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是亡魂的歸途,虛空深淵是荒古遺族的庇護(hù)之地,歸隅谷則是廢神的埋骨之處。
從歸隅谷建成的那一日開始,消散破滅就已注定。因為歸隅谷存在的本身就是一個養(yǎng)分池,供給虛空深淵。而虛空深淵存在的意義是神明輪回的希望之地。如今,歸隅谷已無,那么虛空深淵也將消散。
說到底,荒古時期結(jié)束,諸神隕落,這世間尚存的只有忘川和人間。是神的眷戀和執(zhí)念才形成了虛空深淵和歸隅谷??稍匍L的眷戀和再深的執(zhí)念,也終究抵不過時間的洪流和人心的變遷。
歸隅谷消散的這樣猝不及防,卻又在情理之中。
禺禺應(yīng)該早有預(yù)料,可他也早已拋棄了禺猴一族的使命。既不監(jiān)察虛空深淵,也不侍奉歸隅谷那株世間最后的尋木。從他舍棄一切奔赴忘川之時,他就只是忘川的使徒。
忘川換天,血色已現(xiàn),他感知到忘川大地的脈動,那是忘川河的影子。他守護(hù)至今,終于開始裂變,他應(yīng)該只專注于此。可糸靨神格重現(xiàn),無疑在他意料之外。就像刻湷重臨一般,也許荒古隕落的諸神早就為重臨世間鋪好了前路。
禺禺忽而起身,那張白面黑頰的猴臉直對著糸靨,“荒古有巨妖,巨妖生于海,??菅F(xiàn);妖現(xiàn)山巒起,巒生草木;草木衍萬物,澤潤生民。你曾是這世間最早祭祀的自然神明,你與大地之神共主的神澤并驅(qū)?;墓胖T神隕落之時,你庇護(hù)了世間生靈,卻唯獨放棄了河川之神葸汀,任其消散于世間?!彼劶巴拢请p碧瞳里有沉埋已久的憤懣被翻了出來。
“葸汀氣數(shù)已盡,吾為何要做這無用之功?!濒殪v很坦然的給出了理由,她面帶微笑,那種悲憫世人的神祇形象展露的恰當(dāng)好處。但那份悲憫無關(guān)自身,卻又顯得如此冷漠。
“那你又為何自主讓神格陷入沉睡數(shù)億年?莫要說是信仰盡失,也莫要說是受自然之力更迭所影響。你不過純粹的只想逃避而已,而如今你蘇醒,怕是葸汀遺留的神力所致吧。”禺禺越說越憤慨,字字句句像利刃一層一層刨開了糸靨的鎧甲。
“荒古人人皆道吾與葸汀伉儷情深,春風(fēng)不解意,山水總相隨,卻不知巨妖一族生來心懷世間,不解人間情?!濒殪v突然撥動了懷中的那把白棣琴,那是似鼓樂又似琴音的混合音色。一弦動,山川動,二弦轉(zhuǎn),風(fēng)云翻,三弦壓,望斷魂。
白棣琴從來只在巨靈一族出身的四時之神手中,殊不知,巨妖一族也可撥動琴弦,卻在第三聲過后啞音。
糸靨手指按在琴弦上,她沒有撥動第四聲。而是直接把琴遞給了居瀧,“汝可愿繼承辱收之名?”她問,周身浮起淡金的水紋。那水紋鉆進(jìn)白棣琴浮現(xiàn)在赤黑的琴身上,一圈又一圈,直至將那通體赤黑的琴身染成了淡金色,她周身的水紋才一一散去。
“小解居瀧愿接巨靈使命,承世間四時之力?!本訛{凜然俯地,他行著巨靈一族古老的繼承禮,接過白棣琴的那一刻,琴身在他手里重新轉(zhuǎn)換為赤黑色。隨后一抹白光自他身體里迸發(fā)出來,待那白光消失的時候,白棣琴消失在他懷里,而他的眉心一點楓葉紅,格外醒目。
此情此景,旁人都要道一聲恭喜。其余四方使艷羨不已的同時也由衷恭喜了居瀧。
唯獨禺禺神色晦澀,他斜睨著糸靨,道,“你倒是慷慨,送了后輩一大半信仰!”這語氣陰晴不定,反倒有些捏酸吃醋的別扭在其中。
“吾此番來此,亦在此。”糸靨說完,便要離去。然,剛踏出幾步,她抬頭望著忘川的血色天空,輕聲道,“從前忘川往來輪回的生靈,人,只是其一。忘川河干涸,人,成了唯一能入輪回者。無數(shù)破碎的亡靈匯聚徘徊在忘川,才會顯現(xiàn)這片血色天空。往生門崩塌,亡靈涌動的越發(fā)清晰,它們在找輪回口,吞噬了云層,很快就會有形體了?!?p> 她的尾音落下之際,只手探向前方,手指虛點間,那些懸浮在空氣里的一小團(tuán)一小團(tuán)的黑霧以極快的速度聚攏成更大的一團(tuán)紅色霧團(tuán)。然后紅色霧團(tuán)變成小小的一團(tuán)飛至她的手掌上方。似一團(tuán)可伸縮的棉絮,不斷的收縮著。又似一個有生命的小毛團(tuán),不停的蠕動著??刹还芩趺磩樱疾荒芴用撃鞘终粕戏降姆酱缰?。
“人的魂魄皆滅,則生陰戾之氣。而破碎的亡靈無魂無魄,只是一灘骸氣。可一旦這骸氣沾染上亡魂,可就不好了。十華,汝之責(zé),意在守護(hù)忘川。那就該明白,若是連最后的輪回也消失的話,忘川將不復(fù)存在?!濒殪v語重心長的警言還回蕩在空中,身影卻已隨著她掌心的紅霧消失了。
“骸氣?我為何從未聽說過?”伱伱在糸靨走后,徑直走向禺禺,沉聲問。
“骸氣為何能沾染亡魂?什么叫最后的輪回消失,忘川將不復(fù)存在?”
“忘川是亡魂輪回之所,亡靈一說又從何說起?”
緊隨她其后的燭燭、青隋,一句接一句的發(fā)問,瞬間也圍了上來,齊齊包圍了禺禺。一個兩個都是一副必須解釋清楚的樣子。
反倒是居瀧竟然也學(xué)著糸靨的樣子,伸手探向半空,想要驅(qū)使那些隱隱綽綽的黑霧。但是,也不知是糸靨剛清理過的原因,還是他神力不足的原因。他始終驅(qū)使不動那些黑霧小團(tuán)子。
一旁禺禺越過他眼前疑惑與不安滿面的三個四方使,轉(zhuǎn)眸間,就看見了居瀧略顯幼稚的舉止,不免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他突然就想起五月來,雖然猜到其為何失蹤,卻也分身乏術(shù)無法解其之困。
“上神為何能做到?我為何不能做到?”居瀧看向禺禺,不解的問。
“何為上神?何為亡靈?皆是荒古遺神荒古遺靈,就像巨靈與巨妖,乃一脈?!必畤@息道,他望向遠(yuǎn)方,審視著一座座巋然不動的往生門,心生怯意。也許,不知什么時候,往生門又將崩塌。而那些亡靈所殘留的骸氣沾染亡魂也將席卷忘川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