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燕蠻兒
湛藍的空中沒有一絲云彩,頭頂上一輪紅紅的烈日閃耀著令人眩暈的光芒,異常刺眼。沒有一點風,周圍的樹木也都無精打采的、懶洋洋的站在哪里,經(jīng)受著烈日的考驗。
這是北國的盛夏。
在遠處的草原上,一個三百余人的車隊正在草原上緩慢的前進著,或許是日頭太烈的緣故,他們走的極慢。
車隊里有兩輛馬車,其中一輛馬車上掛著一串漂亮的風鈴,在風兒的輕撫下,發(fā)出鐺鐺的響聲,還有幾輛滿載著大箱子的貨車,雖然上面用黑色的布幔遮蓋著,但車子下面深深的輪印,以及馬兒們吃力的呼吸聲,讓人感受到車上東西的不凡。那些騎士們身著紅色的袍子,黝黑的臉龐上不斷滲著晶瑩剔透的汗粒,但眼神堅毅,每一個騎士背上都背著兩個箭袋,腰間掛著一支大弓和一柄利劍,一看便不是普通的商隊。
商隊的最中間有兩輛馬車,其中一輛非常華麗,馬車旁跟著四個健壯的婦人,他們腰間居然也配著劍,緩緩徐行。
走了一會兒,馬車上下來一個身穿淡綠色衫裙的俏婢,她穿著一件淡綠色的裙子,頭上扎著兩個發(fā)髻,一張瓜子臉蛋的小臉上微微有些紅潤,想來是沒想到這里的天氣會這般炎熱的緣故。她慢跑著,走到了前面的一輛馬車前停下來,對著馬車上的人行了一個禮,俏生生的道:“秦大管家,小姐說她想休息一會兒?!?p> 馬車的簾子揭開,走出來一個童顏鶴發(fā)的老頭,他的身材矮小,又生的胖,瞇眼掃了一眼眼前的丫鬟,不敢放肆,忙下了馬車,示意車隊停下來。
忙又差身邊的小廝去前面喊南宮校尉過來。
南宮燁騎著一匹高大的駿馬,疾馳過來,趕到了第二輛馬車旁。
南宮燁大概二十五六歲的年級,是燕國有名的勇士,可謂是少年成名。和北境一般的貴族公子不同,他的容貌長得過于好看清秀了,皮膚又極白,看上去溫文爾雅。
誰能想到這樣的一副皮相下卻是一個力能舉鼎的勇士。
他是此行的護衛(wèi)長。
秦大管家彎著腰,恭敬的道:“小姐,還有兩天我們就到山戎部落的王帳了?!?p> 馬車里沒有聲音,南宮燁癡情的望著馬車,對秦大管家一直沒有好感的他巴不得這胖老頭受到這樣的待遇呢。
“可是南宮校尉來了?!蓖nD了片刻,馬車里傳出一個令人發(fā)酥的聲音,就像黃鸝鳥的鳴叫一樣動聽。
她的聲音很輕,但卻讓人無法忽視她的存在。
南宮燁眸子一深,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了幾分,忙應道:“末將在此?!?p> “到何地界了?”馬車上的女子又一次發(fā)問。
南宮燁道:“已到了白狼水西,再沿著白狼水走上兩日,便是白狼山,是山戎王帳的所在。”
女子似乎有些激動,自言自語的道:“終于快到了嘛?!彼穆曇魳O輕,但武藝精熟的南宮燁耳力過人,聽到了她的話。
南宮燁低著頭,沒有說話,等待馬車上的吩咐。
只聽得馬車上的女子略顯激動地語氣傳來,“命令將士們歇息片刻吧,天氣炎熱,補充些水也是好的。”
“喏”南宮燁大聲的應了一聲,轉(zhuǎn)身就去傳令。
車隊往邊上移到了一片樹林里,南宮燁開始布置崗哨,并派出偵騎,打探消息。
這里已經(jīng)離燕國北境很遠了,草原上的部落眾多,雖然這里是山戎人的地盤,但小心駛得萬年船,立志要做一個名將的南宮燁比誰都清楚燕國北疆局勢的嚴峻。
