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寇倒知道北宋紹圣四年,他機緣巧合升個副鄉(xiāng)長,公示期間跑去固原玩水上樂園,路過某個小地方的時候,下車解手看到一塊石碑,上頭介紹說那地方在北宋很有名,紹圣四年也就是西元1097年,北宋在這地方修筑了一個軍事要塞,叫平夏城,他好奇一問,管理員知道他是平?jīng)鋈?,還告訴他平夏城是當(dāng)時在平?jīng)霎?dāng)渭州知州的一個牛人統(tǒng)領(lǐng)當(dāng)時的北宋西軍四路大軍跟西夏人打了一仗修建的呢。
為此,李寇還百度了一下那位叫章楶的牛人,又發(fā)現(xiàn)紹圣四年還發(fā)生過一件有趣的事兒,中學(xué)語文課本里經(jīng)常有“熟讀并背誦”后綴的蘇軾老先生在那年被貶謫到海南儋州去吃荔枝去了。
可這紹圣四年跟大觀三年有什么關(guān)系?
“平?jīng)鲞€在中原王朝的手里,知州姓折,可見這時候很可能是北宋時期?!崩羁苄睦镉行┙辜绷耍胫来_切的時間。
人的恐懼往往來自于未知,李寇也不能脫俗。
他想至少清楚自己在什么年代的什么地方。
要不然在這個陌生的時代,和一群因為氣候和土匪,也可能是周邊的蕃人的侵略而不知從哪里逃難到不是家鄉(xiāng)的“故鄉(xiāng)”在一個小河道里蹲著,等著未知的前途,他心里難以安定。心不安就沒法求生,他必須保證自己活下去。
就在這時,河堤上傳來雞鳴狗叫的聲音,那漢子在哀聲問人家討要熱湯,有語音更近的人在喝叱,不知誰家小孩嚎啕大哭,還有婦人在院子里訓(xùn)斥“去,去”。
倒是那漢子到底讓李寇心里待見了一點點。
那漢子挨門在討要:“只要熱湯一盞救人性命,灑家感激不盡?!?p> 李寇瞧一眼那漢子的家人老小,摸到口袋里的肉夾饃,心下微微沉吟。
忽有一人,在河道中嗤一聲嘲笑:“你這朱文,自家老娘渾家也不顧,為個凍死的吊命的鬼,你舍著三番舉人的面皮不要么?”
那是自一處篝火處,一個弓腰塌背的閑漢嘴里發(fā)出的。
河道里有一陣哄笑的聲音,似乎極是附和那閑漢。
李寇聽著心里驚訝,三次中舉還被人恥笑?
難不成這不是“東華門外唱名的最是好男兒”的大送,不,大宋王朝嗎?
那河堤上亦有人笑道:“原來還是個秀才公,失禮失禮得很哪——且莫忙,你在這里等著,一壺?zé)釡€是有的?!?p> 說著,那人笑著去了,片刻有關(guān)門的聲音,片刻又有院子里一眾人紛紛“秀才公,嘻嘻,三番中舉的秀才公”的哄笑。
李寇心下不解這三番中舉怎地還被人嘲笑,他倒是知道“秀才”這個詞在宋代是個有些嘲諷意味的詞語。
《水滸傳》中王倫便是多次求舉的“不第秀才”而為人鄙視的人。
可到底怎生個鄙視由頭李寇無從得知。
他隱約覺著許是宋朝的科舉制度與電視里學(xué)來的那點東西不符,只是怎么個不符他說不上來。
河堤上那笑聲,與河道里那哄笑一發(fā)讓李寇覺著刺耳至極。
想來那漢的“三番舉人”的身份確是這個時代的笑柄罷了。
李寇不等片刻,河堤上那人笑道:“熱湯拿去,只是秀才公莫忘了還灑家壺來?!?p> 那人不迭道謝,有燈火自一處高門掛起,只見那人縱身自高處一躍而下,幾個起落回到李寇面前。
此時李寇瞧得他臉面,那是個比他高出二十公分上下,足有一米八尚有富裕的中年漢子,長相清矍,面貌十分消瘦,方正一張國字臉,飄灑胸前三縷長須,面色頗凄苦,只是雙眼有一段浩然正氣。
李寇想起閑漢叫他朱文。
那朱文手提一個銅壺面上有欣喜之色,又一手拿了兩個粗瓷大碗,過來便要倒水燙碗,滿嘴只是說:“有些熱湯足可暖身了?!?p> 李寇心中又計較,抬手止住朱文,平和問道:“先生可知渭州距平夏城遠么?”
