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暑假
就這么,在家里只呆了一周的高梓秋又回到了D市。汽車停在這座城市,看著灰蒙蒙的城市,她竟然從心里生出一種安慰感。她沒有去學校,直接在報社對面的星巴克等著錢鳳下班。
錢鳳住在一個小的套一的房子里,進門是個小小的餐桌,桌上有一束鮮花,百合的花瓣還沒有變黃,應該是前兩天才放上去的,兩人座的沙發(fā)上散亂著一些雜志和書籍,臥室只容得下一張床,簡易的衣柜就在床旁邊?!凹依镉悬c亂。因為離學校比較遠,所以才在這里租的房子?!卞X鳳一邊說,一邊將上班背的小包放在餐桌上。
“你怎么回來了,這個火城的夏天可真不好受?!卞X鳳看著梓秋說道。
“家里不好玩啊?!?p> “吳晗呢,怎么不去找他?”
“不想去?!备哞髑镎f。此時腦海里竟然浮現(xiàn)出王川島的樣子,他會過來嗎,他們會住在一起嗎,兩個人躺在床上會做那種事情嗎。
錢鳳沒有再問,她說,王曉冰給你講了沒。
“什么?”梓秋問道。“她沒有給我打過電話。”
“現(xiàn)在大家都是微信呢,曉冰說學長進她媽媽公司實習沒有多久,就和他們部門領導在一起了。”錢鳳說。
“不會吧。”
錢鳳眼睛忽閃忽閃了幾下。然后很慢的語氣說道:“為了留下來,或者是其他原因吧。”
“反正你們也沒有什么。不要多想了?!辫髑镎f道。
“那個女人聽說都快三十了。不知道他圖什么。”錢鳳看起來很不能理解。
“曉冰呢,曉冰有沒有出去玩,沒有的話我們約她一起出來呀,不過錢鳳,我今天過來是因為那兩萬元,那個錢你必須得留下,今天我想當面向你道歉,阿姨的事真的對不起了。不過我媽媽已經(jīng)將錢還給我了?!辫髑镎f道,從包包里拿出兩個信封?!耙宦飞衔叶急Wo著包包,真怕被人搶走了。”
錢鳳笑了:“梓秋,他們都說你骨子里特別冷。”
“我冷嗎?”
“你和大家都好,但是你從來不說自己的家庭,也不說吳晗,你不在寢室討論八卦,你就像一團沒有水的海綿,默默吸收著周邊的水分,你看我們住在一起兩年,我們只知道你喜歡看書,哪方面的書,喜歡政治還是文學,和吳晗有沒有爭吵,我們都不知道。”錢鳳說。
“因為我覺得日子過得很平凡,沒有什么可以說的。我既沒有王川島一樣的男友,也沒有可以炫耀的成績,海綿就是海綿,丟在哪里都不像金子。”
“不是這樣的,”錢鳳打斷她說:“你是我們寢室氣質(zhì)最獨特的一個?!?p> “不過要說隔岸觀火的話,應該是余琳吧?!辫髑镆贿吇貞浺贿呎f:“余琳的話特別少?!?p> “那是你沒有見到她對王曉冰?!卞X鳳神秘地笑起來?!八懔?,不說這個了,我們出去吃飯吧?!?p> 王川島知道高梓秋到錢鳳這里來住后,堅持請兩人晚上去酒吧。
江邊的酒吧有一個大平臺,江風吹著三個人的臉,王川島穿著白襯衣,黑色短褲,手腕上有一只表,他點了三杯莫吉托。那是高梓秋第一次喝到甜酒,薄荷味道的液體混著酒精和冰塊浸潤過喉嚨,檸檬的酸甜在嘴巴里回味。高梓秋一碰酒精就上臉,一杯喝完臉頰上已經(jīng)泛起緋紅。那也是高梓秋第一次和錢鳳他們兩人單獨在一起。沒想到的是,他們談論的話題大多是關于美國,關于經(jīng)濟發(fā)展,關于D市的規(guī)劃和領導人。而她平時看的,是杜拉斯,是余華,又或者是東野奎吾、波伏娃、安妮寶貝,她不了解這座城市,不知道它的領導人是誰,不知道人均GDP有多少,也不知道貿(mào)易戰(zhàn),不知道法國大革命。不知道錢鳳在什么時候看的這些書,短短一年,她已經(jīng)在自己眼皮底下成長,高梓秋看著錢鳳,有震驚,有疑惑,更多的是來自一個女孩的嫉妒。盡管錢鳳穿著一件普通的衣服,但是她已經(jīng)不在是以前那個帶著鄉(xiāng)土氣息的人,錢鳳望著王川島,又笑著對著高梓秋說:“來,干杯。敬生活?!?p> “敬大二結(jié)束?!备哞髑镎f。
“敬18歲?!蓖醮◢u也舉杯,另一只手自然地摟住錢鳳的細腰。那一刻,高梓秋真的分不清自己的羨慕還是嫉妒,她甚至想隨便找一桌的男士,邀請他做自己一天的男友,將自己獻給這無盡的夜色。
高梓秋拿起手機,在通訊錄里仔細篩選了一下。后來她選了一個讓她后悔的人。
高昊鈞出現(xiàn)在高梓秋面前的時候,錢鳳也是驚得掉了下巴。
“你發(fā)什么消息給他了。”在洗手間里錢鳳問到。
“我就說要不要出來喝酒,反正他也是D市人,不過我沒想到他沒出去玩。”
“那可是王曉冰的……算了,沒想到你竟然對他……”錢鳳笑著說:“你可真是鬼靈精怪。”
“我真的沒有什么,只是隨便找個人而已。”
“征服了她你就贏了王曉冰?!卞X鳳的每一個字都像是重錘,一個個打在梓秋心上。
兩個人從洗手間到吧臺,已經(jīng)快12點了,王川島和高昊鈞聊得正開心。錢鳳用胳膊碰了一下王川島,然后眼睛看著高昊鈞說:“梓秋交給你了。”說完兩個人就離開了,走的時候錢鳳沖梓秋眨眨眼,“記得保護好自己?!?p> 或許是因為嫉妒,或許是因為這無盡的寂寞,或許是單純的酒精作用。那天她不知道喝了多少,后來都不是莫吉托了,變成了各種雞尾酒。她的臉越來越燙,身體越來越熱,她想象著自己變成了一只蝴蝶,在酒吧里已經(jīng)飛舞起來,她輕柔地勾住高昊鈞,輕輕地在他耳邊哈氣。
