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寇正讀書,自潘原縣衙藏書庫里借來的書。
這是成書于宋朝,仁宗皇帝年代由天章閣待制曾公亮、工部侍郎參知政事丁度等人合纂而成的軍事理論大著作。
即《武經總要》。
李寇手中拿著的只是上集,總共有二十集。
這正是李寇所需要的兵書。
他不懂軍略,哪里知道甚么行軍打仗。
可是李寇知道要懂軍略須先知軍,也就是當前社會的軍事制度和作戰(zhàn)特點。
而自仁宗朝時為了使文武官員尤其邊境官員熟知武備之事,幾乎刊印下發(fā)到縣衙以為倉鼠的《武經總要》正是他最迫切需要的書。
李寇在縣衙藏書庫里找到此書,見蛛網(wǎng)已結滿是蕭索心下很是不是滋味兒。
他問過押司,取來讀沒有問題才帶回住所。
燈下李寇正通讀部隊編成、行軍宿營兩部。
他暫且不懂甚么陰陽天象,大略算是知道一些地理,尤其對里寨之處的地形尤其了解,暫且還顧不得其它,只要知道如何安營扎寨布置崗哨才是正理,因此這兩集對他來說便是寶物。
書上說,安營扎寨需要具體照顧陰陽地理,李寇理解為是對當?shù)靥鞖庖?guī)律和地形特殊性的掌握,如何在平原安營,如何在山下扎寨,如何利用河流而不被河流約束,如何保證敵人偷襲的時候給我軍留下足夠多的反應時間。
這在李寇看來才是他目前最迫切需要的教育。
李寇看的很入迷,一邊看理論一邊手畫出地形。
他在思索如何在自己的家鄉(xiāng)山中安營扎寨。
忽然,后頭有低沉的笑聲道:“大郎真是讀書種子?!?p> 李寇回頭一瞧,慕容彥達不知甚么時候到了。
“你看?!蹦饺輳┻_壓手笑道,“聽人說大郎自藏書庫中借了兵書,我來看下有無收獲,如何,”他拉一張椅子坐下,戲謔道,“這殘缺的《武經總要》看得可慪火么?”
李寇奇怪地翻一下書本,這是刪節(jié)版的?
慕容彥達恥笑:“這些個文人出身的知縣知州懂甚么行軍的道理,不過應付上官考察而已了?!?p> 他伸手拿過那兩集兵書,看一眼便搖頭。
“我書房里有家傳的《武經總要》全集,”慕容彥達踟躕一下慷慨地道,“另有一部《武經七書》,且拿來,”他吩咐跟在外頭的老院子,而后與李寇正色道,“然,此書為家傳,乃先祖筆跡,只好借大郎先讀,輕易不可示人?!?p> 他拿起筆墨放在一邊又笑吟吟地道:“大郎勤奮為兄多不及也,抄吧,以大郎的聰明智慧,這兩部兵書也只是啟蒙爾?!?p> 李寇起身正容施禮,這可是真欠下慕容彥達天大人情。
慕容彥達擺手笑:“你在北原立寨必定要用得上的,不必再客氣?!彼陨赃t疑一下當即問道,“為兄也有一時要問大郎,依你之見涇原路局勢如何?”
李寇見他赧然,笑道:“慕容兄本便不是予我好處,再問章法的啊,何必再慚愧,”他遲疑一下才又說道,“撇開交情之外咱們還是一樣的涇原路軍民,慕容兄有暫且瞧不明白的,我若知,定詳說,我有不知處慕容兄又何曾隱瞞于我?”
他琢磨一下才說道:“至于涇原路局勢,只怕很難說,折公不去職,陜西諸路安撫重臣穩(wěn)坐,官家有心調整只怕也要一段時間,然,黨項契丹合流,童帥必不敢令北方帥司有異變,他可剛打了勝仗當上樞密院簽押事相公,此一?!?p> 慕容彥達神色輕松斜靠著交椅——交椅并不是太師椅,可折疊起來放在一邊的椅子爾——他捻著胡須很糾結了半晌,才嘆道:“西陲紛擾,何得康寧?!”
“慕容兄勿憂,近日我又有揣摩,對與不對慕容兄請賜教。”李寇道,“另,蔡相公復相,朝野多有議論,張相公之死畢竟……如此,倘若契丹黨項合流打進陜西諸路,則中原不保。倘若救西陲而河北危矣,此,蔡相公不敢擔當之責,他此刻要的是相位安穩(wěn),而非盡快黨同伐異,若不統(tǒng)一朝廷之內法度,使言出法隨,只怕復相而后又要罷相。如此大事只怕官家也要考慮再三,若童帥返回,使宮內宮外俱有統(tǒng)一意見,官家對涇原路下手的可能又有多大?以我觀之折公但凡健康平安,涇原路依然還是涇原路,只是……”
“不錯,我只擔心新來的通判又有計較。”慕容彥達道,“涇原宜靜不宜動亂,倘若又來弄權的文官那很麻煩了。”
李寇心下笑,這廝是來打探折可適的態(tài)度的。
甚么?
李寇道:“慕容兄有些急了?!?p> 慕容彥達多少都有點兒赧然。
他為求渭州同知之位如今已使盡手段。
李寇道:“看來,這段時日慕容兄公事繁蕪,與我前幾日心態(tài)一般?!彼吐晢柕?,“慕容兄自問如今強求渭州同知之人有幾?比慕容兄有利者幾何?比慕容兄不利者幾何?”
慕容彥達喜道:“我知大郎定有高論!”
“在我看來慕容兄有一弊三利,弊在距離朝廷太遠。”李寇豎起一手一指,而后豎起另一手一手指頭說,“遠,則無法動用自身資源使天子知道,使朝廷知道殺賊安民之時你的功勞。然,其利有三,慕容兄近在陛下,也不過紛紜爭奪同知之位中的一個,人群中誰多看你一眼?反倒在渭州,慕容兄行事,若有點門路,一五一十可呈送陛下,天子可看見,諸公可看見,競爭者也可看見,此一也。其二,旁人來,從天降爾,立足不穩(wěn),如何行朝廷指示天子意圖?慕容兄久在渭州,有潘原軍民擁護,本便是渭州一諸侯也,旁人何能及君也?此二也?!?p> 慕容彥達一拍手又驚愕道:“然折公只怕也有人選!”
“錯了?!崩羁艿?,“此取死之道我且不會做,況折公乎?!慕容兄之利三也,正在折公之處,他不言不語不推薦不反駁,便是對慕容兄最大的支持。通判初來,便無弄權心,也有分權意,折公迫切需要制衡此人之人,既不可推薦軍將,也不可推薦西軍將門,于是無人可薦,如此之局面,朝廷安能不問?若問,折公必請調內臣到,朝堂里諸公爭吵一團,偏又不敢貿然定下人選,如此,慕容兄規(guī)矩做事,但有片言傳到官家眼前,以慕容兄的家世,安肯與西軍融合?此正天子所要之人,這同知,便是慕容兄的了?!?p> 慕容彥達還是不很放心。
他問:“如今之計該當如何是好啊?”
“做本分,守焦躁,”李寇道,“若是我,只將潘原為賊所趁之事詳細上報,不提自家功勞,只說軍民辛勞,足矣?!?p> 可乎?
慕容彥達在屋里來回踱步,半晌手背砸在手心里。
他拱手請求:“大郎可否幫為兄……”
“可以?!崩羁艿溃安蝗邕@樣,慕容兄寫一封公文,請知州衙門指導潘原加強軍工之事,我叫人回去一趟,為童帥以及折公請安,如何?”
哦?
慕容彥達仔細一想,眼睛里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