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生辰宴沒操辦,今年一辦來的人自然不會少,上上下下都要叮囑到位,面子里子都要沒話說。管樑倒是喜歡他不辦這生辰宴,別人過手他放不下心,每次賀喜大家坐在一屋子,都是相互看不過眼,黑白兩道能本本分分的坐在一屋子說說笑笑,也就只有在這一日的居府,在居岑寂眼皮子底下。
待四方賓客一散,出了居府的地段,該擦槍擦槍,該走火走火。雖只有一日的宴席,顧前顧后累的能要了管樑小半條命,便是還有一個月多的時間,總歸早些吩咐下去到時候少出些許亂子。
趙伯希看著居岑寂心情不錯,將藥箱放在大理石桌上,然后又將眼鏡取下放在藥箱邊,開箱整理用具。
“有什么事情這么開心?”
難得見著居岑寂這樣。
“你一周少來幾天,比什么都要我快活。”
家仆送著茶水過來,居岑寂打開茶盞,味道一出就知道是雨前清茶,“你這來的勤快,連你的喜好都弄得清楚?!?p> 趙伯希聽了只是笑。
居岑寂將那金絲眼鏡拿起來戴在自己的臉上,覺著不適立刻取了下來:“我倒以為多金貴,這戴著地上凹個洞還怎么走?!?p> 趙伯希將聽診器拿在手里:“那你倒是該開心,你這眼睛沒一點問題?!倍髽泛呛怯值溃骸澳氵@一說倒是想看看老狐貍瞎了眼的日子!”
“趙醫(yī)生不適合雨前清茶,決明子最合適?!?p> 趙伯希也不再與他打哈哈,“去屋里還是就在這?”
“就這吧,”說著居岑寂解開衣服紐扣坐下。
趙伯希將聽診器的聽頭放在白色絲綢的里衣上,周遭靜聽的很,耳中只聽見他起起伏伏的心跳聲。
從院子出來趙伯希剛好碰上管家錢叔,便詢問管樑在何處,錢叔將他安置在前廳自己去尋管樑,沒一會兒管樑就出現(xiàn)在他眼前。
兩人相識已久,居岑寂從身體一開始出問題就是趙伯希在醫(yī)治,這北城里除了趙伯希他誰都不信任,總歸居岑寂對趙伯希是有救命之恩,放著這一層趙伯希自然不會胡來。
趙伯希也不同他繞圈子,有一說一,“中藥要再加一味,你這兩日有時間去我那拿藥?!?p> 即便是對醫(yī)理一竅不通管樑也知道情況不太好,加一味藥哪有表面上說的這樣容易。
“三爺身體什么情況?”
“中藥吊著,西藥他不放心也不愿試,你也知道勸也沒用?!?p> “行,我知道了?!?p> 趙伯希要走,管樑送他出府,臨了還不忘交代他。
“藥方還是兩份,明面上的還是同之前一樣,背地里的這份你記在心里就好。”
管樑即便不說他都明白,居岑寂就是這北城的天,太多人對著他虎視眈眈,都盼著他出事也都找機會讓他出事。
北城暗地里的波詭云譎比常人想象的還要深,這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他不是不懂。
趙伯希出府后管樑回到前廳看見周云曼坐在廳里嗑瓜子,他本就不喜這位大少爺居岑川的姨太太,見面自然沒話說,繞著道往后院去。
對方顯然不想讓他就這樣過去。
“看不見我坐在這!”
周云曼本就不是什么大家小姐,原就是居岑川從大都會里帶回來的舞小姐,為了納她入府沒少和居老爺子吵。居岑川那時被她迷的五迷三道非她不可,不敢和居老爺子直面杠,暗地里給她贖身在外買了個住所,一住就是兩年。
居老爺子入土沒兩個月居岑川直接就把人帶回居府,沒曾想正正經(jīng)經(jīng)日子沒過兩年居岑川就出事了,倒只剩她成了一個寡婦。她本來就沒多大年紀,只是比居岑寂大上一兩歲,這樣在居府倒還不如在大都會里混日子,有居岑寂在她也不敢有什么心思和膽子亂搞。
“姨太太。”
管樑恭恭敬敬的問她好,知道對方難纏想要早點脫身。
“這三少爺——!”
