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燭火

　　折柳城中，原本熱鬧的市集，隨著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很快就變得冷冷清清的。

　　各家鋪子早早的收拾妥當，關(guān)上門，有閑情逸致的，泡上一壺茶，閑敲棋子落燈花。

　　稍微有些遠見的，看向遠處漆黑如墨的天空，眼皮子不斷的跳動著，唉聲嘆氣。

　　本來想到街上尋些樂子的富家公子，被這天氣掃了興，舉起折扇擋雨，罵罵咧咧的回府。

　　東市賣馬的將馬牽到馬廄，喂兩把干草，殺豬的則將砧板上剛剁的臊子用荷葉包好。

　　雖說現(xiàn)在是狂風驟雨，他也得將這幾包臊子送到客人的府上，這才能回家。

　　這做生意就得實誠，應(yīng)允了別人要送的，這天上就是下刀子，也得送妥當了。

　　鄭屠送的最后一包臊子，是送到城北的馬家鐵器行。

　　這馬家也算是折柳城里的老字號了，幾代人的老手藝。

　　雖說這招牌看起來實在是有些寒磣，遠不如周圍幾家鐵器行來得光鮮響亮。

　　但鄭屠這種本地人是清楚，還是馬家的東西實在。

　　他常用的剔骨尖刀，就是那個木訥的憨鐵匠打的，看起來不咋樣，可真是實用呀。

　　反倒是隔壁的“刀槍不入”鐵器行，他早些時候去買過一柄剁肉的刀。

　　可這才三兩個月，就卷了刃。

　　他拿著刀找上門，人家還不認，一頓臭罵將他給轟出來，非說他是去找茬的。

　　這可把他可氣得??！

　　他打定主意以后只買馬家的東西，再也不邁別家的門檻。

　　就連那“刀槍不入”的薛掌柜府上要包餛飩，他也不伺候。

　　“喲，鄭師傅，這大風大雨的天，勞煩您送上門，留下來喝杯茶水吧?！?p>　　“不了不了，我還得回家修繕一下豬圈呢，那么我先走了。”

　　鄭屠拱了拱手，將那包臊子留下來以后，告辭離開。

　　不過在跨出門檻的時候，他忍不住又回過頭瞄了一眼。

　　“那不是馬老頭嗎？這馬老頭都好些年沒有開過爐火了，聽說好些人攜厚禮請他幫忙打造趁手的兵刃，都讓他給拒之門外了，今天怎么又重操舊業(yè)了？”

　　鄭屠撓了撓頭，感到有些奇怪。

　　“罷了罷了，別人家的事兒管那么多作甚，還是趕緊的回去看看圈里的豬吧?！?p>　　他頂著雨急匆匆的往回趕，很快街上空蕩蕩的，再沒有人影。

　　馬掌柜將鄭屠送走以后，將擺放在門口的鐵器農(nóng)具一一收進屋。

　　屋里那個多年不曾開過爐的干干瘦瘦的老頭朝著手上啐了口唾沫，而后試了試鐵錘。

　　皮膚黝黑身材壯實的馬鐵匠將幾個盒子抱了出來。

　　馬掌柜看得是心疼得很，因為他知道，那些盒子里都是那老頭兒大半輩子的珍藏。

　　都是從各地搜羅的上好的鍛造材料。

　　他還記得自己小時候想上上手，都會被打得屁股開花。

　　馬掌柜堅持認為，自己之所以沒能學會打鐵的手藝，就是小時候挨打挨多了。

　　可如今這些珍貴的鍛造材料，竟然要拿出來打造奇兵，而且還不收銀錢。

　　這可讓視財如命的馬掌柜痛心疾首：

　　“我說爹，隨便應(yīng)付一下就得了，至于把您的珍藏都拿出來嗎？而且您上了歲數(shù)，這都快有二十年沒開過爐了，這打鐵是力氣活兒，您這筋骨要是有什么閃失，不還得我來伺候您嗎？”

　　馬老頭兒瞪了他一眼：

　　“狗屁！老子不親自開爐，難道指望你這不成器的東西？”

