捧,而自己是生擒了偽王寒浞的人,他那些微末伎倆又如何能同自己相提并論?足以見得這些宗室,譬如有虞國和有仍國,都是溜須拍馬之輩。
伯靡也曾想撮合族中宗姬嫁給季予,不僅他季予不肯,連帶著姒少康態(tài)度也模糊起來,那么對雍人來說,王子予就是未知而不可控的,伯靡對他不得不格外留心。
雍伯靡在巫咸安下營寨已有三月。在給姒少康的密報中,提及了高陽承此人?!耙靶牟幱嫲俪?,不可任其坐大。”
伯靡此次前來,攜戎車三百乘,虎士五百,步卒三千,輜重無數(shù),他本就打定了主意,這些不愿在姬氏統(tǒng)轄下安生的濮人,都是他要除去的隱患。
與雍伯靡甫一接觸,高陽承便發(fā)現(xiàn)對方下了死手。
伯靡裝備精良,兵士強壯,而自己這方只有失去家園的流民,其中還不乏老弱婦孺。伯靡無論老幼,只要遇上就地戮死,全然是趕盡殺絕的姿態(tài)。于是高陽承便明白,他不是來安撫百姓的。
高陽承明白得快,應對也夠快。初時他精心挑選,在登葆山開辟了寨子,便是為今日的光景留了后手。
登葆山山林深廣,大江在山的南面東流而去,上可通天,下可入地,傳說曾是上古神巫往返人間和天庭的通道。
此山地勢險峻,易守難攻,主峰四周有數(shù)不清的群山圍繞,可謂進可攻退可守,加上濮人自古便習慣向大山討生活,先祖也曾篳路藍縷、開山劈道,對高陽承來說,帶著流民藏身于莽莽大山中并如魚得水,并非難事;想要對付雍伯靡?guī)浊Щ⑹?,也并非不可能?p> 高陽承打算,雍伯靡若要強攻,他便帶著族人隱匿入山水之中,雍伯靡若要死守,他便時時現(xiàn)身騷擾。你死我活之事,沒有一絲僥幸和溫情,他要周旋著,成長著,讓雍伯靡毀不掉,拿不住,稍不留神還要反撲過去。
膠著了數(shù)月,雍伯靡接到了令他跳腳的消息,夏后的使臣到了。使臣說,濮人的舊宗姬向夏后訴了苦,于是夏后憐憫這些流民,要召回雍伯靡。
伯靡心道,姒少康是真的憐憫濮人么?自己帶著虎士在外數(shù)月,他怕是生了猜忌之心才對。
正如多年前的司羿,作為夏后相的臣子,他也曾擁兵自重,奪了夏后氏的天下。之后司羿家臣中又出了寒浞這樣的人物。司羿不聞政事,聽任寒氏發(fā)展壯大,最后重蹈了夏后相的覆轍,又被寒氏奪了性命。
權力時代更迭,伯靡明明白白的感覺到,自己仿佛站在一處分岔口。而姒少康呢,他控制著他的平衡之術,這些濮人不過是他的棋子。
姜元一夜之間就到了京畿。季予懶洋洋的倚在綸邑的雉堞之上,遠遠的便看得分明,姜元的車隊蜿蜒數(shù)里,浩浩蕩蕩,沒有要低調的意思。
金銀,青鹽,山珍,姜元將流水般的歲貢呈給小王衡,“邑君命小臣稟明小王,賦稅比往年高,歲貢便多得了些,也都悉數(shù)在此了?!?p> 姜元身材有些肥胖,面頰如同姜家人一般是冷白色的。累了這一遭他臉上都是汗珠,他用衣袖沾沾汗,遞上蓋著姬顯符信的文書,恭敬又謙卑。
孟衡微笑道,“大夫遠道而來,夏后賜下了筵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