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冷冷道:“官家多番下旨,要求民間不得私藏大錢,渭州乃軍事重鎮(zhèn),只可苛責(zé),須莫怠慢,張大戶私藏二十萬大錢,只怕教姚橫行聽著,抄家滅門是旦夕之間的事情,難不成張大戶家竟有二十萬大觀通寶了么?”
民間連幾十萬大錢也不準(zhǔn)私藏?
李寇聽著只覺著奇怪。
不是說兩宋商品經(jīng)濟(jì)發(fā)達(dá)么?
發(fā)達(dá)的商品經(jīng)濟(jì)怎么會不讓富人家藏幾十萬備用錢?
這時,張大戶說道:“自然用的是大觀通寶?!?p> 無空喝道:“莫非張大戶要用當(dāng)十錢糊弄人么?”
李寇聽得一頭霧水,他完全不明白這三人在吵什么。
朱文見他連這些也不懂,只好解釋一番,原來朝廷在大觀元年新鑄了寶錢,也就是我們所說的銅錢,只不過宋國缺銅,歷來大錢均以鐵鑄造,這倒也罷了,只是周邊的西夏吐蕃乃至于契丹遼國,本身鑄鐵水平差,開采水平更差,于是想辦法從宋國弄去鐵錢鑄造兵器,民間也有人融化鐵錢鑄造兵器,于是朝廷所鑄大錢里都加錫,錫脆,周邊國家沒有析出鐵和錫的工藝,也就遏制住了這些國家利用宋國鐵錢鑄造武器的漏洞。
李寇奇道:“莫不是這鐵錢不能用?”
朱文嘆道:“自然能用的,但在關(guān)西諸路用的是當(dāng)十錢,也便是一文大錢當(dāng)十文錢的大錢,大觀通寶在關(guān)西諸路也不見有太多,張大戶家哪里來的二十五萬小平錢?這當(dāng)十錢如今民間只當(dāng)三成的價值用,要來何用?”
李寇聽明白了,銅不夠所以用鐵鑄幣,周邊的敵對國家又利用宋朝的鐵幣鑄造武器,所以里頭加了錫,這暫且不用管有什么問題。
但宋朝鑄幣有相當(dāng)于一塊錢面值的,叫做小平錢;也有十塊錢面值的叫當(dāng)十錢。
可現(xiàn)如今民間用錢都把十塊錢當(dāng)三塊錢用。
他要是中了張大戶的計(jì),拿了兩萬五千枚當(dāng)十錢,說是二十五萬,實(shí)際上只有七萬五,原本是朝廷的貨幣漏洞帶來的壓力,這張大戶就完全轉(zhuǎn)到他的身上了。
李寇倒知道唐宋時代是不以金子銀子作為主要流通貨幣的,小妹還說宋代還出現(xiàn)過用糧食和布當(dāng)做大額交易結(jié)算貨幣的,只有到了明朝,海外銀子大量涌入中國,市場上才有了用銀子當(dāng)做主要流通貨幣之一的情況。
但唐宋時期的金銀也是可以作為貨幣的。
那么讓那張大戶用銀子結(jié)算?
張大戶一聽銀子兩字當(dāng)時叫苦連天,他雖有薄有家資但也沒有那么多銀子。
這話李寇不信,他當(dāng)即要取消這次交易。
這時,朱文老神在在地道:“二十四萬七千銅錢來這寶物當(dāng)即交到你手里。”
李寇又奇怪了,不是說缺銅沒有銅幣么?
那張大戶跳著腳道:“你方才也說私藏銅錢那是抄家滅門的罪灑家怎敢以身犯王法?”
朱文哂笑道:“但凡大戶人家哪個不藏有大筆銅錢?國朝銅貴,銅器更貴,凡大戶人家,必藏大量銅錢,或藏于地下或熔鑄以造銅器,銅器成,則價值銅錢數(shù)十倍,換成鐵錢價值又翻數(shù)倍,此暴利,張大戶竟不知?”
張大戶怒道:“我自然知道的,只是這等殺頭的罪我可不敢干?!?p> 李寇看朱文模樣,就知他還有辦法。
李寇于是收起玻璃瓶,轉(zhuǎn)身就往橋墩下走。
張大戶一著急,當(dāng)即跺腳道:“罷了,罷了,我用折二錢交付如何?”
折二錢應(yīng)當(dāng)對應(yīng)兩塊錢吧?
李寇心中猜測腳下不停。
張大戶一看,帶著哭音叫道:“好,我以飛鈔來換!”
朱文笑道:“當(dāng)是渭州通用的飛鈔才行,抑或涇原路通用的也可?!?p> 張大戶咬牙切齒道:“莫若灑家出關(guān)西諸路糧行團(tuán)社飛鈔,可滿意么?”
朱文拍手道:“關(guān)西諸路糧行的飛鈔自然是好的?!?p> 李寇嘆了口氣,若非朱文恐怕這次要被那張大戶給涮了。
“哪個再敢說古人老實(shí),叉出去打成狗!”李寇油然感慨。
他原本想到了張大戶要用二十五萬枚銅錢砸死他,也想過張大戶要利用那群流民哄搶他剛到手的二十五萬枚銅錢。
可他就是沒有想到這廝竟要玩信息不對稱的金融戰(zhàn)。
這等人便是在現(xiàn)代也是個禍害!
只是那所謂的關(guān)西諸路糧行的飛鈔能用么?
這畢竟是在古代,諸路糧食商人自行發(fā)售的紙筆隨時都會受到影響!
