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釀酒技術(shù)雖然可以追溯到遠(yuǎn)古時期,但所釀的酒度數(shù)并不高。這對于喝慣了高度白酒的羿小狐來說,當(dāng)真是小菜一碟。就如張繡營中所存的酒水,說起來,未必比得過后世的啤酒。再加上羿小狐酒量本來就好,幾壇美酒下肚,依舊穩(wěn)坐席中,渾然無事。
然而張繡就沒那么好受了,他雖然也喜歡喝酒,可哪里見過這等牛飲之法。等喝到第七壇時,他就有些扛不住了。
張繡哈哈大笑著搖了搖頭,他放下酒壇,恭恭敬敬的對羿小狐行了一禮,說道:“假虎先生千杯不醉,張某今日是服了。”
羿小狐舉手還禮,隨后右手輕輕一提,將第八壇酒的泥封打開。
一旁彭不更早驚得張大了嘴,他本就已經(jīng)暈頭轉(zhuǎn)向,幾乎就要睜不開眼,可見到羿小狐仍沒盡興,忍不住問道:“先生,你還能喝?”
羿小狐微笑道:“男人一生,須得經(jīng)歷幾件事情。愛一個女人,醉一場美酒,聽一段故事,交一個朋友。張將軍,請?!?p> 張繡拿起一壇美酒,卻沒有立即打開,先長長的做了幾次深呼吸,這才將酒壇抱在懷中。說實話,他已經(jīng)要扛不住了。若不是在自己軍中,他又身為一軍之首,只怕早就逃了。
拼酒的滋味確實暢快,酒至杯空,有酒則盡。但醉酒臨崩之時的那種作嘔感,卻也讓人痛苦難當(dāng)。
他強忍著胃里翻江倒海、幾乎就要噴薄而出的醉意,扭頭看了一眼賈詡,吐著舌頭喘了幾口大氣,笑道:“我今日算是開了眼界了,羿小狐、假虎先生,你的名字張某記下了。賈先生,替我好好招待諸位?!?p> 說罷,他一把拍掉泥封,對著酒壇,咕嚕咕嚕喝了起來。
酒水從他嘴邊溢出,澆濕了他的脖頸、衣襟。張繡渾然不知,他喝干這壇美酒,就將酒壇摔在地上,抱拳道:“獻(xiàn)丑了!”隨后便搖搖晃晃的走向帳外。
帳外隨即傳來出酒嘔吐的聲音,兩側(cè)侍衛(wèi)忙跑過去攙扶。有近侍喊了幾聲將軍,可張繡吐完之后,直接睡死了過去,叫也叫不醒。
侍衛(wèi)忙攙扶著他回到將軍帳內(nèi),如此一來,酒場之中就只剩下羿小狐、鐘無期、彭不更,以及賈詡四人。
此次酒宴,賈詡一直在自酌自飲,喝一口小酒,吃兩口小菜,對周圍一切全都漠不關(guān)心。張繡行酒令時,他雖然也喝了兩杯,但任誰也能瞧出來,這不過是張繡作弊時的小小插曲,大概覺得一直灌酒與兩位客人,臉面上有些過不去,以此緩和緩和而已。
后來羿小狐與張繡拼酒,他依舊坐在席位上靜靜的看著,自己喝自己的,連話也沒說一句。
此時張繡既走,主家自然就輪到他了。他放下酒杯筷箸,稍稍換了個坐姿,抬眼望著羿小狐,淡然笑道:“先生海量,再來十壇八壇也放不倒你。壇子可以放下了,這酒,不喝了?!?p> 羿小狐輕輕撫摸著壇身,說道:“張將軍雖然不在,但他既已喝了第八壇,羿某理當(dāng)陪飲?!?p> 他站起身,對著帳外張繡離去的地方舉了舉壇子,隨后仰脖飲盡,一滴不漏。之后,他隨手丟下酒壇,坐回席位。
酒壇滴溜溜滾到一邊,碰到其他空壇時,咔咔微響,碎成幾片。
羿小狐斜眼看了看帳外,笑道:“門外可還埋伏著刀斧手?我等不過孤身三人,先生若要動手,可要趁早?!?p> 賈詡搖了搖頭,“帳外的人都已撤去,百步之內(nèi)再無人影。此時你我說話,只要不呼喊高歌,賈某保證沒人能夠聽到?!?p> 彭不更原本正半臥在軟塌上,聽到這話,頓時一個激靈坐直了身子,酒也醒了大半。向來宴無好宴、會無好會,此次說是以酒接風(fēng),其實背后要談的事情多了去了。他壓了壓酒勁,扭頭看了看羿小狐與鐘無期,見二人面目嚴(yán)嚴(yán),頗為莊重,心里也不免有些發(fā)虛。
有關(guān)剛才帳外埋伏著刀斧手的事情,張繡與賈詡都沒給個說法,這或許也是促使羿小狐與鐘無期多有不快的原因。但己方畢竟是丞相親授的命官,張繡到底是何打算,竟敢如此膽大妄為?
他猜不透,也不明白,但想來想去,總覺得這里面另有牽扯。
果然,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際,聽羿小狐問賈詡道:“夏侯杰呢?在營中嗎?”
彭不更心頭一凜,暗自思忖道:夏侯杰怎么會來這里?
轉(zhuǎn)身去看賈詡時,就聽他答道:“實不相瞞,正在張將軍帳中。”
賈詡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對羿小狐舉了舉手,“假虎先生可能再飲?”
