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忠誠。

　　 i offer you the loyalty of a man who has never been loyal.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博爾赫斯

　　*

　　時間很快，段霖出院了。其實問題不嚴重，只是住院觀察了一周，警隊有人來做筆錄。段霖左手打著石膏，沒穿外套。只穿了襯衫，方雲(yún)衡怕他冷，給他蓋了一件大衣在外。

　　眉角的傷口拆線了，痣奇跡般的沒有了。

　　三月的C城，依舊很冷。

　　“霖哥，蕓希非要來這里看你，我聽了你的建議，找理由把她給拖住了?！狈诫?yún)衡開車，“霖哥，你爸沒有來看你？開始打電話把我教育了一番，讓我和你說說別鬼混了，老老實實去接替他的位置?！?p>　　“去…三環(huán)，坊柳區(qū)?！倍瘟刈匀徊粫頃诫?yún)衡，什么他爸還是方蕓希，他都不關心。

　　他只關心一個人。

　　“不是吧，霖哥，你不回家，不回公司，不回會所，你去坊柳區(qū)干什么，那么多外地人，又吵又擠的。出院我們就該去找個酒莊選一瓶極好的紅酒，搖一瓶香檳然后叫上周琿那些——”

　　“你最近對我很有意見？”

　　“沒啊。我哪敢，日月可鑒，我對霖哥衷心不二好吧?！?p>　　“去坊柳區(qū)，找一個和煦畫室。”

　　方雲(yún)衡終于明白了，“我靠，霖哥牛逼，你看上那黑社會的馬子啦！厲害！”

　　段霖用他沒有骨裂的另外一條胳膊給了方雲(yún)衡一個下勾拳?！澳愫f八道什么？誰說我喜歡了？”

　　“你撒謊。你不喜歡人家，你讓我?guī)湍阗I香水，搜集資料？”

　　“就只是…一見如故?！?p>　　“霖哥，我小說也沒少看，什么一見如故，你還不如說你們前世今生有姻緣，你們百年前有過婚約，并且轟轟烈烈的愛過，你此次前來，只是為了尋她——”

　　段霖使出了全身的力氣給了方雲(yún)衡一拳，“你想死了么？”

　　“誒呦，霖哥，你還真打我！”方雲(yún)衡憤憤不停，“你要是把我打殘了，你的司機兼好兄弟就沒有了！”

　　“不準再提那個女人?！倍瘟責┰甑拈]上了眼睛，“別廢話?！?p>　　“你真有意思么？”方雲(yún)衡正常了一點，淡淡的問。

　　段霖不語。

　　有意思么？到底是什么感覺？能讓他感覺久別重逢？那種莫名其妙一點一點蔓延到他的內心，占滿了他腦子的女人。他原以為這種爛事，不會發(fā)生在他的身上。他有預感，不好的預感。

　　坊柳區(qū)到了，車水馬龍，絡繹不絕。

　　導航上有和煦畫室，找到畫室的時候，段霖也感覺到一絲意外，在人潮洶涌的坊柳區(qū)，居然有這么一處，意外平靜的地方，很安靜，也很美。在湖邊，背對景區(qū)，卻可以一覽無余。

　　是個好位置，很適合靜心畫畫。

　　“阿衡，你回去休息吧，我還有事?！?p>　　“霖哥你不和我吃個晚飯么？？？”

　　沒理他，段霖走自己的路。

　　突然停下腳步，中午十二點，學生放學了。段霖站在柳樹后面，抽著煙，看著畫室門口。

　　窸窸窣窣的學生出來了，年齡段參差不齊，有初中生，貌似還有高中生。開心的和老師說再見，段霖想看她，沒看見她出來。他看見一抹明黃色身影，不能確定是不是她。

　　手機瘋狂振動，是方蕓希打來的電話。段霖被這一對兄妹煩的不可開交，“小希?！?p>　　“霖哥哥你怎么能不讓我去看你！你怎么可以這樣！你明明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重要！”

　　“我是不是讓你哥傳達，我需要靜養(yǎng)的消息?！?p>　　“那和我去照顧你，有什么關系？”

　　“你和你哥，是能讓我病情嚴重的最主要的原因?！倍瘟仡^疼。

　　“霖哥哥，我給你熬了雞湯，你要不要來——”

　　“小希，我還有事，有空聊。”

　　“喂？喂——”，嘟嘟嘟…方蕓希對著電話的忙音，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中途打了岔，畫室學生走完了?，F(xiàn)在只剩秦煦一個人，她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在門口已經(jīng)看不見她了。

