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終究沒能跟著去潘原縣。
李寇與他說起流民亂象時,朱文驚訝地發(fā)現(xiàn)李寇竟什么都知道。
他連那些同村長者們有甚么小矛盾都摸得異常清楚了。
李寇只告訴朱文一句話:“他們雖愿意跟著我去軍寨,只怕難免各有想法。休忘了,我既惡了文官又與西夏鏖戰(zhàn),賊必暗中收買流民,以圖壞我立寨事。你仔細看好他們,若有,記著便是了——你也到了潘原我靠誰盯著他們呢?”
這話既讓朱文嘆服也教他心中生憂懼啊。
李大郎,不是任何人看透的李大郎。
李寇此時頗為狼狽,他不善騎馬自然只好抱著馬脖子。
慕容彥達心情好了很多。
他回頭與折彥質(zhì)笑著說:“李大郎萬事皆能也有一樣不會的?!?p> 折彥質(zhì)笑道:“以大郎的聰明必定很快就學(xué)會。”
李寇只是笑,一路沿著官道也很快哪怕他策馬慢速度前進。
大約五十里的樣子,李寇只覺駿馬還在熱身便到潘原。
潘原很小,靠著北面山一座黃土色夯城既無吊橋護城河也少有大軍去把守。
李寇心下猜測這里的位置,大約在后世的曹彎一帶了。
自此處往東便是潘谷口,這也是潘原地名的來歷。
李寇遙望城后北山,心情驀然激蕩至極。
自此處一路往東,出潘谷口過轉(zhuǎn)咀子折返一路往西北上山到了山頂便是他的老家了。
他從未有一回感覺家鄉(xiāng)距離自己如此的近。
他也從未有一日感受家鄉(xiāng)和他那般的遠。
真想立馬直奔回老家??!
李寇的心情動蕩讓老卒很奇怪。
他主動提醒:“郎君便要在山上立寨嗎?”
李寇看兩眼天色道:“便在北方偏西山頭上了?!?p> 這時,城頭有人喝問。
李寇對慕容彥達多了一分的認可。
雖慌亂畢竟還是安排好受城之人的人。
慕容彥達高喝道:“援兵已到爾等快開城門?!?p> 城頭閃出十數(shù)個人,在不到兩丈高的城頭上俯瞰著。
慕容彥達的官袍是最顯眼的,城頭一陣慌亂頓時有人喝令開城門。
折彥質(zhì)回頭看一眼李寇,見李寇眉頭緊鎖心里一松。
這人倒是個懂起碼的軍事的人呢。
慕容彥達面色慚愧道:“我也管不得廂軍啊?!?p> 這是宋朝的整體問題。
李寇如今終于明白宋朝的軍事制度到底怎么回事兒了。
無戰(zhàn),則文官為將軍管轄著軍隊。
這里只是禁軍與廂兵。
弓箭手土兵本就在地方長官掌握之下。
戰(zhàn)起,則文官調(diào)撥武將統(tǒng)領(lǐng)軍隊出征。
而在這個過程中武將也要接受文官集團的隨時隨地的質(zhì)詢。
打完仗武將繼續(xù)回去當?shù)刂?,統(tǒng)兵之權(quán)變成文官。
如此制度將不識兵,武將集團能守住宋朝兩百年江山已很艱難。
何況,宋朝的軍事制度最根本的一條是壯大朝廷而削弱地方。
在實際行動中便是哪里有戰(zhàn)爭則調(diào)撥京師禁軍去征伐。
如此將不識兵兵不識將的軍隊,加上禁軍駐守京師又不了解征戰(zhàn)目的地的實際情況。
這還怎么打仗?又怎么對付騎兵優(yōu)勢巨大的游牧民族呢?
慕容彥達如今雖是文官可他將門子身份足令文官集團防備著他。
潘原的縣屬廂軍與渭州所屬廂軍,如今在潘原也由旁人統(tǒng)領(lǐng)。
這又是慕容彥達為文官集團區(qū)別對待的典范。
若尋常知縣乃至縣令,一般都是兼任一縣廂軍的編練職官。
誰讓慕容彥達是將門子呢。
“何以如此謹慎?”慕容彥達策馬進城,竟見廂軍并非躲在女墻后防備而是在城下聚集,不由惱怒厲聲呵斥道。
李寇細看縣里的廂兵,與州衙所屬廂軍果然差別很明顯。
州衙所屬廂軍大都布甲,手中有弓箭、長槍與手刀等基本槍械。
縣衙所屬廂兵則多的只有布甲、長槍與手刀。
僅有寥寥數(shù)人才掌握著弓箭。
不過,城頭上有固定的床子弩對著里外呢。
慕容彥達的怒火,以及折彥質(zhì)所帶數(shù)十戍卒足讓廂兵害怕。
他們大約有三百余人,彼此互相看著低下了頭。
慕容彥達喝道:“劉都頭你來說——張監(jiān)押為何不見蹤影?”
人群中站出個戴著氈笠穿一身油膩膩臟兮兮的布甲的漢子,看一眼慕容彥達苦笑著說“張監(jiān)押將將被人謀殺了”。
慕容彥達噫的驚叫出聲,駭然往后頭退了幾步。
李寇也吃了一驚,張監(jiān)押身為潘原廂兵統(tǒng)領(lǐng),身邊本就有土兵保護,如今明知縣城出現(xiàn)敵人,他應(yīng)該不至于跑出去送死啊,這樣也竟為西賊所殺?潘原軍事防護能力如此低下了嗎?
慕容彥達回頭問折彥質(zhì):“如今監(jiān)押為賊人所殺……”
折彥質(zhì)當即道:“事急從權(quán),慕容知縣當以國朝之法,先統(tǒng)管一縣軍政大事,而后再做安排?!?p> 慕容彥達點頭:“待殺賊怕又少不得與那些人一般見識。”
他問李寇:“大郎做甚么打算?”
李寇問劉都頭:“張監(jiān)押在何處被殺?”
劉都頭驚訝李寇的年紀,但看他坐騎高大又持一條大槍是個人物。
他看一眼慕容知縣,才說張監(jiān)押被害之處。
米糧街即將入口的地方。
慕容彥達道:“潘原只一個糧店,是大戶張大郎開的,他家祖上便是糧商,久而久之糧店所在地方便叫這個名字?!?p> 李寇道:“慕容兄待地勢了解的很哪?!?p> 慕容彥達苦笑著告訴李寇,他還是去視察之時才知。
“大郎有甚么看法嗎?”慕容彥達急著回縣衙宣布消息。
折可適便是涇原路的定軍之人,他既派遣次子過來必定重視潘原賊訊。
這是慕容彥達安定民心的好時機。
李寇道:“張監(jiān)押關(guān)愛民生至此竟親自探察糧店?”
慕容彥達恥笑著罵道:“那廝胖大哪里有那等心。”
他忽然反應(yīng)過來了。
難道那廝平白無故此時前去糧店有叵測心?
“慕容兄須準我引知情軍卒前去探察,張監(jiān)押之死定有蹊蹺,若沒有過硬的借口,那便是有人相約在那里密談,許是賊人,也許有別的陰謀。只是……”李寇搖頭道,“暫且不能判罪,待我看過再說?!?p> 那廝只怕真是個賊子,畢竟這個時候他并無道理前去查看啊。
否則,那便是個“忠君愛民”的好官員了呢。
那樣的話倒是個膽大冒險為求上進孤注一擲的蠢貨了。
李寇要親看現(xiàn)場詢問近人才能一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