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雪兒落在地上,口中涌出血來,法生方才亦被那鞭尾掃中,一下便被勁力帶倒,面上亦是一道紅紫印記,如今全然顧不得疼痛,跑過來將馬雪兒抱在懷內。
只見馬雪兒胸前已是一片血紅,可知必是受了極重的內傷。法生急得落下淚來,拿袖子在馬雪兒將面上拭了拭,又怕她被血嗆住,讓她靠在自己肩上。
此刻那將軍府中的家將已追了上來,見此情景忙將王衛(wèi)拉住,那城門守將與往來的客商行人亦圍攏過來,有見了經過的,便告訴諸人。眾人見一個小女孩兒受了這般重傷,都忿忿不平,圍住王衛(wèi)等人,不許他們離開。
悟真自懷內掏出一瓶少林的療傷丸藥,喂馬雪兒吃下,但只見馬雪兒雙目似睜非睜,不住咳嗽,又吐出幾口血來。悟真又為馬雪兒搭脈,只覺她脈象極弱,便將馬雪兒抱起,向眾人問道:“可有施主攜了車馬,能將這小施主送至醫(yī)館的?”
那幾個得了宋大娘子吩咐跟來的家仆唯恐自家郎君傷了人命,忙上前來說道:“師父得罪了,我們是將軍府的下人,現下即刻可借了車馬送這小娘子去醫(yī)館的,必請城內最好的大夫來醫(yī)治!”
悟真抱起馬雪兒便要跟著走,王衛(wèi)見此,身上又生出一股蠻力來,竟將幾個壯碩的家將都推了開,撞開人群,便朝悟真跑來,口中喝道:“你這賊和尚,難道還要逃嗎!”
悟真見王衛(wèi)仍要糾纏,只恐誤了馬雪兒生機,便將馬雪兒托了給那幾個將軍府的仆從,囑咐法生跟著,轉身朝王衛(wèi)迎去。
王衛(wèi)此際雖傷了旁人,心中妒火卻未稍減分毫。眾將方才將他鞭子搶了去,他此際便使出拳腳功夫朝悟真攻去。
“郎君住手!”只聽念心一聲急呼,便跑上前來,將悟真擋在身后。
王衛(wèi)瞧清眼前來人是林蘊菡貼身服侍的女使,又見她將悟真護在身后,心便又冷了幾分,朝念心喝道:“還不讓開!如今連你這使喚的下人也敢不將我放在眼內了嗎!”
念心見王衛(wèi)收了招,忙跪下答道:“郎君息怒,不知這師父如何得罪了郎君,還請郎君高抬貴手,不要與他一般見識?!?p> 念心話中處處維護之意教王衛(wèi)仿若吃了一記悶拳,怒氣更甚,也不答話,一掌將她推出幾丈,便又一拳朝悟真胸前打去。
悟真此際卻不躲不閃,只雙手合什閉目說道:“施主所疑之事,實在子虛烏有,貧僧便站在此處,但有所問,必答之盡盡!”
王衛(wèi)哪里肯聽悟真說話,眼見悟真堪堪開口,王衛(wèi)拳風便至,然而那拳卻并未落在悟真身上,原來眾家將已圍了上來,生生將王衛(wèi)拖住。
念心也自一旁站起,又奔了過來,要趁此將悟真拉走。
博州城雖漢胡雜居,奉佛之人卻極多,見王衛(wèi)要打悟真,心中亦多不滿,卻又有些懼怕王衛(wèi),此刻見那小將軍被他家將制住,便也都隔在兩人中間,不愿他傷了僧人。
悟真不知該如何向念心講述個中緣由,卻也知那王少將軍此際無法可勸,嘆了口氣,便由念心拉了他去。
念心想了想,只怕此際無論往何處去,王衛(wèi)皆會循著蹤跡追將上來,一時沒了法子,便只好將悟真領回將軍府中。少將軍雖一向不聽人勸,卻唯獨不敢違逆宋大娘子,只怕還需宋大娘子將少將軍勸服。
念心領著悟真邊走邊問道:“韓……悟真師父,我家郎君為何要打你?我還未曾瞧過他如此生氣的模樣?!?p> 悟真略想了想,問道:“施主今早去了雀離寺,可見著那石窟里面的佛像了?”
念心雖覺悟真問得奇怪,仍答道:“我在那甬道中走了一會兒,還未進大殿便遇著我家郎君與通哥兒了,未見著那佛像?!?p> 悟真又問:“施主可知那佛像是依著哪位畫師的底本所塑?”
念心搖了搖頭,說道:“那石窟雖說是郎君為了娘子所塑,其中一應事物卻都由郎君操辦,并沒有將那佛像底本給娘子瞧過呢。”念心見悟真只問那佛像之事,心內又猜不出什么關聯,便又問道:“難道悟真師父因為我家郎君今日對佛陀不敬之事專誠來與他講道理了么?我家郎君最不耐煩人家管他的事了!若只因這事,又怎么下那樣狠手打你呢?咳!”
