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同齡的孩子要瘦弱不少,下巴尖尖的,眼神因為沒有光澤的緣故顯得十分淡漠,眉間的一點紅痣仿佛神來之筆,給他的精致五官更添幾分光彩。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長得很好看?”看著看著,穆幼安不由自主地問出了這么一個問題。
樓寧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輕聲道:“沒有?!?p> “怎么會?”穆幼安詫異。
樓寧垂眸,淡淡道:“除了阿娘,沒有人敢直視我,更沒有人敢接近我?!彼ь^看向穆幼安,“你是第一個?!?p> 從他開始記事起,記憶里就只有溫琳瑯這個唯一的親人——他的父親從沒有來看過他。
因他天生目盲兼之身份尊貴,下人們都認為他的心性必然不會像他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無害。
他們不敢看他的眼睛,害怕做錯事惹他發(fā)怒,連跟他說話都顯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
除了溫琳瑯,沒有人愿意接近他,也沒有人想要了解他。
想起往事,樓寧的臉上浮現(xiàn)了些許落寞:“他們?nèi)嘉窇治??!?p> 見他這樣,穆幼安頓時心生不忍,握住了他的手:“不是的。不管在別人眼中你是何種模樣,我只知道我所認識的樓寧,是這天底下最最善良的孩子。”
沒有誰會像樓寧這樣,身處黑暗,卻仍舊心懷光明,對落難之人伸出援手,為人謙和有禮,細致入微,溫柔寬容,小心翼翼地照顧著旁人的情緒。
樓寧被穆幼安鄭重的語氣驚了一下,他回握住她的手,耳根漸漸染上薄紅,羞赧道:“謝謝......安安?!焙俺鲞@個十分親密的稱呼,他顯得有些緊張,手上也不自覺地用了力,“我可以這么叫你嗎?”
穆幼安以前從未被人這么叫過,乍一聽,心中不免有些新奇,還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不過這感覺并不壞。
“當(dāng)然可以?!蹦掠装矆远ǖ溃拔覀兪桥笥蚜??!?p> 樓寧手上力道一松,面含期待:“那安安喚我阿延可好?除了阿娘,再無人這般喚我了?!?p> 穆幼安心中一軟,不愿拒絕他這個小小的要求:“好?!彼j釀了一下,緩緩?fù)鲁隽四莾蓚€字,“阿延?!?p> 樓寧高興極了,蒼白的臉上泛起了血色,眸中隱隱帶了水光:“從今天開始,我也是有朋友的人了......真好?!?p> 穆幼安緊緊握住他的手,沒有說話。
前世今生,樓寧是她的第一個朋友。
樓寧很快從失態(tài)中走了出來,他眨了眨眼睛,將淚光掩去。
“我記得安安你說過,要在城主府中尋一至親之物對嗎?”
穆幼安神情微黯,再度提及此事,她的心中已是悲痛大過仇恨:“沒錯,我的那位至親被世人喚作鹿蜀,乃一異獸,極通人性,世代居于杻陽山。它于七年前救我性命,撫養(yǎng)我至今,對我而言,它便是我唯一的親人?!?p> 穆幼安緊咬牙關(guān):“數(shù)日前,有歹人趁著我閉關(guān)之際,殺了鹿蜀,還將它一身皮毛殘忍剝?nèi)?。?p> “出關(guān)之后,我便循著兇手所留痕跡,一路尋至城主府。我能斷定,鹿蜀的皮毛就在府中,而且就在這個院子里,至于兇手,想來也離不了多遠?!?p> 原來安安的身世竟這般坎坷嗎?
樓寧有些心疼和難過,不過沒有表現(xiàn)出來,他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許諾道:“我會幫你的,我會幫你找到鹿蜀的皮毛,也會幫你找到殺害鹿蜀的兇手?!?p> 想了想,樓寧又補上了一句:“有我在你身邊,才不會觸發(fā)院內(nèi)的陣法?!?p> 拒絕的話停在穆幼安的嘴邊,遲遲沒能說出口。
她所尋之物已經(jīng)近在咫尺,讓她現(xiàn)在放棄是絕對不可能的,可是樓寧,他與這些事情并無關(guān)聯(lián),還有他的眼睛......
許是察覺到了穆幼安內(nèi)心的掙扎,樓寧的情緒突然變得低落起來:“自來到城主府,我就一直待在屋子里,都沒好好逛過這個院子?!?p> 他搖晃著她的手,口吻里帶著請求:“好安安,你就帶我一起去好不好?求你了安安,好不好嘛?”拖長的尾音含了幾分撒嬌的意味。
穆幼安狠狠閉上眼,面上不忍,口中卻道:“好?!?p> 她在心中暗暗告誡自己,就這一次。
此事過后,今生今世,她絕不會再利用樓寧。
院子里的陣法已經(jīng)撤去,穆幼安感受了一下體內(nèi)重新開始流轉(zhuǎn)的靈力,心里安穩(wěn)了不少。
她幻化好容貌,便隱去兩人身形,牽著樓寧的手出了門。
樓寧所住的屋子靠墻,是東院最僻靜的一處地方,離竹屋最近的房間少說也在五十米開外。
為了照顧樓寧,穆幼安走得很慢,短短幾十米路程走了將近五分鐘。
“屋內(nèi)沒人?!钡搅四康牡兀掠装灿蒙褡R探測了好幾個來回,確認房間里空無一人后,才靠在樓寧耳邊輕語。
樓寧點點頭,在穆幼安的引導(dǎo)下,上前推開了房門——東院里所有的房門上都設(shè)有禁制,未經(jīng)許可之人一旦碰到房門,就會受到攻擊并且觸發(fā)整個院子的陣法。
穆幼安進屋仔細搜查了一番,然而毫無所獲,她有些失望,卻馬上打起精神——這才是第一個屋子,后面還有好幾個呢。
.....
