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當空,月光皎潔
月光透過明瓦照入云水堂外院的某個沒有燈火的房間,愈加暗沉。
在昏暗中,一個人影走回了屋子中央,在房中的那張桌邊站定。
只見在人影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個暗紅色的木盒,蓋子已經(jīng)打開,里面鋪著厚厚的綢緞,綢緞上放著一個翡翠鐲子。
若是能適應了這黑暗,再湊近了瞪大眼睛仔細看,可以見到這翡翠鐲子的質(zhì)地并不好,黃綠色,黯淡無光,很陳舊的模樣,細看之下,鐲身上還有幾道細細的裂口。
人影仔細盯著這鐲子,緩緩伸出手來,慢慢將木盒的蓋子蓋上。
蓋上之后,可以見到這木盒的外表面刻滿了黑色的線條,密密麻麻地環(huán)繞盒身上下四周,乍看之下,就像是一道道的黑色細索捆在這木盒上一樣。而隨著盒子被蓋上,外院桃樹下的那個身穿紅色長裙的女人仿若水波蕩漾一般,晃了兩下,便消失無蹤了。
蓋上了盒子后,人影松了一口氣,隨后將盒子小心收入了懷里,手再從懷里伸出來時,里面已經(jīng)多了一根赤黃色的金屬條。
人影握著金屬條,走到房間另一邊打開了窗戶,翻了出去,再將窗戶關(guān)好,隨后雙腳一蹬地,平地躍上了房頂。隨后,這人影就在房頂上如履平地,一路走到了內(nèi)院,動作既快捷又輕盈,最終落在了內(nèi)院院子里,這才收起金屬條,重新揣入懷里。
也是這時,借著月光可以看到這人影一身富貴皮裘,長著一張娃娃臉,正是白天接待過萬青的那位方涵方師兄。
在內(nèi)院院子里落下后,方涵直接去了白天陳沖和見萬青的那個房間,開門進去后,就見到陳沖和正坐在里面閉目養(yǎng)神。
方涵進門,反手將門關(guān)上后,走到陳沖和下首坐下,道:“堂主,他走了?!闭f著,又小心地把懷里那盒子取出來,放到陳沖和手邊的茶幾上,埋怨道:“這東西太危險了,這種事你下次還是找別人做吧。堂主你是不知道,我蓋盒子的時候不小心手抖了一下,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陳沖和睜開了眼睛,看了他一眼。
了解方涵性子的他,也不理睬方涵的這些浮夸埋怨,只是截斷了方涵的話,問道:“他當時是什么反應?”
“他一看到紅姑,身子就僵住了,整個人都懵了,表情實在是非常精彩,哈哈哈……不過他膽子還真是不小,雖然一看就知道很害怕,卻是沒有瞎跑……”
方涵將萬青當時的表現(xiàn)詳細說來,描繪得活靈活現(xiàn)。
這種活兒對他這個話癆來說還真是挺適合的,短短的一個倒退、繞路的過程,被他閑扯了半天,還加了不少他自己的主觀判斷在里面。
陳沖和只是默默地聽著,偶爾會打斷方涵一下,就其中的一個小細節(jié)深度發(fā)問,方涵也都仔細回答了。
等到方涵說完,陳沖和沉默了片刻后,道:“我知道了?!?p> 他可以說是話語非常簡潔了,堪稱話題終結(jié)者,方涵這個話匣子卻是又說道:“堂主,你想看看他當時有沒有撒謊,現(xiàn)在從他面對這種事情的第一反應來看,他確實沒有撒謊,他遇到這種事,確實會像他之前說的那樣做。這點我明白,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你為什么白天的時候就把《無定真法》傳授給他?”