悟真細思王衛(wèi)行事,想馬雪兒不過說了句他與林施主是舊時相識便將王衛(wèi)惹得怒極,下了那樣狠手,便知他是不愿將此事傳開的,只恐說與念心知道,為她惹來無端橫禍,也不愿再多言,只是問道:“方才受了傷的小施主由將軍府的人送了去醫(yī)館,不知現在何處,貧僧實在放心不下,不知施主是否能領貧僧前去?”
念心亦十分憂心那小娘子傷勢,對悟真說道:“悟真師父此刻還是先保住自身要緊,那小娘子我去看顧?!?p> 悟真心想若是將王衛(wèi)又引去了醫(yī)館,恐怕又是不好,便也不堅持,說道:“勞煩施主了,只是不知施主此刻領貧僧去哪里?”
念心說道:“正是去將軍府,此刻只有將軍夫人可保師父平安了。”
此時已是正午,暑氣正是一日之中最盛之時,宋大娘子在廳中坐立不安,只向門外張望,盼著下人早些將王衛(wèi)領回來。宋大娘子正焦心之時,便有下人來報,說王衛(wèi)在城外將一個小女孩打至重傷,此刻送去了醫(yī)館,生死未知。宋大娘子扯著手中的帕子,忙念了聲佛,便著下人備車要去醫(yī)館看那女孩兒。正到了門外,遠遠地便教念心見著了,念心忙喊著跑了來,將宋大娘子攔下。
念心見著車馬便猜到已有人來回了宋大娘子那女孩兒的事情,忙說道:“大娘子莫走,醫(yī)館那里自有我去,現下只求大娘子救這師父一命!”
宋大娘子見念心身后立了一位寶相莊嚴的年輕僧人,便向悟真合什頷首,又問道:“這里又出了何事?”
念心忙附耳到宋大娘子身側,將王衛(wèi)不知為何要尋悟真麻煩,卻誤傷了馬雪兒一事大略說了。宋大娘子本就恐怕王衛(wèi)傷了人命而心焦不已,如今見他是要弒僧,又多一層驚懼,只覺渾身無力,差些摔倒,幸好念心與一旁的媽媽將她扶住。宋大娘子穩(wěn)了穩(wěn)心神,勉強擠出些笑,向悟真說道:“師父還請到寒舍坐一坐,免得我家中那潑皮小子誤傷了師父?!庇謬诟懒四钚膸拙?,便教車夫送念心去了醫(yī)館。
念心走時,特意到向悟真小聲說道:“悟真師父只管待在宋大娘子身旁,切不可離開,我自然盡心照看那女孩兒,若有什么緊要事情,我立刻來告訴師父?!?p> 悟真點了點頭,小聲應道:“有勞施主?!?p> 悟真隨著宋大娘子入了將軍府中,才到了二門前,一個小孩兒便忽地自一旁門中沖了出來,一下撞到了悟真身上。悟真一時立不穩(wěn)便要摔倒,那小孩兒亦因著沖撞的力道往后跌去,悟真忙一手將那孩兒拉至懷內。如此那小孩兒便只摔在悟真身上,半分損傷也無的。
眾人一看,原來是王通與下人玩鬧,跑得快了,又是這拐角,一時不妨才撞了人,忙將二人扶起來。宋大娘子忙向悟真賠禮,說道:“師父見諒,只怪我太寵溺這孫兒,未曾將規(guī)矩教好,我向師父賠禮了。”又將王通拉了過來說道:“還不向師父賠禮?”
王通方才跌在悟真懷內,便聞得隱隱一陣檀香夾雜著蘇合香的氣味,與他母親身上氣味一模一樣,便對悟真生出幾分好感。抿著嘴向悟真作了一揖,奶聲奶氣地說道:“給師父賠禮了?!?p> 悟真只笑著還了一禮,說道:“小施主不必放在心上?!?p> 王通抬頭看向悟真,只覺他眼熟非常,卻又不知哪里見過,黑碌碌的眼睛便一直在悟真面上瞧來瞧去。宋大娘子教老媽媽來將他抱走,他也不肯,只跟著悟真走。宋大娘子此刻心煩,便也不去管他。
王通身量小,跟在悟真身側,抬頭可見著悟真衣袖中的內袋,只見那里邊一串琉璃珠子盈盈泛出些柔和光亮,他只覺得眼熟,一時倒想不起哪里見過。
眾人一同到了正廳之中,下人奉了茶,宋大娘子將王通抱在身前,與悟真搭話道:“不知師父自何處來,往何處去?”
悟真雖心中有事,面上卻仍是波瀾不驚,禮貌應道:“小僧現與師父游方,本應了雀離寺主持之邀來此,不想師父路上有事耽擱,只好先遣小僧來此?!?p> 宋大娘子點頭道:“小師父與尊師既得雀離寺的鳩摩若主持推崇,必是有為大德?!彼D了頓,嘆了口氣又道:“今日小兒多有得罪,還望師父海涵?!?p> 悟真正躊躇該如何開口,見宋大娘子主動說起今日之事,忙應道:“今日之事,怕是少將軍對小僧有些誤會,只盼能將之厘清,莫要再害了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