　　需要靠近。

　　段霖長這么大什么都沒怕過，現(xiàn)在他有點害怕怎么去面對那個女人。

　　他掐滅了煙，走近畫室。畫室的墻壁有一半是玻璃，可以看見里面的人在干什么。畫架擺放的很整齊，或多或少的有幾只炭條，或者炭筆。

　　找到她了。

　　她在寫生，畫石膏，是維納斯。

　　秦煦突然聞到一股淡淡的煙草味，她是很反感煙味的，今天很奇怪，并不排斥。

　　她回頭，與段霖的視線撞了個滿懷。

　　他在等待，等她認出他。

　　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段霖的心卻跳的飛快，這個感覺對于他來說很糟糕，因為他隱約意識到了一件事。

　　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的看秦煦，她的瞳色是淺棕色，又大又圓，像琥珀。

　　可真他媽好看。

　　有人說眼睛是直通靈魂的，直視她的眼睛，讓段霖突然感覺自己失了魂。

　　更讓他抓狂的是，他可以隱隱約約聞到秦煦身上的香水味，陽光佛手柑的味道。那條方巾到現(xiàn)在還在他的西服口袋里，上面沾著同樣的味道。明明是個性冷淡的味道，卻讓人聞了想犯罪。

　　墻壁上是秦煦的范畫，不管是水粉還是素描，畫完畫家都會在某個角落簽上姓名和日期。

　　秦煦簽的是英文名，Venus。

　　 Venus，是他命定的維納斯。

　　*

　　怎么說呢，作為一個喜歡創(chuàng)作的藝術家，秦煦對人的五官很敏感，特別是五官精致的人，作為一個藝術家，那是具有絕對吸引力的。藝術家對美的追求都有所不同，可沒有人喜歡畫個丑八怪。如果模特好看，藝術家整個創(chuàng)作時間都很快樂。

　　段霖的五官，就是屬于那種具有絕對吸引力的。

　　秦煦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正在與人對峙。他的額角留著血，帶著不可一世的驕傲。

　　他的俊美與痞氣，中間夾雜著濃厚的危險美學。

　　只需一眼，她就記住了他。

　　那天出于保護美學原理，她讓易楷給他遞了那個方巾，當然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收下。

　　那天還奇怪的要命，她是一個很少做夢的女人，那日睡覺，她做夢了。

　　她夢到一個男人，穿著長袍馬褂，在等她，等她與他成親。

　　明明是個令人快樂的事情，可她卻很悲傷。沒有理由的悲傷，刻骨銘心的悲傷。她不記得那人的臉了，可是感覺卻是和眼前的男人一樣。她還記得，男人的眉角有一顆痣。

　　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危險的男人，不知道出于什么樣的原因，現(xiàn)在站在她身后，與她對視著。她觀察了一下，這個男人的眉角，并沒有痣。

　　終于，男人傳來低沉的聲音：“維納斯？”

　　她回神，微笑著說：“是的，學過美術？”

　　“學過一點，我看過斷臂維納斯，和你這個很像?！?p>　　“去博物館看的么？”

　　“對，盧浮宮。”

　　“我很喜歡維納斯，她很美。”

　　段霖側過頭，低聲說：“你也是?！?p>　　“你說什么？”秦煦沒有聽清。

　　段霖指了指墻上的畫，意思是署名簽著，“我說，你也叫Venus？”

　　“是的，和你介紹一下，我叫秦煦，Venus是英文名，這里是我的畫室。我記得你，一周前?！鼻仂阕隽艘粋€開槍的手勢。

　　“秦…煦？”段霖又在走神，秦煦說她記得他的時候，他腦子一片空白。

　　“噢，我姓秦，秦朝的秦…”她隨手拿起一只炭筆，在旁邊的速寫紙上，寫上了秦煦。

　　段霖點點頭，彎腰，離她很近，接過她的筆，在秦煦旁邊寫下了段霖。秦煦感受到一股強烈的荷爾蒙，被煙草包圍，沒有收斂。

　　“我叫段霖?！彼膫饶樉€條很好看，起伏都是恰到好處，是秦煦最喜歡畫的那一種?！凹热徽f到英文名了——Mars，我的名字。”

　　“Mars？”

　　“對，Mars。”

　　 Mars，瑪爾斯。羅馬十二主神之一，奧林匹斯對應神Ares，是暴亂之神，戰(zhàn)爭之神，魄力之神。他殘暴，嗜血，是絕對力量與權利的象征。

　　而Venus，近乎瘋狂的迷戀這個代表破壞和戰(zhàn)爭的英俊戰(zhàn)神。

　　 Venus是他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