大半個時辰過后。
兩人停在一間屋子外面,穆幼安面上有幾分嚴肅:“這是最后一間了?!?p> 樓寧還是第一次走這么久的路,他的腿有些酸軟,心跳加速,只是強撐著沒有表現(xiàn)出來,感受到穆幼安語氣里的焦灼,他不著痕跡地穩(wěn)了穩(wěn)呼吸,才開口道:“也許就在這間屋子里呢?!闭f完,主動上前推開房門。
“也對?!蹦掠装矎娦α艘幌拢樦鴺菍幍牧Φ肋M了屋。
剛一踏進房門,某種玄妙又熟悉的感覺突然襲來,穆幼安頓時心神大振——是鹿蜀的氣息!
穆幼安閉上眼睛,順著神識中那股感覺的指引,拉著樓寧,慢慢走到內(nèi)室的梳妝匣前。
睜開眼睛,入目的是一面華美精致的銅鏡。
“怎么會這樣?”光滑的鏡面清楚地照出了穆幼安詫異的臉色。
“我明明感覺到了,就在這里。”
穆幼安在梳妝臺周圍來來回回找了幾遍,卻沒有看見鹿蜀皮毛的半點兒影子。
“為什么會沒有?為什么沒有?”穆幼安徒然地靠在妝臺上,神情恍惚,“為什么?”
鹿蜀的氣息仍在,她卻遍尋無跡,是她的感應(yīng)出錯了嗎?
可她已經(jīng)找遍了整個城主府,只在此處感知到了鹿蜀殘留的氣味,若這里沒有,還能在何處?
“安安,冷靜下來?!卑l(fā)覺穆幼安的情緒不對,樓寧握住她的手猛然用力,“相信自己的感覺,你是對的。你知道密室嗎?”
樓寧的語速加快:“我聽說很多有權(quán)有勢的人家都會在家里修建密室和密道,城主府一定也有。既然你能在這里感知到鹿蜀的氣息,卻在明面上尋不到,那就說明這個房間里肯定有密室的存在。你先不要急,冷靜下來,我們仔細找找開啟密室的機關(guān)在哪兒?!?p> 穆幼安被說服了,她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恢復(fù)了思考能力。
“謝謝你,阿延?!比舨皇怯袠菍幍奶嵝?,她今日怕是要和鹿蜀的皮毛擦肩而過。
“當(dāng)局者迷,是安安太在乎鹿蜀了?!睒菍庉p聲道,而后他話音一轉(zhuǎn),“我們開始尋找機關(guān)吧?!?p> “好?!蹦掠装颤c點頭,神情有些迫不及待。
因為是在梳妝匣附近感知到了鹿蜀的氣息,穆幼安最先檢查的便是匣中的東西。
胭脂、畫筆、木梳、簪子、金釵......穆幼安一件件地拿起又放下,并未發(fā)現(xiàn)異常。
最后她的手來到了銅鏡的位置,剛一接觸到鏡面,便發(fā)覺手下觸感不對——這面鏡子是松動的。
穆幼安心中一喜,手下微微用力,鏡面翻轉(zhuǎn),與此同時,有輕微的“咔嚓”聲響起。
以防萬一,穆幼安拉著樓寧退開了幾步,然后她很快就看到,梳妝匣右側(cè)不遠處的地面突然裂開了一道口子,接著裂口慢慢擴大,最后變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洞口,洞里有石階,也不知通往何處。
穆幼安目測了一下,洞口頂多只能同時容納一個成年人通過,而且那人還不能太胖。
“怎么樣?”樓寧聽見了異常的聲音,卻看不見,只好詢問穆幼安。
“找到了?!蹦掠装残老驳?,“我能感覺到鹿蜀的氣息就在這下面?!?p> “太好了,那我們下去吧?!睒菍幰矠槟掠装哺械礁吲d。
“好。”
在洞口處感受了一番,確認了內(nèi)外空氣是流通的,穆幼安才放心地帶著樓寧走進去。
石階一路蜿蜒往下,并不長,根據(jù)穆幼安前世的記憶來估算,頂多就是三樓到一樓的距離。
石階盡頭是一條狹窄的漫長通道,每隔十米,兩側(cè)的墻壁上便嵌有嬰兒拳頭般大小的夜明珠。
通道狹長曲折且岔口極多,彎彎繞繞,如同迷宮,若非有鹿蜀的氣息在前指引,二人在這密道中怕是寸步難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拐角處突然出現(xiàn)了淡淡紅光。
鹿蜀的氣息已經(jīng)近在咫尺,穆幼安卻暗中提高了警惕,樓寧還在她的身后,她不能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