“你既然之前還不能完全相信他,那應該在這之后,再傳授他《無定真法》才是?!?p> 陳沖和反問道:“這兩者之間有何關(guān)系?就算現(xiàn)在測試出了他在當時的事情上有所隱瞞,甚至身份可疑,難道我就不傳授他《無定真法》煉體篇了嗎?終究都是要傳的,早傳晚傳都一樣?!?p> “今天讓你去做這件事,決定的不是傳不傳《無定真法》,而是決定我們以后和他的相處方式,這一點你要明白。”
方涵聞言一愣,皺著眉頭仔細一琢磨,眉間才逐漸舒展開,嘆道:“是啊,就算他可疑,甚至真是打進來的探子,咱們也要傳他煉體篇,讓他不知道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這樣一個可以在關(guān)鍵時刻反過來利用的棋子,可比直接捉起來或者趕出去有用多了。只是,用《無定真法》的煉體篇來進行交換,會不會代價太大了?”
陳沖和看了他一眼,道:“他若真是有所目的而來,也絕不會是為了《無定真法》,這不是重點,也沒什么代價大不大,你以后自然會知道?!?p> 方涵不禁問道:“這是為何?”
陳沖和看著他,悠悠道:“你若是想早些知道,那就快些修行,就能快些知道了。”
方涵聞言,尷尬一笑,“那算了,我還是不想知道了,堂主你說是就是吧。”他又不是陳沖和這種不怕死的修行狂人,要不是身體所需,他可能連修行都不想修行,就想這么混吃等死了。
天天吃吃喝喝睡睡大覺多舒服?那么勤著修行,嫌自己死得太慢嗎?
陳沖和看他憊懶這樣,無奈地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正要起身離去,卻見方涵又開口了。
“堂主,《無定真法》的事,就當按你說的那般,可是我們又怎么知道那萬青剛才的反應不是裝出來的呢?”
陳沖和看樣子都懶得跟他廢話了,只是看了看他,又還是答道:“你說得自有這個可能,但是在那種突發(fā)狀況之下,想要裝到這種程度,他必是受過這方面嚴格的訓練,這可不是短短時間內(nèi)能訓練成的??墒悄闳シ慈f青卷宗,他的履歷清白得很,并沒有長時間無故失蹤的紀錄?!?p> “況且,我將試探的時機特意選在了今晚,先行把《無定真法》煉體篇傳授于他,也是為了放松他可能的警惕。他若真是意圖不軌的探子,發(fā)現(xiàn)我已然信任于他,這正是他心理最松懈的時機,兩相結(jié)合之下,還得出現(xiàn)在這樣的結(jié)果,那就沒什么好再說的了。”
方涵聞言,想了想,看看陳沖和,張嘴欲言,話語在口里滾動了幾番,終于出口:“堂主,今晚齋堂的香滑牛柳,你覺得味道怎么樣?”
陳沖和搖搖頭,道:“你要是想找人說話,就去找別人吧,我還有事?!闭f著,就起身離去了,留下方涵一個人在這里坐著,思索著去找誰聊天解悶。
……
齋堂的香滑牛柳真的是鮮嫩可口,金志常說得沒錯。
萬青在西正街上晃蕩著的時候,如此想到。
他離開了云水堂之后,并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先像金志常說的那樣,一路問人去了齋堂吃了一頓晚飯,這才離開。
這期間,他頂著這一副生面孔,腰牌也是沒少用,而也是在一次次地用腰牌過程中,他愈發(fā)感受到了云水堂在西真教內(nèi)的重要性——每當別人知道他是云水堂的新火工后,臉上表情總會從戒備、冷漠等,變得笑容可掬起來。
好部門??!
