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兒?你咋咧?”
劉政風(fēng)看著宛如一只驚慌失措的小鳥一樣的常秀兒問道。
常秀兒看了一眼劉政風(fēng),沒有理他,向著村子里的一條溝里跑去,抹著淚,鬢間的碎發(fā)跑的迎風(fēng)飛揚,垂在尾巴骨的長辮子甩來甩去,劉政風(fēng)馬上轉(zhuǎn)喜為悲,撒腿追去,二人一前一后,就好似我爺爺羊圈里那頭雄壯的公羊追著母羊跑一樣。
這件本來已經(jīng)是注定好的喜事,發(fā)展到現(xiàn)在,不知怎么的,每個人都不怎么情愿,劉高德不愿意,現(xiàn)在常世才更是直接否決,好似全世界就只有他們兩個當(dāng)事之人你情我愿,但這遠遠不夠,一段好的婚姻是必須要得到親朋好友的認可和祝福的,真正像那些兩個人奔到天涯海角獨自逍遙生活的,只是存在于童話故事里。
“秀兒,秀兒,你別跑了,等等我”
劉政風(fēng)屁顛屁顛的跟在常秀兒后頭,直到秀兒跑的筋疲力盡蹲在地上他才追上,此時早已經(jīng)跑的離開了村子,到了這條溝的盡頭,到處種著的莊稼挺著沉甸甸的身體隨風(fēng)搖曳著,山坡上黃一片綠一片的,色彩格外的斑斕,這是個收獲的季節(jié),但也是個凄涼的季節(jié)。
劉政風(fēng)將秀兒擁在懷里,風(fēng)頓時靜止了,廣闊而又寂寥的山溝里,只有這兩個人緊緊地擁在一起,這一對兒多災(zāi)多難的年輕人啊,直到秀兒哭夠了,眼淚哭干了,二人方才分開,蹲在綠的發(fā)黑的草地上,安靜的呢喃著那些沉悶在胸中的話兒,說完心里的話,他們之間又變得沉默了,事到如今,不是他們兩個兩廂情愿就能幸福美滿的。
常世才氣的吹胡子瞪眼,在秀兒跑出門的那一剎那,將自己家的掃地笤帚高高的拋了出來,掃帚在空中飛過來,直接砸在了劉高德的身上,劉高德早上才換的珍藏了多年舍不得穿的中山裝被掃帚上的灰刷出了一道土印子,他低下頭看了看扔出來的掃帚,順手撿起來,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上的土印子,然后抬起頭來,拎著掃帚走進了院子里,甚至完全沒有抬起他的那厚重的手掌去拍一拍自己的衣服,他知道自己此行來的目的,已經(jīng)將自己的姿態(tài)放到了最低,出門的時候他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任憑常世才如何無理,他都將低著頭默默的接受一切,若是這事情成了,那倒也算值當(dāng),要是不成,那也能讓劉政風(fēng)徹底的死心,他也好去給兒子再尋一門親事。
他進了院子,將掃帚小心的立在常世才家的窗臺下面,常世才看到劉高德一行人走進了自己的院子,完全沒搭理,更沒有客套的問候,只是白了一眼,然后氣呼呼的走進了窯洞,眼里充滿了那種輕蔑的自信,他知道劉高德遲早會來的,這個以前叱咤風(fēng)云的人物如今屈尊走到了他原來正眼都不會看一眼的人的院子里,這是多么的滑稽和可笑啊。
走進窯洞,常世才依然沒有說一句話,常世才的老婆客套的給他們倒上了茶水,然后也除了窯洞,不知道在哪里去忙活了,可能是可以的躲開了這個充滿了火藥味和相互譏諷的場合吧,常世才的兩個小女兒也躲在后窯里,看著黑白電視,將電視的音量調(diào)成了靜音,二人大氣也不出,安靜的坐在板凳上看著電視里不斷跳出的畫面。
王大滿作為中間人,首先說話了,他盡管居心不良,但是從表面上來說依然是劉高德請來的媒人,做做樣子的事總還是要有的,盡管是敷衍。其實他根本也不看好這樁事,只是礙于劉高德這一座大山還擋在他還未羽翼豐滿之前的瘦弱身軀之前,他也沒辦法拒絕劉高德,反正都是睜眼說瞎話,倒不如做做樣子,也不枉自己頭上頂?shù)倪@媒人的頭銜,沒有那個父母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這種欠了好幾萬外債的人家,而且自己未來的公公還半身不遂,假如常秀兒真的嫁給了劉政風(fēng),那么結(jié)婚之后這些在他們眼里天文數(shù)字般的外債將壓在這對新婚夫婦的頭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何況還是常世才這種雞毛蒜皮的事都要斤斤計較的人呢?
