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予失魂落魄的回到逆旅,見虞丙竟然也是一副有心事的模樣。
“王子,”虞丙攤開手掌,只見掌中躺著一枚銅貝,“那濮姬不辭而別了。這是她給主人家的旅金。她竟如此闊綽。那主人家都沒見過貝,歡喜得跟什么似的?!?p> 虞丙不知自己去追她了,季予想。山野百姓,極少見過貝幣,大邑中的普通百姓,一輩子積蓄只怕也只得一朋貝而已。她既如此富有,又何必去販藥?他想不通其中的關(guān)節(jié)。
季予將那銅貝拈在手中,反復(fù)看著,“我問你,女子是不是不喜歡比自己年紀(jì)小的男子?”
“王子為何這么問?”虞丙莫名,“丙又不是女子,如何能知曉?
季予不肯放棄:“那我再問你,若是比你年幼三歲的男子,你如何看他?”
“如何看?弟弟?”
“弟弟?”
“對啊。不然呢?”
季予喪氣了,卻仍不死心,“丙,你著人去巫寨探聽一下,那濮姬是何來歷。”
虞丙奇道:“王子,我等不是正要去寶源山嗎?”
季予搖搖頭,“不去了,回綸邑?!?p> 他本就是想去見她,如今那人都不在,還去作甚?
季予從越邑回到綸邑,收了些心,不再熱衷出游,婦姚近日頗為滿意。
姒少康召小王衡、大宰伯靡,以及六卿往桐宮議事,得知季予也在宮中,便著人喚來問話。
季予踏入桐宮時,伯靡似乎因為什么事正與夏后爭執(zhí)不下。他臉色有些青白,濃密的胡須一抖一抖,氣喘噓噓的。
季予奇道:“大宰這是怎么了,何以如此生氣?”
姒少康淡淡說道:“近來巫咸國差人來信,國中有一些流民?!?p> “流民而已,為何如此緊張?”
伯靡接口道:“并非普通的流民。據(jù)巫人所見,集聚的流民越來越多,似乎有三、四千之多,不知在密謀何事。我方才稟明主上,應(yīng)調(diào)遣虎士前去清剿,主上卻是不允。”
六卿中的姬辛附議道:“臣也認(rèn)為應(yīng)派虎士去巫國從中掌控。如流民能散了去,便罷了,如不愿散……便是居心叵測,應(yīng)及時伐之?!?p> 季予問道:“可知是何處來的流民?”
“據(jù)回報,應(yīng)是濮人?!?p> 季予覺得心頭一跳,又似乎不知為何得此一跳。
姒少康看著季予,說道:“予,你上次曾同余說過一番話,余思索良久,至今印象深刻。今日之事,仍想聽聽你的看法?!?p> 孟衡站在姒少康下首,聽聞此話,不由看向季予,面色卻是冷的。
季予頷首道:“濮邑廣闊,下有安邑,會無邑,巴邑數(shù)十個小邑,幅員遼闊,如今為姬氏和雍氏的封地。這幾年天下太平,不知為何這么多濮人要客居巫國?為何這三四千人有家不回,要去巫咸巴巴的做什么流民?”
季予看向四周,無人可回復(fù)他的疑問。
他繼續(xù)說:“予認(rèn)為,此是首要厘清之事。流民并非流寇,未犯下罪行。此時便要去清剿,未免太過草率?!?p> “王子予!”伯靡的臉色由白轉(zhuǎn)紅,“老臣見過的流民多不甚數(shù)!這些人為何不在故土?要么是懶惰不思勞作的乞丐,要么便是存著極壞心思的暴徒。濮國三年前雖已臣服大夏,若此時尚有濮人心存復(fù)國之心,也未可知。無論是哪一類,趁他們未成氣候前,將這毒瘤除去,百利而無一害,何來草率一說?”
季予冷笑:“大宰可真是殺伐果斷,幾千條人命,竟不看在眼里。”
伯靡昂首傲然道:“區(qū)區(qū)濮人,又不是夏人,有甚好憐惜?”
季予說道:“濮人也是大夏子民,你我身為上位者,怎可如此冷酷,不仁愛百姓?如若濮地的封臣姬氏和雍氏真如大宰這樣,將夏人和濮人區(qū)別待之,莫說那幾千流民,日后整個濮地的百姓都不會臣服?!?p> 季予擲地有聲,桐宮中一時寂靜,似乎眾臣都陷入了思考。
姒少康似有欣慰之意,說道:“予,那么依你之見,該如何做,既可平息騷亂,又可兼濟(jì)仁德,不失我大夏之氣度?”
“我以為,應(yīng)遣兩路卿士,一路去濮邑中,清查濮人遷移的原由;另一路便去巫咸國,帶上食物布帛,安撫流民,盡量化之;當(dāng)然,一旦事態(tài)惡化,應(yīng)迅速反應(yīng),抓住匪首,對其施以鐵腕,以震懾為主,屠戮則為下策?!?p> 伯靡仍有些不服道:“何須如此麻煩?王子未免過于軟懦?!?p> 孟衡向來不輕易表露自己的態(tài)度。他聽著季予與眾人辯論,雖仍沉默著,卻有些不以為然。流民之于大夏,如同塵埃之于昆侖,實(shí)在不必如此費(fèi)心。孟衡一面想著,一面卻發(fā)現(xiàn)父親似乎頗為傾向季予。他心中有些發(fā)悶。
從小到大,孟衡都在竭盡所能的做到最好。他懂事很早,當(dāng)年父親還不是夏后,為躲避寒氏迫害,藏在虞國做著區(qū)區(qū)一個庖正時,自己便幫著父親做很多事務(wù)。閑暇時候,他便隨著虞伯的臣仆習(xí)字讀書,少年人嬉笑玩鬧的時光他幾乎不曾有過??杉词谷绱?,母親每日念著的仍是予。父親雖對他們兄弟二人不曾偏心,卻始終對予十分寬容。他小時候那樣淘氣闖禍,也不曾受過很重的責(zé)罰;如今又不思政務(wù),整日在外游蕩,父親也從未阻攔過。
孟衡目光漸漸有些復(fù)雜。他沉吟片刻,終是開口說道:“在孟衡看來,予的法子甚是穩(wěn)妥。想來他一直在外游歷,確實(shí)增長了許多閱歷?!?p> 姒少康聽了孟衡所說,寬慰的一笑,撫須頷首:“余也以為此法甚好。衡,你善于同卿士交往,去濮邑厘清民亂之事,便交由你處理。”
說罷少康又轉(zhuǎn)向眾臣,季予上前一禮道:“父親,安撫巫咸境內(nèi)流民之事,本應(yīng)是巫王的責(zé)任,季予愿前去協(xié)助巫王。”
少康卻說:“你剛剛歸來,還是在邑中住上些時候吧,免得你母親日日擔(dān)憂。安撫流民之事,便交于大宰吧。以大宰之能,定能洞悉百姓所求,妥善處理?!?p> 伯靡還想說什么,見姬辛投來殷切的目光。他思索片刻,向姒少康一禮道:“敬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