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巳時三刻,不歸樓三樓——“思穢居”。
縱是在白天,這層里的光線依然十分昏暗,而且空氣中始終彌漫著一股詭異的香味。
那異香,不似香料,也非脂粉,更不像花草所散發(fā)的清香……非要形容的話,倒像是某種動物身上天然生成的氣味,且聞著會讓人感到一絲惡心。
“主人,武先生來了?!庇尉甘炀毜仡I(lǐng)著老武來到了一間臥房的門口,并隔著門用不高不低的聲調(diào)通報了一聲。
不多時,門內(nèi)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讓他進(jìn)來吧?!?p> 得到命令后,游靖便伸手將房門推開了。
但他自己卻是一步都沒有往里邁,只是站在門旁,轉(zhuǎn)頭對跟在自己身后的老武道了句:“請。”
老武稍稍定了定神,吞了口唾沫,這才邁步跨入門去。
自當(dāng)上沈幽然的心腹以來,老武基本每個月都要到這兒來幾次,但直到今天,他依然會覺得走進(jìn)這里是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那房間內(nèi)部的光線比外面的走廊還要暗,即便是老武這種習(xí)武之人的眼力,也只能勉強看清屋中事物的輪廓,完全看不見細(xì)節(jié)。
當(dāng)然了,這也是這里的主人所期望的——他不想有人看清他的臉。
“武某參見尊主?!崩衔渫锩嫔晕⒆吡藥撞胶?,便頓足作揖,不再向前。
幾乎是在他開口的同時,他身后的游靖也隨手把門給關(guān)上了。
黑暗中,人的聽力會變得更敏銳,所以老武很快就清楚的聽見了游靖離去的腳步聲。
“老武啊……”待游靖走遠(yuǎn),那身居暗處的“尊主”才緩緩開口,對老武道,“幽然,近來可好???”
老武站在原地,畢恭畢敬地應(yīng)道:“回尊主,托您的福,少幫主一切安好?!?p> “嗯?!弊鹬鞒烈饕宦?,再道,“他讓你來,是有什么事要告訴我吧?”
“是。”老武回道,“少幫主讓我來稟報您,計劃進(jìn)行得非常順利;昨日辰時三刻,他已將‘極樂蠱’的雛苗置于茶水中,引眾人服下,至今日巳時,十二個時辰已過,并無人察覺出異?!陨賻椭骶妥屛页弥巯滤腥硕荚陉P(guān)注比武之時,過來稟明尊主?!?p> 尊主聽罷,輕笑一聲。
短暫的沉默后,方才回道:“不,不是‘所有人’。”
這句話,讓老武一個激靈,頭皮都麻了:“尊主!我……”
“我知道,你已經(jīng)再三確認(rèn)了自己沒有被跟蹤?!弊鹬髦览衔湟f什么,并在他說出來之前就給了答復(fù),“我并不怪你,也沒有在懷疑你,你不要怕?!?p> 他這話才說到一半,門外,游靖的腳步聲又重新響了起來。
嗒、嗒、嗒……
那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走得不快不慢。
篤篤……篤篤……
但仔細(xì)聽便可發(fā)覺,但除了腳步聲外,還有別的聲音——一種非常細(xì)微的,液體滴在地板上的聲音。
這一刻,老武的后脊都涼了,他忽然覺得時間過得很慢,仿佛游靖走到門口的那十幾步花了一個時辰那么久。
“主人?!庇尉竵淼介T口后,停住了腳步,開口道,“您要看看嗎?”
