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之火,是把人生最痛苦最糾結(jié)的矛盾點,拿出來,讓人反復(fù)咀嚼。
但凡心中有一點惡意,便會在無數(shù)次重復(fù)中漸漸放大,需要用更大的理智去克服已經(jīng)暴走的惡念。
這個過程,很快會耗盡人的心力。
大多數(shù)獵魔師,在一次次的糾結(jié)痛苦中,既不能接受成為惡人的自己,也對當初的痛苦無法釋懷,最終將生命耗散在這正義的火焰里。
路隨風(fēng)很清楚。
從正義審判里走出的,不是佛,就是魔。
這個世界,沒有人一塵不染,沒有人不曾起過惡念,沒有人不曾希望某人去死。
他靜默的看著烈焰中掙扎的李牧秋,猶如把當初的痛苦又咀嚼了一遍。
但是李牧秋終究和路隨風(fēng)不一樣,她的人生沒有特定的充滿惡念的時刻。
她不曾體面的生活過。
如果非要說有,也只是成為獵魔師這短短一年。
她不像路隨風(fēng),從高度文明體面的天堂跌入地獄。
這中間經(jīng)歷的差距足以將他撕裂。
而李牧秋,出生就在骯臟的地獄,活了19年,人生中充滿惡意的瞬間,簡直多如牛毛。
在她小時候,簡直見一個就想殺一個,恨不得把看到的人都殺光。
反正全殺了,也沒有一個無辜的。
在審判之火中,她仿佛將人生重新經(jīng)歷了一遍。
矛盾的糾結(jié)點漸漸浮現(xiàn)在她的腦海。
第一幕。
一碗扣肉擺在供桌上,那是過年用來拜祭的。
李牧秋饞得直流口水,趁奶奶不注意,趴上去就咬了一大口。
奶奶使勁一扯,把她狠狠摔在地上,不停的打罵她,嘴里念叨著:
“饞死你完了,死丫頭片子,你也配吃肉?!?p> 李牧秋滿嘴流油,肉香得腦袋暈乎乎的,半點不覺得疼,她癡癡的笑著,心里想著,奶奶死掉就好了,死了就沒有人管我了,我想吃什么吃什么。
惡意被檢測到,時光倒流,這一幕開始重演。
這一次,李牧秋連肉味兒都沒有嘗到,就被奶奶揪起耳朵,罵道:“貢品也敢吃,你個不要臉的,當初就該讓你被狗吃了?!?p> 李牧秋氣得渾身發(fā)抖,她揮舞著胳膊,恨不得立刻把這個老女人掐死。
惡念加深。
審判之火再一次重現(xiàn)這幕。
李牧秋剛剛探出頭,看了肉一眼,就被奶奶拎了起來,扔到院子里的雪地上,罵道:“晦氣東西,別到屋里來?!?p> 憤怒在心中積聚,那個陪伴了自己15年的女人,也是給自己帶來最多苦難的女人。
李牧秋吐出一口血,潛意識極力勸解自己不要動手。
但是審判之火的作用下,她走不出這一幕。
無數(shù)次重來,李牧秋幾乎被耗死在這里,奶奶像一個打不掉的Boss,殺了她不行,不殺她也不行。
李牧秋咬牙切齒,忍無可忍的在下一次重開的時候跟她對罵:
“我不配吃肉,你配,你不是女的,你憑什么吃肉,你怎么沒被狗吃了,你怎么去里屋,你不晦氣?”
記憶里沒有這一幕,奶奶像個NPC一樣一動不動。
李牧秋干脆放開了,痛快的罵道:
“嫌我不是男的,你是男的,你又是什么東西,真是奇了怪了,你們個個都有兒子,也沒見你們過上什么好日子,笑死,你們這些傻逼?!?p> “你等著吧,你遲早會有孫子的,還會有三個,開心死你,不過你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嗎?哈哈哈,被你寶貝兒子弄死的,怎么樣,這輩子完美了吧,是不是死而無憾了。”
她的體型,瞬間由一個小孩,變成了大人,她抓住奶奶的肩膀,哭著把她摟進懷里。
她知道,奶奶已經(jīng)死了,她們之間的恩怨,再也沒有理清的時候。
她抱著一動不動的NPC,自顧自的說道:
“李老師說過,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局限性,你這個年紀,根本沒聽說過共產(chǎn)主義,不懂什么叫人人平等,你覺得男人是天,男尊女卑,天經(jīng)地義,但是才不是呢!你睜開眼睛,時代已經(jīng)變了,當然,你可能永遠不能理解這些了,但是我愿意,原諒你的無知,你這個愚蠢的女人,跟你的時代一起消失吧?!?p> 這個熟悉但沒有感情的NPC從李牧秋的懷里消失了。
她明白,自己通過了一道難關(guān)。
但是,她的心臟負荷已經(jīng)到了極限。
一邊是腦海里無休止的掙扎,一邊是審判之火無盡的折磨。
即使從這一幕醒來,她也沒有一點點愉快的感覺。
她隱隱約約的感受到一層來自生命底色的悲苦。
她難以制止自己不斷的思考。
為什么自己這么苦,為什么,為什么自己的人生不能輕松又愜意,簡單又快樂,為什么自己一出生就是這么艱難的模式。
命運啊,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么?
