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蕭白便感覺肩上一痛,轉(zhuǎn)頭一看,一只誓生蝶正撕開他的皮,鉚勁往肉里鉆。
若負聲展顏一笑,道:“你還真以為我會憑白無顧和你扯一堆廢話嗎?”
蕭白當即立斷,忽然揚起折扇往肩上削去,鮮血狂噴,誓生蝶撕咬著的一片肉被他生生剜去,他臉色慘白,似乎站立不穩(wěn),踉踉蹌蹌栽倒下來。
若負聲道:“有些事再像真的,也是假的?!?p> 蕭白微微喘氣,好不容易穩(wěn)住腳步,一手點按在穴口,暫時止住了血,正在這時,他臉上一涼,頓時抬袖遮面,暗道不好!
果然,人群嘩然一片!
若負聲手里扯著一張人皮,得意洋洋地晃了晃,容鈺早就忍不住了,一個箭步上前就要掰扯他掩面的衣袖。
“蕭白”倏然避過,一手往容鈺身上擊去,之前輕飄飄一掌打得云守義生死不知,至今還在搶救,這怒氣升騰的一掌就更用說了。容鈺收勢不及,臉色霎時一變,正在這時,肩上被人用力扯了一下,頓時踉踉蹌蹌跌躲過一劫。
“多……”頭一轉(zhuǎn),看見若負聲那張臉,容鈺面色扭曲,一個謝字硬生生卡在喉嚨里,上不去下不來。
容澈急沖沖上來扶住她,道“宗主,放心!我知道你要說什么。”說著,容澈對若負聲感激道:“多謝若姑娘?!?p> 容鈺聞言臉色更扭曲了。
若負聲則很順溜地道:“不用謝。”
容鈺的臉色已經(jīng)差到不能見人了。
若負聲笑了笑,還欲調(diào)侃兩句,耳邊忽然響起金鳴相戈之音,扭過頭一看,原來云枝年已與“蕭白”戰(zhàn)在一起。
云枝年劍光凌然,“蕭白”一袖掩面,一手持扇相御,一人步步緊逼,一人步步后退,“蕭白”看似力氣不支,節(jié)節(jié)敗退,卻每一回險招都能逢兇化吉,不像是打不過,倒像是不欲與云枝年相斗,故意相讓。眾人都看出來,云枝年當然也看得出來,漸漸的千尋攻勢也逐漸放緩下來。
若負聲一手按在了邪上,雙目緊緊盯著兩人,就怕“蕭白”使詐。
然而直到云枝年止住劍招,“蕭白”也沒有反戈一擊。微風(fēng)吹拂,草木婆娑,“蕭白”忽然緩緩放下衣袖。
原本七嘴八舌,吵吵嚷嚷的議論聲戛然驟止。所有人瞠目結(jié)舌地盯著場中,枯木蕭然,寒風(fēng)陣陣,那兩人一白衣一紫衣,除卻衣飾不同,皆是面若冠玉,五官宛如鏡像一般,只是細看卻能分出二者不同。云枝年白袖飄飄,溫潤如水,一塵不染,而與之相對的人紫衣臨風(fēng),眉宇間帶出一絲冷煞,笑起來雙頰浮出兩只可愛的酒窩。
云枝年神色已經(jīng)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了:“……你?”
若負聲也是驚愕不已,她好不容易才忍下沖上前揪扯兩下看看這張皮是不是也是假的的沖動。
這時,一道顫顫巍巍的聲音從兩人身后響起來,原來云守義已經(jīng)恢復(fù)了神智,吭哧喘著粗氣,吹拂著胡須,面龐震驚地望著與云枝年相對的人:“你是……明卿!”
明忘齡頷首:“云宗主,抱歉方才出手過重傷了你?!痹挳叄瑘?zhí)扇款款向眾人道:“諸位幸會幸會,在下明卿,字忘齡。”
旁人俱是想:“誰要跟你幸會!”但……姓明,名卿,怎么想都與明重衍有莫大牽連,若負聲眼珠一轉(zhuǎn),原先不明之處也豁然開朗,難怪他要對蕭棠和陳生下手,如果她沒記錯,七年前氓山上他們曾對明重衍有過兩句惡評。云枝年難掩震驚,似乎尚未回神,云守義低嘆道:“枝年,他的確是你,是你……”
明忘齡道:“親兄長?!?p> 半響,云枝年回過神,沉聲道:“你為何這么做?”
明忘齡失笑,搖了搖頭道:“這還用問,當然是為了報仇雪恨。”
云守義痛聲道:“前輩……他不會贊同你這么做的!”
明忘齡從兜袖里掏出藥來,拔開塞子,傾倒在傷口處,慢悠悠道:“他什么都好,就是太懦弱,而我與他不同。世間永夜是我給他的禮物?!?p> 兩人一通啞謎,在場沒有人聽得懂,若負聲則是為數(shù)不多聽懂的人之一,一下便抓住重點:“明重衍沒死?”