　　馬掌柜撇了撇嘴說道：

　　“這不是還有那憨貨嘛？”

　　馬鐵匠撓了撓頭：

　　“嘿嘿，哥，你在說我嗎？”

　　老頭兒搖了搖頭：

　　“老二工夫是有的，但火候還是差了些，行了，你又幫不上忙，就別在這里礙手礙腳的，老二，開爐，拉風箱?！?p>　　他厭棄的將馬掌柜推開。

　　后者識趣的到外邊去收拾貨物，一邊收拾，一邊罵罵咧咧的。

　　窗外的雨淅瀝瀝的下個不停，偶爾能聽到轟隆的雷鳴聲。

　　有雨珠濺灑進來，但很快鋪子里的溫度升高，旋即化作蒸騰的霧氣。

　　馬掌柜幽幽嘆了口氣：

　　“這天兒說變就變，下個雨連上門的客人都沒一個，真是糟心。”

　　他又看向北面的天空：

　　“我就說那小子是掃把星吧，自打他來了以后就沒生意了，老爺子也不知道抽什么瘋，非得給他打造那甚么奇兵，這不是賠本買賣么？”

　　他抱怨一通以后，啐了一口：

　　“最好別再回來，真是晦氣！”

　　街上煙水朦朧，彌漫著陣陣的水霧。

　　附近的鋪子大多都歇業(yè)了，也就是馬家鐵器行時而傳出“哐當”的打鐵聲。

　　這在沙沙的細雨聲里，顯得有些清脆。

　　老柳樹上的新芽兒，在風雨飄搖中，搖搖晃晃的，也不知道能否挺過去。

　　城西的福來客棧，店小二瞅著街上沒人，也將大門給關(guān)上了。

　　他點亮了客棧內(nèi)的燈籠以后，又拎著一壇燈油，挨個到客房內(nèi)去添滿。

　　當他退出二樓的一間客房以后，一名青衣少女將他送到門口：

　　“多謝小二哥了?！?p>　　店小二擺手道：

　　“姑娘言重了，這不過是小的分內(nèi)之事，而且那位公子臨行前再三交待，要小的多照拂著兩位姑娘，小的這也算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了?！?p>　　少女施禮道：

　　“小二哥有心了?！?p>　　店小二笑道：

　　“那么小的先下去了，姑娘要是有什么需要，盡管吩咐小的。”

　　少女微微頷首，目送著店小二消失在了樓梯轉(zhuǎn)角，這才關(guān)上門回到屋內(nèi)。

　　屋子里剛剛添了燈油，燈光明亮。

　　凳子上還放著店小二方才送來的棉被。

　　還未入夜，卻已經(jīng)添了幾分涼意。

　　小泥人正坐在窗戶邊看向北面天空，輕輕的咳嗽了兩聲。

　　婢女立刻上前去將她扶住：

　　“小姐，您身子骨虛弱，是受不住風寒的，要好生歇息才是?！?p>　　她試圖將窗戶關(guān)上。

　　小泥人乞求說道：

　　“彩兒姐姐，就讓我再看一看好么，不知為何，我心緒不寧，心跳的很厲害，總感覺會發(fā)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姜哥哥他該不會……”

　　婢女搖了搖頭：

　　“小姐且放寬心，公子他福大命大，再者有通天的本事，任憑天塌地陷，公子他都不會有事的。”

　　小泥人眼眸中浮現(xiàn)出一抹光輝：

　　“真的么？”

　　婢女點了點頭：

　　“自然是真的。”

　　她這才緩緩離開了窗臺：

　　“那我就放心了。”

　　婢女扶著她去休息，喂了她一碗羹湯以后，小泥人很快就睡去了。

　　婢女將湯碗送下樓，經(jīng)過樓梯的時候，冷風陣陣。

　　她憂慮的看向窗外：

　　“冥界之門大開……公子……你要平安無事啊……”

　　她手中端著燭臺，黑暗中的燭火微弱，忽明忽滅。

　　在她進房間前，輕輕一吹。

　　燭火終于是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