“世才,你是咋咧?發(fā)這么大的火?”
常世才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他似乎是不歡迎這些人在自己和女兒鬧別扭的時候來問候他,但是他又有些得意,因為劉高德此時就和個傻子一樣站在自己家的地上,而他坐在炕上高高在上,這像極了臣子給皇帝行禮的畫面。
時間仿佛是停止了流動,從窗戶紙上照進窯洞里的光束絲毫不見移動,過了許久,劉高德終于開口了。
“世才,我今天是來給政風(fēng)提親的,照說是個好日子,你也別吹胡子瞪眼的,咱們先坐下好好拉拉話”
“好日子,好在那里了?看你那慫包兒子把我們秀兒禍害成甚了,你還好意思說是個好日子?”
“我今天來了就是來說這個事情來了嘛,你看政風(fēng)和秀兒的事也拖了這么久了,也是時候坐下好好談?wù)劻?,我承認,之前我是有一些過錯,我責(zé)無旁貸,你要是咽不下這口氣,我給你道歉”
“對對對,坐下來好好說,不要搞得好像滿窯放炮一樣,都是火藥味”王大滿也適當(dāng)?shù)牟辶艘痪湓挕?p> “有什么好談的,我現(xiàn)在可以明確的給你說,我們秀兒不嫁,她不能嫁給劉政風(fēng)那個慫包,沒一點鋼骨,今天劉高德你也來了,咱們把話說明白,你說一說假如你有個女子你愿意嫁給你自己生的那種慫包兒子?何況還有好幾萬的饑荒,我的女子嫁過去了,讓她吃糠咽菜?”常世才說完之后從兜里掏出一盒紙煙,摳了半天從煙盒里摳出一根煙來,給自己點上,并沒有打算給劉高德和王大滿發(fā)煙的想法。
劉高德放下拐棍兒,將自己的屁股挪在炕楞上,陷入了沉默,常世才說的不無道理,一個人愛財是愛財,計較是計較,但是有哪個父親會把自己的女兒往火坑里推呢?
“再說,那時候我們秀兒和你兒子剛開始談上的時候,你為什么不來提親?你給我說說原因?那時候我貼著臉想成就這樁好事,你呢?屁都不放一個,更別說掏那些彩禮錢,你以為我真在意你那兩萬二?其實說白了你就是看不起我常世才嘛,不想和我結(jié)這個親家,你那時候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現(xiàn)在又貼著臉來了,你讓我怎么說?”常世才一語中的,將這件事從始至終的內(nèi)因剖析的明明白白,劉高德那時候確實是看不上常世才這個愛財如命且心胸狹隘的人,之所以才一直沒有同意這門親事,他只是想乘著自己還在村子里有點影響力,趕緊把自己兒子的終身大事解決了先,可是他全然忘記了之前自己給自己埋下的雷。
劉高德坐在那里,像一個被老師批評了的學(xué)生,低著頭,臉好像是一個耷拉下來的豬肚子,沉默不語,他何曾想到,自己一向高傲,如今卻被常世才這樣的人噎的說不上話來,唉,自己不占理,而且今非昔比,那就只能埋頭接受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