周云曼仗著自己是個主子,欺軟怕硬。
話還沒說完,只聽得管樑開口道:“禍從口出,該說的不該說的姨太太自己掂量掂量。”
平時就是管樑給了她太多好臉,以至于現(xiàn)在周云曼對他如此。
到底是混跡大都會的女人,向來會看人下菜譜眼色行事,對于管樑她也就隔三差五嘴上攢點便宜疏解對居岑寂的恨意。
人人都道她周云曼一個舞廳小姐進了居府等同于麻雀變鳳凰,哪怕是沒了丈夫小日子不愁吃喝,偏不知這人人都想進的金窩窩她巴不得早點滾出去。
“你也不過是居家的一條狗,倒是敢和我叫板,”周云曼就是見不得管樑一副主子模樣。
“那我也是三爺身邊養(yǎng)的狗!”管樑不氣也不惱,臉上絲毫沒有任何情緒變化,目光看著周云曼似乎都帶著幾分笑意。
周云曼心里不由一顫,管樑這樣有幾分居岑寂的影子,這樣的目光讓她心里發(fā)怵,太過于直接的目光,似笑非笑,像是藏了一把刀子,稍有不慎就會被刮下一層皮,弄得血肉模糊,打心底里生出一股子懼意。
管樑也不想再同她費口舌,掃了一眼桌上的東西,道:“趁還能嗑就多嗑點瓜子,我就不打擾姨太太盡興了?!?p> 看著管樑消失的身影,周云曼怒著將桌上盤中的瓜子連著吃完的瓜子殼一并掃到地上,盤子蹭碎裂了好幾半,把端茶水過來的小丫頭嚇出聲。
正找不到發(fā)脾氣的點,小丫頭是撞在槍口上,惹得周云曼破口大罵,沒一點女人和主子樣子。
“奴才就是奴才,就該有奴才的樣子。一點小事都做不好,居府養(yǎng)你們還不如養(yǎng)條狗?!?p> 她罵的太難聽,最后還是居岑寂從南苑出來才止住這場風波。
居岑寂最后看著周云曼那一笑,讓她嚇得幾夜沒能睡個安穩(wěn)覺。
卯時左右,城南火車站。
一晚時間過去,火車停靠讓車上的人都以為已經(jīng)到了終點站,睡夢中迷迷糊糊睜開眼往窗外看,發(fā)現(xiàn)依舊是在城南火車站。
車廂里接連引起一陣騷動,大家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里,只聽見列車的廣播有人喊到:“請大家稍安勿躁,由于出現(xiàn)一些意外狀況,請大家配合檢查?!?p> 一節(jié)節(jié)車廂迎來大批穿著黑色長衫,戴著黑色帽子的男人們,拿著畫像一個個對著人找,窗外站臺上分別站著秩序井然的兩排人。
北城一向風平浪靜,如今這樣從未有過。
明明都是一副副斯文模樣,卻因身上的黑色長衫顯得不一樣的凌利。
沒過一會,便有一男一女被這些人推著下了火車,車上的人都往窗邊擠,想要望見窗外發(fā)生的一切?;疖囘@時慢慢啟動,緩緩的離開站臺,待火車車尾完全離開站臺的那一瞬間,一群人走了過來。
行在最前方的是穿著暗紅色長衫的居岑寂,左手尾指上的戒指暗示著他的身份——小東樓的掌權(quán)人。他的手細長,仔細看手上還有明顯的劃痕,都是早幾年留下的。
這幾年養(yǎng)著病的緣故,那膚色的白讓人分不清是病態(tài)的白還是養(yǎng)出的白皙。
下著小雨,右邊跟著的人撐著一把純黑的傘。這一黑一紅的相互映襯,極致的和諧。
紅是生命,是原始的激情,是張揚的活力和永不停歇的勝利欲望!黑是雄渾,是高貴的沉重,是肅殺的威嚴和君臨天下的王者風范。
今日管樑不在,周邊的人都懼他,不敢言語,只是提著心掉著膽的等他的吩咐。
他走的不緊不慢,看著前方不遠處的一對男女,眼角的笑意明顯。站在他右方撐傘的人見著,不由得心里一顫。
他這一笑,對面的兩個人今日斷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
人人都說在北城里,最不能看見居岑寂眉眼帶笑,他稍稍動眼角,總會有人不太好過。
對面站著的人看見他緩步靠近,早已如死灰一般,面容都僵在那里。女人拉著身邊男人早已冰涼的手,男人再次看向她眼里是無盡的絕望。他就應(yīng)該想到,即便自己安排的再穩(wěn)妥,都逃不過眼底里的這個男人——居岑寂。
男人將另一只手附在女人的手上,此刻嘴角連一個安慰的笑都扯不出。那張臉上哪里還有什么鎮(zhèn)定可言,女人握著他的手攥的更緊了幾分。
居岑寂停下來站在那里,也不說話,看向兩人的目光極致的柔和,像是迎接遠道而來許久未見的老朋友。
隔著這樣的距離,不遠不近,女人只聽得北城里有關(guān)居岑寂的那些傳言,卻從未真正見過,如今這樣一見,想著之前左右聽來關(guān)于他的傳聞,那樣的目光打在她身上,讓她膽戰(zhàn)心驚,腿一軟差點倒下,好在身邊的男人及時拉住她。
“這一晚火車上睡得可安穩(wěn)?”
居岑寂的目光落在男人的臉上,聲線不高不低,語氣極為和緩。
他一向喜歡這樣,給人希望,然后在那希望里慢慢將人逼至角落,聽見那獵物茍延殘喘的求饒,最后再徹底將那微弱的希望之光吹滅。
昨晚他便能在這城南火車站將人抓住,偏偏他沒有,那樣太沒有驚喜可言,哪有這樣來的有意思。
男人鼓足勇氣迎上他的視線,深深吸了一口氣:“三爺,我知道錯了,我只希望您能放過她?!?p> 居岑寂輕咳兩聲,原本柔和的目光添上幾分薄涼之色,目光從男人的臉上轉(zhuǎn)至旁邊女人那邊,他烏黑的眸子里映著女人的花容失色。
只聽見他說:“蘇霖,我也想放你一馬——”
被喚作蘇霖的男人再也沒有勇氣和他對視,撲通一聲跪下:“三爺,我保證什么都沒說出去!”
“這種話我聽得太多,你也聽過不少——”
居岑寂說完這一句,一步步地走近他們。
身后的近侍剛要跟上,居岑寂一個手勢,他們的步子生生停在了那里,不敢上前一步。
女人見著他靠近,驚慌的跪在地上,臉上掛著的全是清淚。隨著居岑寂越走越近,她的身子也顫抖得越發(fā)厲害,只往身邊男人的懷里靠,像是找一個避風良港。
每走近一步,女人的身子便是為之一顫,那是近一種不由自主的顫抖,像是死亡的一步步靠近,蘇霖緊緊的將她護在自己的身邊。
“三爺——”
這一聲三爺像是用盡力他的全部力氣,此刻只想要能夠護身邊的女人周全,畢竟腹中還有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