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兒子死了,我的兒子死了……”
這是張繡走后,羿小狐心里一直回蕩的一句話。他可以想象的出,自己的母親是如何悲痛欲絕、哭天喊地的念叨著自己的名字。
同時,他也能夠推斷出老人家在得知自己沒死時,是如何的喜極而泣。
七八天的路程,她只用了一夜,就狂奔而回。
老人家已經(jīng)五十多了,身子骨向來都不太好。這一夜顛簸,縱然是坐馬車,也未必能夠撐得住。
更何況,帶她回來的是夏侯杰的人。
是仇人……
彭不更依舊不敢吭聲,鐘無期也默然無語,羿小狐拿起那支玉釵,盯著看了許久。
他還在忍,因為他知道此時此刻,一定要冷靜,一定一定不能沖動。
印象中那已經(jīng)過世的父親,在臨走之時曾微笑著問他,“孩子,爹爹走了,你會不會想爹爹?”
那時的羿小狐才止七八歲,怎么會明白“爹爹走了”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笑著答道:“想,每天都要想上很多遍?!?p> 身材纖細、一臉文弱的男人欣慰的笑了笑,他撫摸著小小少年的臉龐,眼中滿是柔情和不舍??粗粗?,他的眼眶就紅了起來,男人就急忙別過臉,故作灑脫的揮了揮手,語氣輕松的道:“也不用每天都要想,每逢初一、十五,記得想起爹爹就行?!?p> 男人抬腳要走,少年卻拽住他的衣襟,問道:“爹爹,你什么時候回來?”
男人的身體突然顫了一顫,他沒有回答,他也不敢回頭。他的肩膀在微微發(fā)抖,聲音也有些變了。
但他還是忍住了,他仍舊裝作輕松的樣子,故意扯開話題,問道:“爹爹不在時,能照顧好你母親嗎?”
少年用力的點了點頭,“能。”
他松開雙手,揚起稚嫩的胳膊,用力的握緊了拳頭,一臉嚴肅的道:“你瞧,我現(xiàn)在可厲害了。”
男人哈哈大笑起來,他轉(zhuǎn)過身,朝身后揮了揮手,朗聲說道:“爹走了?!?p> 也就在這個時候,少年不知為何,望著父親遠去的背影,突然間說不出話來。他急忙向前跑了兩步,想要去追趕那越來越遠的身影。
可他終究沒有追上,他大聲問道:“爹爹,你什么時候回來?”
男人沒敢回答,他故意裝作聽不見,出了村口,急忙拐進一旁的田野之中,在草叢與樹木的遮擋下,仰天嘶吼起來。
這些來自書生的憤怒,或者說無助,早就已經(jīng)在羿小狐的記憶中漸漸消散了。有關父親的記憶,他印象中本就不多。這也難怪,父親本就是個不愛說話的讀書人,平時在城里富戶人家的莊子上做賓客,賺取些微薄的收入。
但不知怎的,他唯獨對父親那句,“能照顧好你母親嗎?”記憶尤其深刻。
許多年來,他也曾問過母親父親去了哪里。母親沒有回答,每當提起時她都躲起來偷偷的抹眼淚,少年也不再糾纏。只是在他小小的心中,也已經(jīng)將最后那句話當做了畢生的承諾。
“能照顧好你母親嗎?”
“能!”
能,能,能……
羿小狐握緊那支玉釵,突然間仰頭望著帳外天空,咬著牙道:“夏侯杰,我羿小狐必要殺你!”
他收好玉釵,徑直向外走去。
門外有一名護衛(wèi)正在等候,似乎有些事情。羿小狐隱約聽他開口說道:“羿大人,有個姑……”
羿小狐冷聲道:“有什么事情,等我回來再說。”
護衛(wèi)只好閉了嘴,這時,鐘無期急忙追了過來,問道:“你要去哪?”
羿小狐不答。
鐘無期道:“此時去找夏侯杰,乃莽夫所為。他巴不得你去找他?!?p> 羿小狐搖了搖頭,“我去找張繡?!?p> 鐘無期愣了愣,隨后低聲問道:“他的事情,你要答應下來?丞相那邊?”
羿小狐沉聲道:“我自有主張,無期,你幫我做一件事。我知道你有傷在身,但此事除了你,別人我也不放心?!?p> 鐘無期點了點頭,道:“我盡量去查,如果查出來老太太在哪,我定能把她帶出來?!?p> “謝了?!?p> “不用?!?p> 之后,鐘無期就悄聲走了。
羿小狐便去了張繡營中,有彭不更和一眾護衛(wèi)跟著,他并不擔心自己的安全。況且,此時也不是擔心的時候。
張繡正在營中等候,時間已經(jīng)很緊迫了。
現(xiàn)在是羿小狐來到張繡營中的第二天,后天,就是典禮行成之日。如果事情無法在今天說個透徹,那么后天的典禮也會不明不白。
祭壇設在西城外十里處,不足二十里,而張繡大軍距此地不過三十里。除非曹操翻臉,率大軍廝殺,否則的話,一切都將在曹操的默許之中,眼睜睜的看著張繡受降之后,打著大漢魏地的旗號,喜滋滋的返回宛城。
換句話說,羿小狐的任務已經(jīng)失敗了。
他還記得在相府之中,他與夏侯杰打的賭。他說,張繡必反。
他如果真的反了,一切倒簡單了。只需大軍壓境,直接殺過去就行了。
可他沒有,他想要的更多。
羿小狐默默的念叨著這個名字。他看到張繡的營帳就在面前,見到帷幕掀起,有人過來請他進去。
他又想起父親臨走時問的那句話。
“能照顧好你母親嗎?”
羿小狐的牙都快要咬碎了。
他走進營帳,聽見張繡給他打招呼,也不理睬??戳丝醋笥壹皫?nèi)軍士,頭也不抬的道:“都出去,我與張將軍說些事情?!?p> 張繡笑了,他知道,羿小狐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而且,是自己想象中的決定。
要不然,他也不會屏退左右,單獨留二人在內(nèi)。
越是見不得人的勾當,越要隱蔽,就像夏侯杰誆騙他老母一樣。當時也是幾個人偷偷的瞞著衙役,將他母親連哄帶騙,一路帶回許都。
人馬顛簸,三百里夜路,老太太坐在馬車之中,竟一動不動,連個“苦”字、“累”字都不說。就連夏侯杰的手下人下車飲水時,她都要催促上好幾遍。
張繡一大早聽夏侯杰大笑著說起這些時,他就知道,這件事情已經(jīng)穩(wěn)了。
有母如此,做兒子的在親情孝道上也絕對不差。甚而言之,比之用女人來要挾,效果還要好。
想到這里,張繡就微微笑著,對著身后抬了抬右手。
帳內(nèi)的軍士恭身行了一禮,列隊而出。
羿小狐扭頭看了看彭不更,道:“你也出去?!?p> 彭不更臉色有些詫異,說道:“羿先生,我……”
羿小狐沉聲道:“出去?!?p> 彭不更只得站了起來,悶悶不樂的走到帳外,被人帶到了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