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延釗對平?jīng)隹h衙并不熟悉。
但他能瞧出縣衙內(nèi)那幾個衙役不是好貨。
尤以那兩個捕頭為最。
“呂捕頭,蘭捕頭,下官知道了,爾等退下罷?!蹦饺菅俞摬荒湍莾蓚€捕頭啰嗦,袍袖一揮不耐煩喝道。
那連個夯貨分明是軍中出身,偏要給爨同知那夯貨當狗。
慕容延釗心下譏誚滿面的不耐煩道:“下官雖在潘原當差,你們的地盤上嘛,也多少是聽過一些的,這縣衙里傳聞鬧鬼,下官也早有耳聞,只是如今白晝?nèi)展馊缁穑愣四茏е窆韥砗ο鹿俨怀???p> 兩個捕頭并不甚有特點,看著也是兩個狡黠的小人物爾。
但那呂捕頭膽量很大,他敢陰陽怪氣道:“前一任太爺也是不信小人們的奉勸的?!?p> 慕容延釗淡然道:“下官若在這里吃些驚嚇,爨同知也是護不得爾等的。下官若在秉公執(zhí)法之前有甚么差池,而后有甚么叵測,呵,”他驟然凌厲,到底是將門出身,真有一派大度,盯著那兩個吏胥冷笑,“某聽江淮的風俗,也是有人殉之事的,爾等狗頭,下官倒是不屑要,但若多兩戶人頭,某卻樂意笑納?!?p> “太爺哪里話?小人只是提醒太爺小心周全而已?!碧m捕頭亢聲辯駁。
“滾。”慕容知縣灑開官袍往燕幾前一坐,提起心腹隨身帶來的茶具,他竟要在問案之前先來一段點茶。
那二人互相看著十分無奈,他們本是要以神鬼之事嚇唬慕容延釗的。
只這廝竟有幾分將門的骨氣,他敢不怕故事!
這可如何是好?莫非真要爨同知親自出面?
蘭捕頭猶豫再三只好提醒:“太爺可莫忘了斷案之時……”
“我若為平?jīng)鲋h,爾的狗頭早懸掛于菜市口多時了?!蹦饺菅俞摾淙坏溃跋鹿偈迟旱?,解民憂,只知秉公執(zhí)法,但本官身為今日斷案堂官,自有王法律條提醒,爾等算甚么?潑才兩個而已,也配點提本官?”
這番話可謂極其不給面子,那兩個捕頭猶豫再三也不敢發(fā)作。
這個是在宮中有貴人的,連爨同知那等紅袍官兒也不敢得罪的人!
可若真讓他秉公執(zhí)法卻是萬不能!
正抓著那廝的把柄,正好打殺了去,看那些將門出身的有甚么法子。
兩個捕頭憤憤離開了,慕容延釗哂笑著潑了杯中的熱水。
潑才!
此乃經(jīng)略使與同知在斗法,本官也遠遠站在一旁守住“秉公執(zhí)法”四個字。
你等算甚么也配居中奔走?
爨同知,蠢物而已!
“郎君何必與那廝們撕破面皮?!蹦饺菁业睦显鹤幼院箢^轉(zhuǎn)出來勸道。
慕容延釗翻一個白眼才說道:“官家雖有解西軍將門兵權(quán)的想法,也無能落實下來,這些個蠢貨能有什么能耐?你可別忘了,本官本就是將門種,此時偏袒爨同知那些蠢貨,必叫將門恥笑?!?p> 院子嘆道:“只怕娘子在宮中……”
“你只看到她受寵,我卻看到她冷落?!蹦饺菅俞撟I笑道,“自古官家哪有一個長情的,咱們這位風流天子更甚,他只看這我那妹子年輕貌美,倘若見了更年輕貌美的,他會念起慕容家是甚么物什?他是與文人守天下的,”忽然,慕容延釗將木頭鑷子提起茶杯,笑吟吟問道,“你說李大郎那廝可記得慕容閆釗也愛琉璃盞么?”
院子苦笑道:“郎君忤逆天意只怕……”
“屁的天意,官家本便不要爨同知在這里胡作非為,他甚么意思,你是不知的——哼哼,把這些將門叫到京師,正好一網(wǎng)打盡,那才是他的道理。只是這官家手底下又無人能頂替這些將門,一個童貫也只是個守門犬而已,他能統(tǒng)領(lǐng)西軍六十萬大軍?做夢!”慕容延釗破口大罵道,“因此咱們這位官家既想滅將門,包括我慕容氏,又不敢叫西賊打到汴梁城去,優(yōu)柔寡斷難以成事,他把某放在這里來,分明只是把妹子當成了雀兒,膩味之前稍稍有個交代而已——否則你當本官奈何不得潘原那幾個小毛賊?”
