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療了一期之后,下一期要過21天之后,這期間素薇可以回家休養(yǎng)。
看著朵朵萌化了的小臉蛋,肉嘟嘟的小腳丫,素薇的心情愉悅了很多。
但是好景不長,素薇的心情又跌落到了谷底,而且這次谷底是個無邊無盡的深淵。
因為素薇發(fā)現(xiàn)了真實的報告單。
孫宇浩這個笨蛋,不把這張破紙撕毀了,竟然還藏在家里。本來化療的時候素薇就懷疑自己得的是惡性腫瘤,看到了報告單,直接印證了她的懷疑。
婆婆帶著朵朵去樓下遛彎了,難得片刻清凈的時刻,素薇看著家里亂七八糟的樣子,一刻都閑不下來。
床頭柜上,書籍、充電線、喝水杯、寶寶的奶瓶、紙尿片……形成割據(jù)的局面;電視柜上,充電插頭、玩具、抽紙、帽子、襪子……被一堆衣物壓得透不過氣來;飄窗上,一張臟兮兮的坐墊和脫下的外套、褲子皮帶、電腦包扭成一團……
把家變得干凈整潔,讓素薇覺得舒心,就在那條躺在飄窗臺上的藏青色的外套的里袋里,素薇她發(fā)現(xiàn)了發(fā)現(xiàn)了那張真實的報告單,它就猶如死刑的判決書!關鍵是死刑的人都是罪有應得,但是善良的她卻從來都是與人為善,不是說好人一生平安嗎???為什么老天要這樣對待自己???
她打開那張折了三次的鄒鄒巴巴的A4紙,上面醒目地寫著“惡性腫瘤二期”。
素薇目光呆滯地看著這幾個大字,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她大腦一片空白,心像被什么掏空了似的;她坐在那里一動不動,似乎身體有千斤重,連手上的那張紙也拿得顫顫巍巍……
一陣從不曾體驗過的絞痛叫“醒”了她,她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隨即又癱坐在床上,她抓著自己的頭發(fā),“啊啊啊”地大哭一場,哭到眼淚干了,喉嚨嘶啞了,然后靜靜地躺在床上,面無表情地望著天花板……
她心里的恐懼像一張越扯越緊的大網(wǎng),越網(wǎng)越緊。恐懼,恐懼生命稍縱即逝,仿佛看到一家人正在圍著她的遺體痛哭流涕;痛恨、痛恨老天不公,為什么萬分之一的幾率還是落到了她的頭上;擔憂、擔憂孩子幼無所養(yǎng)、父母老無所依……
讓她恐懼的不是與病魔斗爭的過程,而是這個斗爭的結(jié)果,對死亡的束手無策,讓她心如死灰!
辯證唯物主義說:世界的真正統(tǒng)一性在于它的物質(zhì)性,物質(zhì)是不依賴于人的意識并能為人的意識所反映的客觀實在,物質(zhì)是唯一特性是客觀實在性。要求我們一切從實際出發(fā),實事求是。
那么對于像癌癥這樣的病情,醫(yī)生是什么態(tài)度?家人是什么態(tài)度?會不會愿意選擇“實事求是”地如實告訴病人?病人自己又是什么態(tài)度?是希望得到真真實實的噩耗,還是寧愿活在美麗的謊言之中?這些都是兩難的抉擇!如果重來,或許你的選擇還是一樣的答案。
林靜再次去看望素薇,是素薇看到真實報告的第二天了。
“醫(yī)生檢查是惡性的,上次孫宇浩給的那張報告是假的,他找人做的。上萬個病例才有這么一例惡性的,就被我碰見了,我是不是中大獎了?!”素薇眼里含著淚,聲音嘶啞地對林靜說。她感覺自己天空是灰暗的,明天是渺茫的,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了;自己是被判了死刑的人,即使不是立即執(zhí)行,也不會緩刑太久!
“現(xiàn)在醫(yī)學這么發(fā)達,你也年輕,一定會治好了,不要擔心?!绷朱o拉著素薇的手,感覺她瘦了,原來摸起來肉嘟嘟的手,現(xiàn)在感覺干硬干硬的。雖然她的安慰蒼白無力,但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什么叫無能為力、什么叫力不從心,她現(xiàn)在真的深切體會到了!
林靜寧愿相信醫(yī)院誤判了,這么無微不至、為家人傾盡心力,對朋友知心體貼的素薇,怎么可能得這個絕癥?!
“我也相信能治好,我還要陪著朵朵長大呢?”素薇自我安慰道。她知道這個消息之后,心理肯定經(jīng)歷了一場不小的波瀾,肯定不亞于八級的強震吧。
“醫(yī)生的治療方案是什么?”