南宮燁本是燕國北境令支邑守將上大夫秦尚的愛將,十天前,秦尚忽然給了他一個絕密的任務,那就是帶領三百騎兵,護送小姐秦無衣前去北境的山戎部,具體任務他并不清楚,他的職責是保護小姐的安全。
對于這個差事,他是很喜歡的,他今年二十有五,在燕國北疆重鎮(zhèn)令支邑立下戰(zhàn)功無數(shù),兼又長相俊秀,是令支城的“名人”,本來早已過了婚配的年級,整個令支邑想讓他成為乘龍快婿的達官貴人不計其數(shù),上門說親的人也差點踏壞了門檻,但他就是不為所動。
因為他的心里早已經(jīng)裝下了一個人,一個只見過一面,便終身難忘的人。
那個人,姓秦名無衣。
是令支邑城守上大夫秦尚的幼女。
很奇怪的名字。
關于秦無衣的名字,在燕國有一個很廣泛的傳說,據(jù)說秦無衣長到八歲的時候,讀到了一篇來自于秦國的詩,便跑到上大夫秦尚面前,親自說要改掉自己的名字,將原來的名字丟了,起名秦無衣。
一開始的時候秦尚是很抵觸這個改名行動的,一個女孩子家叫什么無衣,實在是有傷風化。
只是終究拗不過女兒的癡纏,最后暫依了她,想著等她大些了,便會自己將自己名字改回來,只可惜,一叫便叫了四年。
從此,秦無衣之名名動燕國,是燕國北境著名的美人。
一年前,南宮燁去上大夫的府里公干,無意間碰到了正在院子里蕩秋千的秦無衣,驚為天人,從此一顆心便再也容不下別的人。
南宮燁在樹林里來回踱步,思緒萬千,他實在想不通,為什么要在這個時間跑到北戎部落里來。
山戎部落是燕國北境最大的威脅之一,幾百年前甚至曾經(jīng)深入燕地,擄掠齊國,而燕國不能止。后來齊桓公率諸侯大軍北伐山戎,方才將山戎部落逐出了燕齊之境。
只是,百余年下來,尤其是東胡兼并山戎,山戎成為東胡的部落之后。山戎的勢力再一次坐大,時常侵擾燕國邊境,整個燕山以南都處于山戎的兵鋒之下。
為了抵御東胡人的南侵,燕國在北境設立了兩座城邑防御東胡,在東北方向的孤竹國舊地建孤竹邑,以上大夫姬樾為城守,領兵三萬駐守。在正北方向,建要塞令支邑,以上大夫秦尚為城守,駐兵三萬以備胡。
只是,燕國素來兵力孱弱,由于缺乏燕山險塞,燕國的北疆每年都要經(jīng)歷東胡人的南下洗劫,兩城的防御也是防守有余,出擊不足。
就在去年,東胡發(fā)兵五萬騎南下孤竹城,破城十二座,擄掠百姓達兩萬余人,牛馬財貨不計其數(shù),甚至北歸的時候還耀武揚威的在孤竹城外轉(zhuǎn)了一圈,孤竹城守上大夫姬樾愣是連城都沒敢出,眼睜睜看著東湖人揚長而去。
“南宮校尉,南宮校尉”
忽然,秦管家的聲音打破了南宮燁的思緒,南宮燁皺了皺眉頭,看著眼前的這個胖老頭,他實在是討厭得緊。
秦管家是上大夫秦府的外管家,主要負責秦府的迎來送往,權(quán)柄極大,南宮燁也不敢得罪,只得冷冰冰的道:“秦管家找我有事?”
秦管家擺著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就差貼上來了,他左右鬼鬼祟祟的看了一眼,然后低聲對南宮燁道:“南宮校尉,你可知我們此次入東胡山戎部,是為了何事?”
山戎自從被東胡擊破后,成為了東胡的一個部落。東胡大單于倒也沒有完全將山戎滅掉,而是讓原來的山戎王繼續(xù)做山戎的王。山戎王倒也識趣,不僅每年向東胡大單于敬獻馬牛財物,而且事東胡大單于甚是恭敬,目前是東胡大單于頗為倚重的三王之一。
南宮燁雖然是秦尚的愛將,但主子并沒有說明此行的目的,他當然無從得知。
南宮燁搖搖頭,他看了一眼胖乎乎的秦管家,試探性的問道:“莫非秦管家知曉?”
