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的新年將至,城市里的張燈結彩,到處是喜悅熱鬧的氣氛。即便是夜幕降臨,依舊繁華不落。
祝如的身影掠過喧囂的夜市,如疾風,穿過所有燈火通明的地方,終于停在遠離城市的郊外。
這里是一片地勢偏高的荒蕪丘陵,遠離城市中心,是被地產(chǎn)商圈禁尚未開發(fā)的準備建度假別墅的地區(qū)。
人類總是會在看似毫無價值的東西里,找到和創(chuàng)造價值。就像這塊荒蕪人煙的丘陵,等到別墅建成再通過一些營銷手段,就會讓這塊原本毫無價值的地皮,變成價值連城的黃金地。
祝如在人間許多年,唯獨對人類這點“點石成金”的創(chuàng)造力,感到驚艷無比。
創(chuàng)造力,人類特有的一種綜合性本領。從大荒時代結束,人類踏入蒸汽文明時代。這種本領毋庸置疑是關鍵點,更甚至如今神明驟減的最根本原因也是在此。
終究,在歷經(jīng)風雨磨礪之后,學會了自力更生的人類,也無需神明的庇護了。
在如今的時代,神明已步入窮途。所以,神明才會偏居一隅,才會逐漸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
大多數(shù)人類可能會相信同類里的“智者”和“神棍”,卻不會遇事拜祭某某神明。畢竟這末法時代,人類通過創(chuàng)造力,可是連天氣都可以控制。人類儼然已成為這世間的主宰者,而神明也只是緊抓著那點信仰和祈愿,茍存于世。更多時候神明連自身神格都無法保全,何其不幸,何其悲哀。
祝如站在一處開闊地,四周的枯蘆葦有半人高。夜風過境,沙沙作響,似碰撞的樂章。頭頂?shù)膱A月在偏西方向,拉長了他的身影,卻是與他人形身體天壤之別的奇特而古怪影子。這是他本來的影子,鹿尾馬足,人手而四角,是玃如一族真正的身影。
他今夜來此,是往日人間的荒古遺族聚集的月末聚會。從前是熱鬧非凡的“森林大會”,今時也只聚在荒無人煙處的他一個的獨角戲。對了,還有只余光魂的屏蓬咸余。
人間的荒古遺族被驅逐被肅清,也只幸留屏蓬一族,還是個半魂體。
虛空深淵有許多荒古遺族,或群生或獨苗,屏蓬一族如此,訛獸也是如此。所有遁入人間的荒古遺族絕大多數(shù)是獨苗苗。祝如這只獨苗頭頭,終于不用再“費心”關照那些“弱小”的荒古遺族了。他清閑了,心情卻抑郁了。尤其是在看見了前幾日的人間蜃景,整個狀態(tài)都不好了。
那海市蜃樓分明是荒古之景。祝如不想承認這人間蜃景里的荒古大地在他的傳承記憶里就是一筆帶過的走馬燈。然而直至前幾日真正現(xiàn)世,他恍然間似懂非懂,許是警告許是預言,他生平第一次陷入了困頓和憂忡。
當祝如沉思良久時,一旁的咸余卻在急躁的發(fā)泄著不滿,以屏蓬一族的原形狂奔亂拱馳騁于這片丘陵地帶。簡直就像數(shù)十架挖掘機橫行而過,土塊漫天飛落,土坑遍地開花。感謝咸余的“無私行為”,等春節(jié)過后,這塊地皮開工,將會省去一大筆開銷。
祝如對咸余的野蠻行徑,視若無睹。然而,不過片刻,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如炮彈炸開在他不遠處的地方。濃煙滾滾,塵土飛楊。等到祝如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屏蓬已如爛泥癱倒在一個大坑里,其身上則立著一個小小身影。
透過濃煙和夜色,祝如的無瞳之眼清清楚楚看清了那張宸寧之貌,也深刻感受到了那小身影所散發(fā)出來的強大氣場。
“嗨,晚上好啊,玃如一族!”厚沉的聲音里,卻夾雜著淡淡歡快,尾音落下時,瞬間如撥云見日,目光所及皆清晰明朗。
“是誰?”祝如冷聲問,明明是他處于居高臨下的位置,但是他深知大坑里腳踩屏蓬的小身影才是睥睨著他的存在。這是誰?他從未見過的神明?
“吾名刻湷,鶴書之裔,司牧之神?!笨虦愁^戴禮帽,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雙手插兜,姿態(tài)優(yōu)雅。這是在轉了一趟人間后,他所選的現(xiàn)今的人間最時髦的打扮。即便他沉睡了那么的歲月,時代變遷,他也還是最靚的仔。雖然此刻力量沒有完全恢復,只能保持這副小屁孩的樣子。但是,這并不妨礙他走向潮流。
祝如對他的行頭毫無興趣,卻因他的閑閑一語,臉色遽變??虦持?,乃荒古時間之神。鶴書之名,乃荒古司牧之神。玃如一族正是鶴書的后裔。
“曾經(jīng)隕落的神明重臨世間,這世間法則是要重鑄嗎?”祝如心思百轉,有無數(shù)問題想問,但話到嘴邊,脫口而出的也只有這一句而已。
“嗯?汝不知嗎?身為鶴書之裔,汝不應事事握于掌心嗎?畢竟司牧之神一向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古時人類最為崇仰之神便是鶴書。汝為何如此平庸?”刻湷說話間,小小身姿已從那大坑里屏蓬的身上凌空而起,跳到了地面上,離祝如只一米遠的小土坡上。他眉眼帶笑,語調卻異常冷漠無情。
“呵,刻湷大人真會說笑,鶴書大人才是真正的司牧之神,吾等不過是荒古遺族,豈敢于司牧之神相較?!弊H缈嘈σ宦暎沉艘谎勰强永锊恢阑畹南逃?,坦然迎上刻湷的冰冷視線。
月色如水,夜風凜冽??涌油萃莸那鹆甑孛?,盡是蕭瑟枯冷的色調。祝如與刻湷,對峙而立。
半晌,刻湷輕笑道,“神格如此殘破,看來,億萬年的歲月已經(jīng)耗盡了司牧之神的信仰。”他眼神輕蔑,端詳著祝如少頃,又繼續(xù)道,“罪孽深重的汝,的確不配為鶴書之裔。”
他涼涼的余音未了,祝如已然癱倒在地,捂著眼斂處,痛苦的哀嚎。
刻湷的手掌向上,兩顆成人眼球大小的火紅珠子懸浮于掌心。那是祝如的無瞳之眼所化。而他之所以剜去這雙眼睛,也只不過是一時興起。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祝如哀嚎般的三個為什么,如杜鵑泣血。
“吾的東西,吾只是回收罷了。”刻湷淡淡地說著,手掌虛握,那兩顆火紅珠子融為一體,變成一塊扇形的紅色骨頭。然后,他手握扇骨按進自己的胸膛里,緊隨其后就是刺眼的紅光乍現(xiàn),他的身形在紅光消失的瞬間竟然增高了兩公分。他雙臂伸直又背到身后,不悅的低喃了一句,“脫離本體太久了,生銹了呢?!?p> 而那邊癱倒在地捂眼的祝如,已逐漸變回原形,蜷縮成一團,連哀嚎都小了許多。
夜空中的圓月似玉盤,灑落銀輝??虦程ыg,嘴角上揚,“吶,被逼至窮途末路的神明也該是時候崛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