院子道:“那又怎么提起李大那小兒?”
“他可不是小兒,那廝是個人物?!蹦饺菅俞摰靡庑χf,“他有那琉璃盞,我愛那琉璃盞,風流天子也愛那物件,此番西軍將門定然上貢,我若跟上,他便大驚失色疑心我早與西軍將門勾結(jié),必定有調(diào)離之心,此時,我若有幾件功勞,嘿,那可好得很,”他一派浪蕩模樣翹著腳笑道,“將門文人一概去他娘的,乃兄只要去個富州,當個清貴的官兒,也便知足了?!?p> 只他而后惱怒道:“李大那廝很不成器,灑家也幫他過忙,怎地不送個琉璃盞來?真要灑家問他去要,定叫他恥笑,那時他才是個小兒!”
院子看著這廝只是嘆息,慕容家先祖多么有為怎么留下這么一個夯貨?
他卻不知慕容延釗的城府。
這廝并不貪心,他已想好要送些好處再收些好處。
只此時少一個聯(lián)絡的人。
那琉璃盞便是最好的物件。
正在這時,院外人影一閃有人踆摸進來。
慕容延釗一看,有些不悅。
那廝又是這縣衙里的甚么人?
“郎君仔細莫教歹人害了。”院子忙取一把刀橫在前頭。
卻聽那人在門外叉手唱個喏平聲說道:“潘原縣尊在上,小人吳大,得馬娘子所托,求見縣尊。”
慕容延釗奇道:“甚么說法?”
吳大便取三串琉璃珠獻上,道:“馬娘子有言,感激慕容縣尊仗義執(zhí)言,特有琉璃珠三串,一送貴人,二送尊夫人,三贈足下,一則為慰藉貴人宮中寂寥,二則久聞尊夫人賢惠,琉璃珠正配德行,三則送縣尊一個小玩意,平常把玩而已不必多疑?!?p> 慕容延釗招手道:“你這廝近前來說話。”
他起身繞著吳大轉(zhuǎn)三圈才問:“果真是甚么馬姑娘所贈?”
吳大道:“誠然是馬姑娘所贈,只怕有誤縣尊名聲……”
“哈!”慕容延釗一聲怪笑罵道,“乃兄有個屁的名聲,潘原縣哪個不知某‘膏粱子弟爾’——這是李大那廝的禮,對吧?”
吳大便取那一瓶酒奉上:“此乃李大郎所贈,盼縣尊笑納?!?p> “笑納必然是笑納,只是這廝不是個善茬,他怕是有求與俺?”慕容延釗輕輕取了那琉璃珠,忽然手一滑,當時顧不得矜持,忙拿在陽光下細看,他見琉璃珠晶瑩剔透十分難得,心下一喜,回頭道,“禮且放下,你回頭便問李大,他要本官如何一個‘秉公執(zhí)法’啊?”
吳大將那酒放在桌上,拱手道:“李大郎說,慕容縣尊問案,那是小人們不敢打擾的,些許心意,只是謝過縣尊仗義執(zhí)言爾,不必多慮?!?p> “這廝狡詐。”慕容延釗道,“然今日只怕不易收場,原告手握證據(jù)那是無人能推翻的……”
他目光驟然鋒利如刀。
那小兒若真有能耐翻這一樁誣告之案,那么,這幾日破了縣衙鬧鬼案便不難!
這廝不是個膏粱子弟!
然他奇怪吳大的身份,這廝甚么人竟能值得那廝托付?
吳大垂手笑道:“縣尊大抵也是能猜到不便說的——縣尊可是將門子!”
慕容延釗并不惱怒。
他本便不以將門子為恥。
“原來是這樣?!蹦饺菅俞撜溃澳氵@便回去告知他們,李大既有還經(jīng)略使健康的能耐,他真能翻了這一樁案子,那卻簡單,只有一事,盼經(jīng)略使成全?!?p> 慕容延釗鄭重起身,厲聲道:“所謂平?jīng)隹h衙鬧鬼,必定是人為,下官要徹查,經(jīng)略使應也不應你快去問來!”
吳大聞此言遽然吃驚,瞠目看著慕容延釗半天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