萬青感慨著,隨手拉了幾個人問了問路,差不多知道了白公學堂的大致方位。
身上揣著五貫巨款,這讓萬青心中有些忐忑,想要立刻把這事給解決了。不然的話,夜長夢多,依照他的霉運,搞不好就把這五貫給弄丟了,到時候真不知道該怎么辦好。
而問到了白公學堂的方位后,萬青便在夜色下,朝著白公學堂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人聲不斷。
南宋的夜生活真是相當可以,這里又是西正街上、靠近西真教處,商鋪遍布,很是繁榮,一路上到處都是開著門燈火通明的各色店家。行人比起白天來雖然明顯少了很多,但也是入眼處都可見到人的程度。
君悅客棧的大門開著,大堂里坐著好幾桌客人,有男有女,正在喝酒吃菜;
門面并不大的孫記撲戶,門外立著紙糊的四方燈箱,四面都有“孫記撲戶”的字樣,門上掛著毛氈擋風,瞧不見里面場景,聲音卻屬這里大,劃拳進酒聲和燈火從門口毛氈的縫隙里往外涌;
乘風成衣鋪的毛掌柜正在柜臺后無聊地打著算盤,店里只有一位身穿舊襦裙的女顧客,正在挑選衣物,旁邊站立著伙計……
西真教道觀周圍是最繁華的地帶,隨著萬青一路遠走離去,周圍開門的店鋪和人流越來越少,到的瓦柳巷附近后,一條街上已經(jīng)是沒幾處開門的店鋪了,行人也是走上一段才能見到一兩個。
不過這里也有CBD附近沒有的景象,那就是走上一段就能見到的小販,掛著燈籠沿街擺攤賣吃食茶水。有需要的,便在小桌旁的小凳上蹲坐下,吃上一碗餛鈍或是茶水,既便宜,又能提供一定的美味和在冬季所需的熱量。
萬青找了個路人打聽了一下,很容易就打聽到了白公學堂在瓦柳巷的準確位置,隨后便找了過去,繞了幾繞后,沒多一會兒就站到了白公學堂的門口。
這是間高墻大院,但不怎么新,有些舊,大門口正上方就掛著“白公學堂”的牌匾,門上還高高地掛著一盞燈籠。
學堂的門關(guān)著,萬青上前執(zhí)起門環(huán)敲了敲,很快就有人過來開門了,是個仆役裝扮的老人。
聽到萬青大晚上的是來求見白征明老先生、想要上學的,那老仆看起來也并不覺得驚訝。隨后問了下萬青、知道他沒有預備名帖后,也不說什么,直接就領(lǐng)著萬青進去了。
進去之后,可以見到,這白公學堂比起荒涼到整個院子只有兩顆桃樹的云水堂來,要好不少,至少院子里的樹木是要多一些的。
老仆領(lǐng)著萬青去了堂屋,點了燈,讓他在這里稍候,便離去了,茶水也不說伺候一個,不過也沒一會兒,這老仆就又折返回來了,又領(lǐng)著他去了一個偏廳。
進入這偏廳后,可以看到這里燈火甚亮,里面坐著兩個男人,還有一個年輕的男仆在旁伺立著。
那坐著的兩人都是一身干凈的棉袍,看著既不顯寒酸,也并不富貴。
其中,一人四十多歲,面白無須,另一人年輕一些,三十歲左右的模樣,瞧著和陳沖和差不多大。
見到萬青進來后,這兩人都站起身來。
萬青趕忙一拱手,道:“晚生萬青,夜里冒昧來訪,還請兩位先生見諒?!?p> 那四十多歲的男子也是一拱手,道:“萬公子有禮了,老夫姓白名征明字建平,便是這學堂的主人?!?p> 那三十歲左右的男子也跟著自我介紹了一下,笑著道:“下愚姓朱名熹字元晦,萬公子有禮了?!?p> “……”
朱熹?還特么字元晦?
同名同姓也就罷了,連字都一樣,這實在不是巧合,而確實就是那個人了吧?
萬青眼皮子一跳,忍不住向那朱熹多看了兩眼,見對方一張大圓臉,長相平平無奇,留著胡子,只有一雙眼睛看著很有神,看著像是很有主見的樣子,也是對方相貌上唯一的亮點了。
這個世界又是怪異,又是修士的,自己今天都變異了,這些都讓萬青越來越覺得,這個南宋和自己記憶中的那個南宋越來越遠了,卻沒想到在這里竟然碰到了和自己記憶中相合的一個名人,一個毀譽參半的大名人。
這讓他一時有種恍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