羿小狐笑了笑,取了一壇酒,拿過鐘無期面前并未用過的酒杯,倒?jié)M之后,與賈詡對飲了一杯。
賈詡用衣袖沾了沾唇,說道:“自古英雄愛紅顏,羿先生所為,或可傳出一段佳話。只是,與強人作對,也并非三言兩語就能解決。今日之會,說來是為你接風(fēng),其實也另有所圖。那些刀斧手,本就是夏侯杰硬要安排下的,只是,張繡卻沒有這個膽量。他只想將你灌醉,然后交給夏侯杰而已。這其中的原委,想來羿先生是能夠理解的?!?p> 這些道理,羿小狐當(dāng)然理解。羿小狐是曹操點派的命官,又是張繡的交接人。別說張繡不敢動他,賈詡不敢動他,就算是呂布劉表等外人,也未必敢撕破這個臉皮。
可夏侯杰不一樣,他敢。因此,張繡只要把羿小狐交給夏侯杰,之后無論羿小狐是生是死,都與他沒有關(guān)系。
此時的彭不更也已經(jīng)明白過來,他一拍桌案,怒道:“原來,你等行令作弊,竟是這種打算!”
賈詡笑道:“彭將軍不必動怒,張將軍若果真要將你們交出去,只需幾名健卒、一條繩索??v然鐘先生在場,只怕也獨木難支。不過,話說回來,夏侯氏許給張將軍的好處,也著實讓人難以拒絕?!?p> 羿小狐問道:“什么好處?”
賈詡道:“自古降將難當(dāng),若非遇到變故,誰也不愿屈居人下。而受降之后,到底結(jié)局如何,又豈是人能所料?宛城處于魏地、荊州、漢中交接之處,與蜀川也近乎接壤,張將軍雖然投靠劉景升,但于我軍而言,依舊是四面楚歌。因此,他一定要找一個靠山?!?p> 羿小狐道:“所以選擇丞相,賈先生好眼光?!?p> 賈詡擺了擺手,繼續(xù)道:“但是,宛城,張繡想要留下;兵馬,他斷然不肯交出;而其本人,也不愿在丞相帳下為官。羿先生,你可明白?”
羿小狐笑道:“張將軍倒是好打算,只受其恩,不受其累。想以舉城受降之名,而行郡國受封之實。如此一來,我等既要為宛城排憂解難,又受環(huán)伺眾敵之矢。這于我魏地而言,又有什么好處?”
賈詡盯著羿小狐,道:“好處極大,丞相可得大美之名。曹、張雖為宿仇,可丞相卻不計前嫌,欣然招降,傳之四海,足可抵得上十年征戰(zhàn)。況且,宛城乃天下用兵之地,一城之動,可牽制荊州、漢中、蜀川三地。張繡世居此城,民心歸附,丞相一旦用兵,無論是南征劉表,還是西取漢中、蜀川,宛城都可作為一支先鋒,為丞相修橋鋪路?!?p> 賈詡的話,說的句句在理。亂世當(dāng)空,別人既然請降,已經(jīng)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若仍貪心不足,既要得其名,又要得其兵,再要得其地,確實有些難以服人。
原本郭嘉與羿小狐一番長談,就提到過這些事情。曹操的本意,肯定是三者都想要,不過這并不容易。在有司與張繡來往的書信中也互相溝通過,雖已有了初步定論,但其中諸多條款,并不能讓曹操滿意。因此,這才命郭嘉在暗中調(diào)度,并派羿小狐來探聽虛實。
羿小狐對著賈詡笑了笑,說道:“這些事情,除非丞相親自授命,誰也不敢妄自論斷。哪怕是荀彧荀大人,也斷然不敢夸下???。羿某倒要問一問,那夏侯氏當(dāng)真許下了這些?”
賈詡道:“城池、兵馬、張繡本人,一樣不少。夏侯杰與董昭都說過同樣的話,如若不信,賈某可找人作證?!?p> 彭不更插嘴道:“你找的人,自然是你軍中之人,我等如何信得過?”
賈詡笑道:“賈某既然說得出來,幾位自然是信得過的。羿先生,你意下何如?”
羿小狐搖頭道:“不必了,我看見這些人心里煩躁?!?p> 彭不更茫然問道:“誰?”
賈詡笑而不答,羿小狐默然無語。
彭不更還再要問,身側(cè)鐘無期低聲道:“你喝醉了,不要說話?!?p> 彭不更便閉了嘴。
賈詡又倒了一杯酒,自酌自飲起來,過了片刻,他又接著說道:“羿先生,若是你,你該聽誰的?”
聽誰的這一點并不重要,賈詡能說出來,就表明他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先不管張繡到底如何想,最起碼賈詡的態(tài)度是偏向羿小狐的。
其實從話里行間,羿小狐多少能聽出一些別樣的意味來。他感覺到,賈詡與張繡之間,似乎出現(xiàn)了某種隔閡。
倒不是張繡信不過賈詡,他醉酒離去之后仍不散席,卻把場子交給賈詡,顯然表明他是十分看重賈詡的。
只是我心有意照明月,明月卻未必肯隨我任意東西。從剛才賈詡多次直呼張繡本名,到后面他稱呼張繡及宛城軍為“他們”,并不用“我等”、“我軍”等字眼,羿小狐就覺得,賈詡可能是想單飛了。
他想了想,然后笑了起來,答道:“這些,我也能給。”
賈詡斜眼看著他,“君子言出,當(dāng)知榮辱。羿先生不要開玩笑。”
羿小狐收住笑容,望著賈詡,正色道:“先生名傳四海,乃天下名士,屈居宛城這等彈丸之地,尚且不覺羞恥,我不過一區(qū)區(qū)書生,開幾句玩笑,就不知榮辱了?”
“況且,就算張繡諸般事情皆能如愿,他還不是要喜極樂屁的回到宛城,做他的土地主?”
“倒是先生你,又要強顏歡笑,跟在病牛之后,居于樊籠之中,只怕你此生,從此與天下英雄無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