難道,是自己有罪嗎?
這種對生命的質(zhì)疑,是心力流失的重要征兆,就算李牧秋能通過一個關(guān)卡,在下一個關(guān)卡,她很可能因為心力不足,而放棄,自甘墮落成魔,亦或心力枯竭而死。
沒有什么,是比對命運的懷疑更能損耗生命力的。
路隨風(fēng)看著李牧秋的靈力漸漸衰微,不由得緊張起來。
第二幕。
李牧秋不顧劉影的阻攔,一心想要殺掉面前的男人。
這個懦弱無能的男人,天生殘疾,靠著父母的存款,向她的父親買了她。
該死。
李牧秋紅著眼睛,將手中藤蔓收緊,任由薔薇的尖刺,一個接一個的扎進對方身體,殷紅的鮮血逐漸滲出,李牧秋感受到一陣暢快。
這個該死的畜生,哪一點比得上她,竟然敢脫她衣服。
真是該死,虛弱的身體搭配他那虛弱的靈魂,要不是長了個外掛繁殖器,只會被當成殘次品丟掉。
可憐自己有手有腳,頭腦凌厲,身體健康,就因為是個女的,竟然被親生父親賣了。
呵呵,別人家的菜雞兒子是寶貝,她一個完完整整的人,因為是女的,就被嫌棄到偷偷賣掉的地步。
她憤恨的瞪著眼睛,繼續(xù)收緊藤蔓,琢磨著,先勒死這個垃圾,一會回家把親爹也勒死。
她想了想,其實親生父親并不能叫親生父親,因為男人并不能親自生下自己。
這一刻,她又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這個該死的懦弱的女人,除了會生孩子什么也不會做。
把自己生出來就是讓自己受罪,簡直是作孽,罪大惡極,自己這一生的苦難就是從這個女人這里開始的。
她猩紅著雙眼,把母親的名字也加到了死亡名單。
她幾乎已經(jīng)要入魔,潛意識卻依舊堅持著,在腦海里呼喚她的理智。
她聽到有人在叫自己,是李老師。
李老師坐在一片草地,示意自己也坐過去。
她輕聲細語對自己說:
“從今天開始,你叫李牧秋怎么樣,牧是放牧的牧,秋是秋天的秋,意思是你走到哪里,就能把收獲帶到哪里?!?p> 李牧秋點點頭。
李老師接著說:“你們這個小山村太窮了,你這么聰明,要好好讀書,以后考上大學(xué),去大城市發(fā)展,那里沒有人會因為你是女孩就歧視你,長這么大都沒有名字,你的父母也太不負責(zé)了?!?p> 李牧秋淚流滿面。
原來,不是她不好,是他們太愚昧,太落后,是他們不懂。
自己是最棒的。
她在一瞬間,想起自己后來的經(jīng)歷,她來到了X城市,這里長住人口500萬,沒有一個人罵她是個女人,沒有一個人因為她是女孩就否定她,沒有一個人因為她是女孩就放棄她,傷害她。
這個世界,不是不好,而是太大。
太陽照不亮所有的黑暗。
即使生活中沒有光,也不必放棄光,因為在堅持一下,遠方,可能就是光明的所在。
她慢慢放松藤蔓,抓住男人的衣領(lǐng)罵道:
“你他媽都半身不遂了,還敢學(xué)別人娶老婆,我跟你說,你要是娶了我,我就先殺了你,再殺你全家,自己都這么垃圾了,也不想想以后小孩要怎么過,老老實實活完這輩子算你幸運,再想東想西,信不信半夜起來掐死你?!?p> 信信信。
男人瘋狂點頭。
他不懂尊重女人,但是懂得尊重力量。
女人竟然會殺人,這聽起來,就跟板凳要咬人一樣令人驚駭。
李牧秋淡淡笑了一下。
憑暴力換來的尊重談不上真正的文明,但是可行。
讓男人知道他被老婆殺死的概率很小,但不是沒有,也許,他們更能明白女人也是人。
她在剎那間感覺非常疲憊,整個人已經(jīng)到了極限。
閉上眼睛,大腦一片寂靜。
眼看著李牧秋即將油盡燈枯。
路隨風(fēng)將審判之火收回。
李牧秋比他想象的要更脆弱。
玫瑰蠟燭燃盡,世界再次恢復(fù)黑暗。
他在黑暗中靜靜撫摸李牧秋的長發(fā)。
無邊的孤獨向他襲來。
李牧秋連半場正義審判都扛不住,誰又知道,他曾經(jīng)抗過整整兩次。
他在黑暗中寂寞的喘息,李牧秋什么時候才能恢復(fù)所有的記憶,什么時候,能夠愛上自己。
他抱著虛弱的李牧秋,于心不忍,痛苦和糾結(jié)久違的向他襲來。
他捫心自問,難道就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
打橫抱起李牧秋,他打算,帶她去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