他盯著朱文,細看他神色變化。
這人既是個讀書人,想是知曉平夏城的。
只盼這平夏城已經(jīng)修好,不然連年代也無從得知了。
朱文倒真知曉那平夏城,手中燙碗,口中說道:“灑家只知平夏城在渭州西北,不知一去幾里——小郎是平夏城的兵戶子弟么?”
他抬頭看一眼李寇,只看這少年闊口方面,濃眉大眼,十分是個關(guān)西的種,又見他穿得頗是古怪,一頭短發(fā)彷佛刺猬一般,心中又驚訝至極,不由又道:“平夏城筑成至今已近十二年了,灑家看小郎年紀,怕也是平夏城成前后生的人,只是怎么又到了渭州?”
李寇心下稍稍踏實了。
宋哲宗紹圣四年是西元1097年,近十二年,也就是西元1108年末到1109年初。那告示上說的是大觀三年一月,必定就是西元1109年了。
此時應(yīng)該是宋徽宗時期吧?
李寇記著宋哲宗之后好像就是宋徽宗了。
他對宋朝宋太祖之后那幫皇帝沒什么好感,哪怕是文人喜歡的宋仁宗也不喜歡——那時代出了范仲淹等據(jù)說歷史上最多人才,卻還是沒有把該解決的問題解決掉,這能是正常人喜歡的朝代嗎?
尤其宋太宗那一脈,李寇看來那幫皇帝比之微操大師運輸大隊長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以他對這個朝代相當(dāng)陌生。
目前得到了時代的消息,李寇倒是稍稍歡喜了一些。
北宋徽宗大觀三年,西元1109年,涇原路渭州,他一個不情愿穿越的穿越者,來了。
那朱文遞過來一碗水,臂下夾著另一只大碗,他還要回頭去給家人送些熱湯。
李寇順手接了那碗,見朱文空出手來,在腰間摸索片刻,扯出個狹長的袋子,此物應(yīng)當(dāng)喚作褡褳,那褡褳一頭裝著一點點叮咚作響的物什,許是銅錢,另一頭一個干癟癟的小包,不知又是甚么。
朱文伸手一掏,自褡褳里摸出一把面粉,寒風(fēng)中可聞到清淡的一點炒面的味道。
他咬著牙,捏一小撮面粉要往李寇手中大碗里放。
看那樣子彷佛一小撮面粉便是他所有的家當(dāng)。
李寇猜度那是他一家老小捱過寒夜的口糧,自然不肯享受,哪怕他倒是想嘗一嘗這宋代的炒面有甚么咸淡。
“不忙?!崩羁苣弥峭?,待熱湯涼些才要用,一手自口袋里翻出那兩個肉夾饃,放在朱文的手里,道,“熱水——熱湯且先留著,這個拿去,讓孩子先吃飽?!?p> 朱文眼露奇光,多少有些忍俊不禁。
在他看來,面前這人也不過是個長得高大些的少年,雖然似乎頗為穩(wěn)重,但那膚色,足見是個長得高大些,許也曾是個富貴體面人家的小郎,他怎敢喚小兒女“孩子”?
只不過感受到手中兩塊面餅的分量,朱文心中到底感激之至。
他仔細一瞧只看到透明的柔軟的袋子里,兩塊浸透了油水的面餅,里頭竟有肉!
朱文踟躕片刻,見得那肉餅奇特,只是看著便香得緊,小心收起一個,又將一個雙手奉送回來。
李寇擺手教他都拿去,道:“我不餓?!?p> 這……
“去吧,此處風(fēng)靜,若不嫌棄,可共處之,我這里也有些面條,又有棉衣幾件,足可暖暖身子,好歹捱到天明才是?!崩羁苷f道。
朱文抿著嘴怔了片刻,放下手中銅壺,又沖李寇深深一揖轉(zhuǎn)身往家人處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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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宋大觀三年,春,上元過三日,羌蕃犯邊,帝歸平?jīng)龈?,時謂渭州也。見臣,賜衣、食。時帝意甚威,不以臣卑微,與(臣)言及平夏城,此意當(dāng)為追憶遠祖、太后、長公主并雍王之故,臣不敢問,多為猜度之言?!薄吨煳闹夜袀鳌の闹夜詡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