酒店是高昊鈞定的,是一家有名的五星酒店,高梓秋在前臺登記的時候一直在想,要不要馬上退出,即刻、馬上,逃跑。但是兩只腳就像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思想,盡管她刻意與高昊鈞保持著一米的距離,但是前臺登記的小姐好像打量他們的眼神并沒有任何不同,他們只不過是一對年輕的,精力旺盛的情侶。
他們已經(jīng)分手了,所以不存在是小三的問題。高梓秋在心里這樣想著。
酒店里感受不到夏天的風,空調(diào)吹起來,高梓秋先洗了澡,她用浴巾過著身子出來,換高昊鈞去洗。他抱住她的時候問她真的愿意嗎。她閉上眼,說,是的。
他親吻她的臉頰,脖子,他的吻帶著少年的沖動,她閉上眼,好像是個局外人,看見人們躺在傾斜的山坡上,有一束光,穿過層層的烏云,在漂移,在照耀,突然的,光沒有了,剩下暗淡的山坡。
高昊鈞抱住了她,就像很多年前,她希望受到委屈的時候,父親能夠拉拉她,抱住她一樣,她閉上眼,醉意還在,她看著有點出神的高昊鈞,說,你還想著王曉冰嗎。
高昊鈞說,嗯。對不起。
高梓秋說,不用說對不起,今天只是一個誤會。我沒有想過要怎樣。我們其實并不了解,我也不想了解你。只是恰恰今天,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你剛好出現(xiàn)在了我手機通訊錄里。不過如果你愿意聊聊的話,可以講講王曉冰。之前我覺得你們挺甜蜜的,嗯,不好意思,如果你不想聊,那就算了。
后來這場對高昊鈞的艷遇里,變成了他一個人的傾述,他講了很多兩個人在一起的細節(jié),他說出口才發(fā)現(xiàn)原來短短一年多的時候竟然發(fā)生了那么多事,而且那么多細節(jié)他竟然記得,他越講越清晰,越講越難過,后來忍不住哭了出來,這個時候他發(fā)現(xiàn)高梓秋已經(jīng)睡著了。
夢中的高梓秋又夢見了怪物,一個長著獅子頭,身上是機械臂的怪物,怪物攔著她,抱著她在身上磨蹭,她害怕的大叫,突然醒來,看見眼角還有淚痕的高昊鈞。她看看手機,6點10分,她踮起腳,穿上衣服,出了門。
街道上已經(jīng)有早餐的香味,好在酒店就在城中心,6點多已經(jīng)開始有陸陸續(xù)續(xù)走過的路人。她腦子里一片空白,兩腿之間還有昨夜的疼痛,她拿起電話,不知道打給誰。她一直走,天漸漸亮了起來,恍惚之間,才發(fā)現(xiàn),這么多年,自己一直在追求著別人的肯定,想要被認可,要被窩在手心,可是最后卻什么也沒有得到。手機終于響起,她接起,“你在哪里?”電話那頭的錢鳳說。高梓秋抬頭看了一眼街道,“在中南大街的百貨店?!薄澳銊e動,我來接你。”
錢鳳就好像一根稻草,出現(xiàn)在快要溺水的人面前。如果一個人不想講她自己的事,那就什么也不要問。錢鳳這一點做得很好,她將小屋的鑰匙留在桌上,然后出門去了報社。
著了魔,失了心,發(fā)了瘋。
高梓秋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沖洗身體。她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那個她了,但是又哪里不同,她沒有覺得羞恥,只是覺得被撕裂了,在那昏暗的角落里,那束光已經(jīng)消失了。那個人她不熟悉,不是那個在學校里用身體趁她的那個他,不是那個每天陪她吃飯的那個他,不是那個冬天給她捂手的那個他。如果他知道了會怎樣,吳晗會不會提出分手,分手之后自己就會一個人吃飯。高昊鈞呢,趕緊刪了他吧。洗完澡就刪掉,從此不再提及這個人。
高梓秋在錢鳳家里住了下來,單人床上兩個瘦小的姑娘挨在一起竟然不覺得特別擁擠。錢鳳上班的時候高梓秋就在家里看書,每天早上樓下買當日的報紙,再買一份娛樂日報,有好看的雜志她也會順帶回一份。
那年夏天好像過得特別快,在那小小的屋子里,高梓秋看書,看電影,一部一部地看,她誰也沒有去想,沒有想她不負責任的母親,沒有想王曉冰,沒有想?yún)顷?,她也很少和錢鳳交流她在看的書,錢鳳晚上6、7點多回來,一起吃晚飯,錢鳳也很少說起實習的地方,不過錢鳳說工作很單一,不管是新聞整理還是文字編輯,所以她想讀研。高梓秋點頭,她說如果真的喜歡的話,就讀下去,畢竟本科也很難找到好的工作。
一直到八月底,錢鳳結(jié)束了實習兩個人回到了寢室,一個夏天就這么過去了啊。高梓秋心里有點失落,她的十八歲,竟然想不起來一件特別高興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