篤篤……篤篤……
游靖的腳步聲是停了,但那水滴聲沒停。
“看看就看看吧?!弊鹬骰氐馈?p> 他話音一落,游靖便重新打開了門。
老武這時也稍稍側(cè)過臉,用余光朝門口掃去。
只見得……在那昏暗的光線下,游靖的身影背著光站在門口,其手上,還提著一個尚在滴血的人頭。
也就是說,就剛才老武和尊主說那幾句話的功夫,游靖已經(jīng)去殺了個人,并割下了那個人的頭顱,而這整個過程所發(fā)出的動靜,甚至還不如他走路時的腳步聲來得大。
“一共過了兩招,對方使得是五靈教的內(nèi)功。”游靖一邊向屋內(nèi)的尊主展示那個人頭,一邊言道,“功力普普通通,想來也不是什么叫得上號兒的人物?!?p> “嗯……好?!弊鹬麟S口答應(yīng)了一聲,在黑暗中盯著那人頭看了片刻,轉(zhuǎn)而又對老武道,“老武啊,要沒什么別的事了,你就先回去吧,順便幫我跟幽然說一聲,他做得很好……明晚戌時,一切按計劃進(jìn)行?!?p> “是?!崩衔浠剡@個字的時候,他臉上的冷汗都已從額頭流到鼻尖兒了。
盡管對方已說了他可以回去,但在真正走出這里之前,老武依然是半分都不敢松懈。
“哦,對了。”就在老武轉(zhuǎn)身準(zhǔn)備要走的時候,那尊主冷不丁又開口補了一句,“關(guān)于你被五靈教的人跟蹤這件事……”他似是有意想要嚇唬老武似的,說到這里又微微停頓了一下,再道,“……你倒也不必放在心上,反正游靖已幫你處理好了;你樂意跟幽然說,就說,不樂意說,便不說?!?p> “不不不……”剛才那停頓的幾秒差點把老武嚇尿了,待尊主說完后,老武趕緊誠惶誠恐地回道,“這本就是屬下之疏漏,屬下又豈敢向少幫主隱瞞。”
“呵……”尊主笑了,因為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應(yīng),“那行?!彼致晕⑻岣吡松らT兒,對門口的游靖道,“游靖,先送客,送完了……記得把地洗干凈?!?p> …………
話分兩頭,還是說回正義門這邊。
時近午時,武試的第三輪終于也快要打完了。
因為前幾輪的時候人數(shù)較多,耗時自然就長,一個上午能打完三輪就已不錯;后面幾輪人少了,進(jìn)程自會加快。
“接下來,是第三輪的最后一場,由清遠(yuǎn)忠義門郭琮,對陣杭州孫亦諧?!?p> 在那太陽爬上旗桿正上方的時候,主持人上臺宣告了上午最后一場比試的對戰(zhàn)者。
孫亦諧的名字在晉級表倒數(shù)第二行的最右邊,所以如果他能一直晉級的話,那他一直就會每輪最后一場上。
而他這輪的對手郭琮,因文試中取得了還算湊合的成績,故前兩輪是輪空的,這場是其首度亮相。
這郭琮,和李原可就大不一樣了。
那李原無論文武,在這屆少年英雄會中都屬于墊腳石級別的存在,但郭琮……拿一個現(xiàn)在的概念來講,是個“種子選手”。
別的不說,就說郭琮所屬的門派和李原的就有很大差距。
本文中多次提到過的“四門三幫”,具體來說,就是滄州興義門、洛陽正義門、清遠(yuǎn)忠義門、淮安俠義門、鹽幫、漕幫和茶幫。
這七個幫派,乃是當(dāng)今武林的中堅力量,鐵拳門那種規(guī)模的門派跟他們比,就好比是便利店對比商務(wù)廣場,規(guī)模差得不是一點半點。
而郭琮,就是這次清遠(yuǎn)忠義門年青一代的代表。
他五歲開始習(xí)武,十五歲便有所成,今年,他十八歲,忠義門里進(jìn)階級的武功他都已經(jīng)學(xué)了七七八八,很多三四十歲的弟子都不是他的對手;可以說,眼下正是他年少張狂,意氣風(fēng)發(fā)之時。
這次來洛陽參加少年英雄會,郭琮無疑是抱著要奪魁的心態(tài)來的,在今天之前,除了滄州興義門的林元誠,其他的競爭者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當(dāng)然了,在看完了今天上午的比武后,他眼里又扎進(jìn)去一個雷不忌,而且是扎進(jìn)去之后拔都拔不出來的那種,一想到之后的武試中可能要跟雷不忌對上,郭琮腳都在抖。
不過那是另一回事,此刻他要對陣的是孫亦諧,而孫亦諧目前為止的表現(xiàn)……顯然還入不了郭琮的眼。
“喝!”