李寇正想著,張大戶飛身跳上河堤怒沖沖回去了。
走到燈籠下,那廝又回頭叫道:“那面餅卻是早送我的,給我。”
朱文笑呵呵把那兩份泡面扔了上去。
流民中有人低聲嘻嘻笑,張大戶左右也聽不到。
李寇不想那么多,他正要問朱文那飛鈔管用不管用,卻見無空笑瞇瞇湊上來,道:“少君可是擔(dān)心那飛鈔上有手腳?”
這廝又打什么主意?
無空正色道:“這等腌臜小人,小僧也瞧不起他,只是小僧猜測,少君手中,那琉璃盞多有幾個罷?”
李寇道:“怎么,你這和尚也要買?”
無空點(diǎn)頭看著李寇神色。
李寇遲疑片刻,道:“和尚助我節(jié)省十?dāng)?shù)萬錢,我便饒你三成,若要這琉璃盞,也有,兩盞,你只給我十四萬,如何?”
朱文好奇道:“和尚要它作甚?”
無空雙手合十一派寶相莊嚴(yán),道:“小僧侍奉菩薩,琉璃盞自然侍奉菩薩?!?p> 不如說你幫菩薩保管琉璃盞呢。
李寇暗暗撇嘴,卻又見那無空神色一垮,笑嘻嘻地道:“鐵鞭寺施主甚少,小僧須想個吸引施主的法子,這琉璃盞遇火不開,有兩盞三盞在那些個達(dá)官貴人必定蜂擁而至,若是辦個賞琉璃盞大會,不怕大錢不來?!?p> 他嚴(yán)肅瞧著李寇兩人,嘴里說道:“小僧侍奉菩薩也須吃飽了才是,你道是不是?”
而后,這廝竟又說:“何況少君饒我六萬,待開了賞琉璃盞大會,遇到個豪爽的,小僧再二十萬賣了,豈非又賺一筆?”
原來不惟俗人連這和尚們也是古今一樣的。
李寇道:“那你取了錢來即可發(fā)付。”
無空臉色一滯,彷佛泄了氣的皮球。
他半晌才訕訕道:“小僧也是個胡吹大氣的,鐵鞭寺有僧人七八人,小僧只是個比那火工好些的,”他猶豫片刻,眼睛咕嚕咕嚕轉(zhuǎn)幾圈,一咬牙低聲道,“也就是個管廚下的小僧,哪里有手段問住持要十?dāng)?shù)萬錢?”
李寇倒信了這廝的話。
只是莫非要送去不成?
那么鐵鞭寺要走多久?
無空手指西北方向道:“出城走二十里才到,小僧在城中為一位施主還愿時落下的物件兒奔波,來去也不過半日光景,有大路直通鐵鞭寺,整日里有軍卒來往,西賊也不得靠近。”
李寇稍稍踟躕了一下有些遲疑。
無空低聲道:“少君有所不知,小僧那鐵鞭寺,卻是個藏錢的好去處,住持以下和尚只有七八個,大錢卻有海也似多,銅錢也有不少,少君若是攜寶而去將飛鈔也換成大錢,想也是不難的,另有施主們贈的糧食油料,平時也是住持拿去換些肉來吃,比糧油鋪席里便宜許多?!?p> 他又一句話說動李寇。
那和尚光頭上亮锃锃的,臉上一派戲謔,口中說道:“那住持也是個貪財?shù)模愕浪敲炊噱X財作甚么?也不買通官人們,只藏在座下整日里嗅著大錢的香氣念經(jīng),他座下七八個,只小僧與那火工是個年輕的,兩個頭陀也七老八十,若不然,那大錢早教小僧們拿去沽酒喝,當(dāng)來肉吃了?!?p> 原來是一個老和尚們的寺廟。
李寇便點(diǎn)頭應(yīng)了,縱然有什么陷阱,他自信手中龍頭槍,背上打?qū)⒈蓿材軞⒊鲆粭l血路。
何況還有個武藝不俗的朱文。
這時,朱文說恐怕不妥。
怎地?
“我等都是無籍的流民,如何出得了巡察嚴(yán)密的內(nèi)城外郭?”朱文道。
李寇心道竟是在渭州內(nèi)城。
只是他不知到底在哪一條街,不然心里能更放心些。
他看著那無空,等他出個主意。
他若有歹意,必定想歪門邪道的主意。
無空笑嘻嘻自僧衣下取出度牒,在手中搖晃著揚(yáng)眉。
忽然,朱文問道:“和尚的海青怎地這般新?”
無空低頭一看,苦笑道:“小僧一身舊的海青都成了糞掃衣,求那住持幾日才饒一身海青,總不至讓小僧穿一件三衣罷?須教施主打出門去,到時住持一條七衣怕也要教施主們掃地出門?!?p> 李寇聽得糊涂全然不懂什么海青什么糞掃衣。
只是聽著胖僧說得專業(yè),倒也有一些僧人的樣子。
但這不是李寇待那胖僧放心的理由,世上哪里有當(dāng)了和尚就必定是好人的道理。
他只看朱文,朱文臉上露出笑容,他就知道這胖僧是有些讓宋代的有見識的人相信的了。
那便去賺這一筆錢去,事到如今也唯有沉甸甸的大錢讓他稍稍安心了。
若不然找什么樹洞再尋求穿越回去?
如若能如此那倒好的很,可他也不是樹洞穿越的啊。
縱然要制造烈炸那也須先有錢才是。
對了,烈炸的配方是什么來著?
一硫二硝三木炭?
然后又有什么顆粒烈炸,那又是什么?
正此時張大戶回來了,后頭跟著十來個人拖著兩個糞簍子。
那是說好送他的一些石炭。
張大戶手中攥著一摞黃麻紙,想是所謂的關(guān)西糧行團(tuán)社飛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