“化療,先做四個療程,看看效果再說?!?p> “那你就配合醫(yī)生的治療,別的,什么都不要想,要想就想著可愛的朵朵?!?p> “我會的,病魔打不垮我的。”
素薇的堅強樂觀令林靜心疼,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柔聲細語的素薇體內(nèi)蘊含著巨大的力量,那是生命的力量,那是愛的力量。
“是的,相信醫(yī)學、相信奇跡、相信你自己的意志。你一定可以做到的?!背藶樗剞贝驓猓瑒e的什么都做不了,她甚至連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的話。她知道她的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絞痛,每一個細胞都在割裂,但是她分擔不了,林靜的痛,不是身體發(fā)膚,而是心里的痛。
“嗯,你們放心吧,我還要陪伴朵朵長大呢?!?p> “那是必須的。作為媽媽,你要聆聽她第一聲叫媽媽、拉著她的手邁開人生第一步;給她編各種各樣的辮子、幫她打扮成美麗無比的公主;送她第一次去幼兒園,然后小學、中學、大學,傾聽她青春的煩惱,分享她戀愛的喜悅,然后看她穿著唯美的婚紗走進婚姻的殿堂……”
林靜說著說著眼眶都濕潤了,原來變老并不可怕,可怕的事等不到變老的那一天。世界上最浪漫的事真的就是陪你一起慢慢變老,老的哪也去不了……
素薇潸然淚下。暢想著美好的未來,素薇無比向往,卻又無比恐懼,擔心自己沒有未來。
“世間還有這么多美好的事情,我肯定要陪著朵朵去體驗的?!彼剞逼铺闉樾Γ幌胱屃朱o太過擔心。
林靜陪了素薇聊了半天,把買的帽子給素薇戴上,美美的,林靜用手機記錄下素薇甜甜的笑容,這個笑容是短暫而迷人的,蘊含著強大的力量。只是她臉上的淚痕還在,讓她的臉看起來干巴巴的,讓人心疼。
生病的每一天都漫長,充滿煎熬!時時刻刻為他人著想的素薇,總是百般偽裝,和著淚水的堅強,是不想讓父母家人擔心。
四個療程的化療,經(jīng)經(jīng)了四個21天之后,素薇的病情并沒有好轉(zhuǎn)。醫(yī)生說鉀元素很少,很多指標還是沒有達成正常標準,要多吃橙子、橘子、大棗、香蕉、木耳、香菇、菠菜、莧菜……每過一段時間都要去醫(yī)院復查。
無法幫助素薇分擔疾病的痛苦,那么怎樣才能讓她心里溫暖一點,林靜絞盡腦汁,除了經(jīng)常去看她,還有就是看一些勵志的書籍去開導她,推薦她讀。
李開復在他的《向死而生:我修的死亡學分》中寫道:“那時候,我常常怨天怨地、責怪老天爺對我不公平,我從內(nèi)心深處發(fā)出呼喊:‘為什么是我?我做錯了什么?這是因果報應嗎?我是天之驕子??!我有能力改變世界、造福人類,老天爺應該特別眷顧我,怎么可能會把我拋在癌癥的爛泥里地,跟一群凡夫俗子一樣在這里掙扎求生?’”
癌癥的爛泥地就是鐵面無私地對誰都一樣的殘酷,無論是凡夫俗子還是天之驕子。
素薇也發(fā)出聲嘶力竭的呼喊,但是老天聽不見?。?p> 讀李開復是感同身受,讀星云大師就是懂得放下。
大師對李開復說的話,似乎也是對素微說的:“面對疾病,正能量是最有效的藥。病痛最喜歡的就是擔心、悲哀、沮喪。病痛最怕的就是平和、自信,以及對它視若無睹?!逼胶汀⒆孕?,對它視若無睹,素微也想努力做到,但是很難,很難!世界上最難的事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為有時候病痛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
愛因斯坦在給一個失去孩子的爸爸的回信中說過“人,是宇宙的一部分,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人感受他的自我、他的思想和情感,以為自己似乎獨立于宇宙現(xiàn)象之外,但這是一個錯覺。怎么把自己從這個錯覺里解放出來,是宗教的真正意義所在。不去加深這個錯覺,而是去克服它,才能獲得心靈的平靜?!?p> 星云大師說要對它“視若無睹”,這個是宗教的解釋,愛因斯坦說“去克服它”,這是科學的解釋。
素薇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就是一邊科學,一邊宗教;一邊唯物,一邊唯心;整天生活在這種矛盾的糾結(jié)之中,一會看到了希望,一會又陷入了絕望,這種惴惴不安的心情,就像一把無形的利刃,在一寸一寸地屠宰著她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