說時遲那時快,主持人的話音未落,便聽那郭琮輕喝一聲,繼而氣隨聲起,人影倏動。
他那輕功,把一個縱身上臺的動作做得利如驚雷,其身形落定后,整個人立刻像在臺上扎根了一般,下盤穩(wěn)若泰山。
僅這一手,便足以看出他的武功比孫亦諧此前遇上的李原要高明得多,就連不少臺下的武林前輩也都不禁出聲贊道:“好俊的功夫!”
而另一邊……
“孫哥,這姓郭的有點實力啊,你怕是要遭重啊?!秉S東來也是識貨的,一見郭琮的身手,立刻就轉(zhuǎn)頭悄聲對孫亦諧念叨了一句。
“你給老子閉嘴!”孫亦諧歪著嘴回道,“兄弟現(xiàn)在就要上去跟人干了,你還在旁邊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你是不是人?”
“媽的那你也要有機會干得過我才能長你的威風(fēng)啊?!秉S東來也是這種罵人口風(fēng),出口成臟道,“這家伙的實力連我上去都未必打的過,你那兩下子八成要被秒的呀?!?p> “滾!”孫亦諧說著,已站起身來,“我有我的戰(zhàn)術(shù),你好好看著?!?p> 說罷,他就抄起三叉戟,向前一步,又跟上一輪那場一樣大喝一聲:“啊——”
但這回他沒有撐桿跳,只是虛晃了一槍,然后很普通的走下了自己擺躺椅的高臺,朝著擂臺走了過去,邊走還邊對那些圍在擂臺四周的同道們道:“不好意思借過,讓一下,謝謝,兄弟讓一讓,啊前輩踩你腳了抱歉……”
他就這么一路說一路走,慢慢擠過了人群,來到擂臺邊上,再繞到評審席那邊,順著評審席邊上的臺階走了上去,最后跳過一個寬只有一米左右的空隙,來到了擂臺上。
本來郭琮亮相后得意萬分,氣勢大盛,結(jié)果孫亦諧卻來了這么一出,頓時把郭琮的情緒和節(jié)奏都打亂了。
“請……”郭琮有點惱怒,但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為什么生氣,他幾乎是嘴角抽動著跟孫亦諧施禮的。
“請!”而孫亦諧上臺后,又把三叉戟給放下了,仍是放在靠近他自己這一邊的擂臺邊緣,隨后他才回到臺心向?qū)Ψ交囟Y。
禮貌完了,自然該動手了。
因為此前已見識過孫亦諧那獨特的架勢和攻擊方式,所以郭琮并未像李原那樣荒腔走板。一開打,郭琮就穩(wěn)住下盤,擺出了一個防反擒拿的架勢,等著孫亦諧來攻。
他的理解是這樣的——孫亦諧的功力肯定在他之下,就算有幾招奇詭的拳路,也不足以彌補實力上的差距,所以,只要他抱著“虧著打”的心態(tài),先挨個幾下,隨后找個機會擒住孫亦諧,將戰(zhàn)斗帶入近身角力的局面,孫亦諧就玩不出什么花樣了。
而孫亦諧呢,一看郭琮那架勢,便洞悉了后者的意圖,他當(dāng)即心道:“你小子想跟我玩寢技是吧……呵……今天我就教教你死字怎么寫(這個字繁簡體一樣,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