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恪想起初見荒鵲那時,他是終日無所事事的肆業(yè)游民,沒有正經工作,打著零碎的小工,維持著基本的生活。遇見荒鵲,就像碎石入海,終究還是濺起了漣漪,哪怕細小無聲。
人的一生,會有多大的可能性會遇見靈異事件。
許恪從前不知,但是頻頻看見一個已死的故人重新出現(xiàn)在他的生活里,這已經不是簡單的驚悚二字所能描繪的了了。何況這個故人,追根究底還是因他而死。
如今像一個上門索命的冤魂一樣,讓他惶惶終日不得安寧。
“我以為你會再遲些日子才會想找我談談呢,”那人姿態(tài)優(yōu)雅坐在茶館二樓靠窗的位置上,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給他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色,整個人仿佛踏入凡塵的謫仙。
“阿酉嗎?你到底是不是阿酉?”許恪是趁著午休的時間溜出來的,他疑惑而費解。
最近新找的工作,同一個劇組,同是龍?zhí)?,他還是那一身打手服裝,阿酉已換了一身休閑時裝。
“是也不是,”阿酉模凌兩可的說,然后端起面前那茶盞,細細品茗。他像個貴公子,比方才劇組里的那個男一號還要清俊衿貴。
許恪坐在對面,沉呤了片刻,才再次開口,像發(fā)了個誓言般鄭重聲明的說,“那天我沒有推你?!彼麧撘庾R里已經承認了對面之人就是幼時玩伴阿酉,一起爬樹掏鳥窩失足摔死的阿酉。
“你的確沒有推,卻也沒有伸手。”阿酉不咸不淡的說著,讓許恪臉色有一剎那的煞白,但很快就面色如常。
阿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繼續(xù)用不咸不淡的語氣輕描淡寫的說著那死亡的瞬間?!芭榈囊宦暎畮酌椎木嚯x,碎石遍布的地上,頭破血流,腦漿迸裂,鮮血淋漓,像花兒一樣綻放。”他如是說。
“如果你死了,那么現(xiàn)在是誰?根本就不是你所描述的那樣,否則你現(xiàn)在也不會坐在這里與我對話。更不會在這一個月時常出現(xiàn)在我面前,你是來找我算帳的嗎?因為我沒有伸手抓住你,但你別忘了,那時我也不過十歲,根本沒有力量伸手抓住你,所以你又何必依依不饒。”許恪無視對面之人的述說,一氣呵成,直言相向。他神情自若,內心波瀾涌動。他不敢承認他記得那可怕的場景,無數(shù)次夢回,輾轉反側難眠。即便已時過境遷,依舊是午夜夢回的噩夢。
“所以我說,是也不是?!卑⒂下唤浶牡纳焓謴念~角輕撫至下巴,然后停在胸前,輕笑低聲道,“這幅皮囊已腐朽,實在生硬。明明是我為自己預留的容器,卻因為你,毀了?!彼奈惨敉褶D悠揚,日光照耀其身,卻讓人聽后,如置冰窖里。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許恪終于驚起斥問,環(huán)顧四周,驚懼地發(fā)現(xiàn)他落座以前滿座的茶館,已空無一人,只有他和對面不明身份的瘋子。
“我可以終結你的噩夢,也可以讓你超越你同母異父的哥哥南長至,所以愿追隨我嗎?”披著阿酉皮囊的那人高傲而冷漠的說著,端起茶盞,朝著茶桌上那圓月花器信手一潑,紫竹籬笆的擺件倏然化為幽藍封面的手簿。
許恪還未來得及消化他的驚天言語,就被他突然這宛如施了魔法的一手操作,驚得膛目結舌,開始語無倫次起來,“你,你……你怎么……會知道南長至?”
“呵,這世間又有什么是我不知的呢?!蹦侨诵χf,狂妄而淡然。
許恪沉默,不由自主被那幽藍手簿吸引,那上面鐫刻的銀黑交織的繁復荊棘花紋,是他從未見過的精美絕倫。他如同被蠱惑了一般,試探著伸出手去,緩慢的靠近,終于撫上那些精致花紋。他瞬間如遭雷擊,卻無痛感,有無數(shù)的畫面在他腦中掠過,如同走馬燈。
從生來至死亡,不過匆匆一瞬。那是他漫長又短暫的一生,碌碌無為又坎坷崎嶇。
許久以后,當許恪回過神來,他已經重新?lián)碛辛艘粋€新的身份——忘川使。也銘記了那四字“吾名荒鵲”。
這世間有人類,有神明,有魑魅魍魎和妖魔鬼怪,有亡魂。有一個地方叫忘川,有一群忘川使。
原來人死后,會成為亡魂,回歸忘川。抽絲剝繭般的洗盡過往云煙,塵埃落定般的一干二凈去往生。追溯不了前世來世,只一生。生時恩怨情仇都糾葛,死后一干二凈都消散。
許恪想,他終于不用再糾結于阿酉的生死了??墒牵瑢τ谀祥L至,那些快要遺忘的怨恨和痛苦卻如野草般瘋狂生長于他心上。尤其是得知了南長至也為忘川使,那些過往翻涌起巨浪淹沒了他初為忘川使高人一等的優(yōu)越感和喜悅之情。
在以后那么多的日子里,他雖為忘川使,隸屬忘川北方殿,卻私下遵從荒鵲之命,做過不少違心之事。
至今思來,他并不后悔,卻疲倦不堪了?;厥咨頌橥ㄊ沟倪^往,就像神明賜予的一場空歡喜。
果然,施舍于你的,終究不是屬于你自己的。
許恪雙手掩面,躺在忘川北方殿前的青玉石板地上,感受著來自全身上下襲來的倦意。卻冷不防聽到他最討厭的聲音,“還活著嗎?”他突然就笑了,哈哈大笑,“南長至,你果然是我最討厭的人!”
“彼此彼此,”南長至站在他身旁,聳肩攤手,能再聽到許恪生龍活虎的嘲笑聲,他暗自松了一口氣。也不妄他馬不停歇匆匆趕至忘川的一路風塵了。不過,許恪的狀態(tài)似乎不太對勁,他忍不住問,“你沒事吧?”
“呵,好著呢,我只是覺得這樣看忘川的天空比較舒服,”許恪迅速爬起,整理了衣裳,語態(tài)故作輕松自然。
南長至實在不想拆穿他的偽裝,可是看著這廝又恢復了的衣冠楚楚,終究還是開口了,“我沒記錯的話,今天似乎有例會吧,你在這兒仰望天空,Boss知道嗎?”
許恪冷眼睨了南長至一眼,難得一見沒有相懟,而是抬腳提步徑直朝殿內走去。
“嗯哼,”南長至輕嘖,也朝殿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