秦管家神秘兮兮的搖了搖頭,只是臉上那怎么都掩蓋不了的笑意卻著實出賣了他。
秦管家靠著一棵樹坐下來,只是他個子矮,他背后那顆小樹被他兩百斤的體重一壓,也經(jīng)不住搖晃了幾下。
他指了指身旁的一塊石頭,笑道:“南宮校尉是否有興趣聽我嘮叨嘮叨。”
南宮燁雖然不喜歡秦管家,但秦管家在上大夫府里任職已久,對很多事情都了如指掌,這個時候倒也想聽他說一說。
秦管家看著南宮燁坐在了自己身旁,笑道:“南宮校尉,這才對嘛,你做大人的親衛(wèi)也已經(jīng)有幾年了,老朽可是很早就想和校尉親近親近了,只不過南宮校尉名氣大,又深得大人看重,這才欲交而不得,實在是遺憾的緊了?!?p> 南宮燁眼皮子一跳,這老頭說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是怪自己沒有向他送過禮物結(jié)交?
南宮燁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以他的脾氣,若不是對這趟行動有些好奇,他早就轉(zhuǎn)身走人了。
秦管家仿佛沒看到南宮燁日漸鐵青的臉色,繼續(xù)自顧自的道:“我聽人說,長公子對校尉頗為看重?”
南宮燁心里一凜,暗暗警惕起來。
長公子秦朗是秦尚的長子,也是令支邑的世子。
戰(zhàn)國時代,雖然新的改革愈演愈烈,但古老的分封制傳統(tǒng)仍有沿襲,雖然燕國也像中原諸國和關西的秦國一樣設立郡縣,但郡縣制目前并未大規(guī)模推廣。
在燕國,尤其是遠離燕國權(quán)力中樞的北疆,分封制還是最主要的方式。
就比如上大夫秦尚,不僅是掌管令支邑等二十五城城的北疆主將之一,同時令支邑也是秦尚的私地,秦家世代為燕國邊將,到了秦尚這一代已經(jīng)傳了十一代,是燕國舉足輕重的貴族。
秦尚有兩女兩子,長子秦朗現(xiàn)年二十有九,是上大夫的嫡長子,也是世子,娘家是燕國的御史,地位尊崇。次子秦越,現(xiàn)在在將軍市被帳下任校尉,深得市被的喜愛,不過娘家只是燕國的一個小吏,所以在秦府的地位沒有多高。長女秦沁嫁于燕國西疆重地無終邑城守上大夫姬儼的公子姬無夜,出嫁已有三年。幼女便是因一首詩而改名的才女秦無衣。
秦管家問完后,笑瞇瞇的望著南宮燁的反應。南宮燁也盯著秦管家,心里飛速的盤算著。
秦尚年老,兩世子相爭在整個令支邑甚至燕國都是公開的秘密。
長公子秦朗名聲不佳,但母家勢大,又是嫡長子,目前占據(jù)著絕對的主動。
世子秦越雖然沒有強大的母族為之撐腰,但這幾年攀上了市被這棵大樹,又加上能征善戰(zhàn),甚至有傳言說市被有將自己愛女許配秦越的打算。
這更加加劇了兩世子的矛盾。
秦朗感覺到了危急,這才有意結(jié)交秦尚的重要部屬,南宮燁也屬于秦朗拉攏的對象之一。
南宮燁笑了笑,道:“秦管家真是耳目通神,半年前我到府上交割事宜,是曾有幸和長公子見過一面,不過這半年在下領兵在燕山大營和東胡人作戰(zhàn),許久未回令支邑,秦管家不說,我都忘了?!?p> 秦管家瞇著眼,也不管南宮燁所說是真是假,笑道:“忘了好,忘了好,忘的越干凈越好。”
說完,他費力的扶著身后的樹站起來,滾圓的身子變得更加的肥碩,他拍了怕身上的塵土,道:“南宮校尉,在下還要去看看小姐需要什么,就不打擾你了?!闭f罷,也不等南宮燁回答,便朝著馬車一瘸一拐的去了。邊走邊嘴里嘟囔,“看來真是年齡大了,只坐了一會兒便走不動道了。”
南宮燁慢慢的坐起來,握緊了腰間的劍,望著那個遠去的背影,一絲隱憂不由得泛上了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