明忘齡干脆道:“死了?!?p> 云守義嘆道:“唉……”
明忘齡目光投向一圈望過來的修士們:“他就是為了這些廢物草包死的?!?p> 云枝年道:“百年前,明前輩不是早就被仙門圍剿于惡人谷?”
明忘齡道:“嗤,那群廢物怎么殺得死他,都是騙你們玩兒的?!?p> 又一記重錘砸在眾人頭上,不僅凈世是捏造的,明重衍的死也是假的。此刻,人群寂寂,鴉雀無聲,已經(jīng)半點人聲都沒了。
明忘齡言談?wù)f話自帶三分譏誚,從與自己肖似的臉上做出來,云枝年忍不住微微蹙眉。
云守義道:“是因為封印又波動了嗎?前輩才……”
明忘齡道:“不錯?!?p> 云守義又嘆一聲,閉目道:“前輩辛苦?!?p> 明忘齡這才正眼瞧他一眼,不過又很快移開,揚聲對眾人道:“你們知道嗎?你們過去每一天,每一個日升月沉,有多來之不易?都是由一個你們嗤之以鼻背后謾罵的人,在默默守護。你們以為封印就完事了嗎?不!里面的妖魔鬼怪無時無刻不在試圖沖擊封印,想破印而出。明重衍,一個被你們唾罵百年的人,直到他死的那一天,都一直守在無日無月的烏墟里,拖著他年邁衰敗的身體不斷彌補這個封印??墒菓{什么呢!憑什么你們不諳世事,就可以享受一切!憑什么你們理所當然坐享其成,還能一邊詛咒他?”
質(zhì)問如雷,聲聲入耳,萬人場面竟只余下淺淺呼吸聲。
明忘齡垂下頭,嘀嘀咕咕道:“竟然還想我接替你的位子,簡直豈有此理!那就大家一起守在這里好了,也不算太孤單,有這么多人陪著你,你也走得熱鬧些……”
容鈺怒道:“你報仇雪恨,就非要累及旁人嗎?”
明忘齡抬起頭,仿佛看穿了她,似笑非笑道:“你在說……小十七?”
容鈺眉角一抽,斬釘截鐵道:“我在說在場所有人!”
明忘齡道:“簡單,仙門里沒有一個無辜的人,包括我在內(nèi)。神不渡我,我來渡世,讓所有人陪我一起困死在這里,很合理不是嗎?”
若負聲笑了:“你當真是明重衍養(yǎng)大的?他一身溫雅坦蕩,一世風(fēng)光霽月,怎么會教養(yǎng)出你這么一個陰險歹毒,狡詐卑劣的家伙?”
明忘齡道:“你閉嘴!”
若負聲笑意不減,道:“他見到你會不會惡心得吐出來?你在他墳前哭都是臟了他的輪路回!”
明忘齡胸口起起伏伏,眼睛里逐漸爬上一層血絲,半響,他竟然笑了:“哦,對了,有一件事你怕是至今還不知道吧?”
若負聲道:“你別轉(zhuǎn)移話題。”
明忘齡一字一句道:“你旁邊之人,已經(jīng)自請除族了?!?p> 若負聲的眼睛瞬間睜圓,她下意識看向身邊的玄悲鄰,明忘齡笑得萬分惡意:“至于原因嘛,你不如問問他,好好問一問,你是怎么死而復(fù)生的?”他把死而復(fù)生每一個字都咬得極重。
若負聲腦中一片懵然,喉嚨哽了哽,竟發(fā)現(xiàn)發(fā)不出聲音來。忽然,她的手背覆上一片沁涼,玄悲鄰正擔憂地看著她,若負聲胸中越發(fā)酸澀不已。
明忘齡見她如此,只覺心中快意,容澈漲紅了臉,怒氣沖沖揚聲道:“你為什么總與前輩過不去!?”
明忘齡譏笑一聲,道:“好,總歸也到這一步了,我給你個提示。”
他指尖一動,彈出一枚暗珠,若負聲溯魂時便知曉暗珠威力甚大,眼疾手快把尚未反應(yīng)的容澈往邊一扯,暗珠打空,滾在一側(cè),若負聲凝目一看,覺得這枚珠子十分眼熟,似曾相識,須臾,一幕場景如電一般劃過腦海,她緩緩道:“我懂了?!?p> 玄悲鄰立即道:“什么?”
若負聲輕聲道:“氓山?!?p> 七年前,氓山上,六角亭,棋盤!
她不禁猜想無限陰域也是明忘齡布下的陣,可她破壞了他的計劃,與是就成了他報復(fù)的替死鬼。
這可真是……善舉終遭惡報,不外如是了吧。
若負聲微微閉上眼。
明忘齡看穿她的心思,笑道:“小十七,當年你豁了半條命救下的人又怎么待你呢?他們會感激你嗎?這些人旦凡聽到一點風(fēng)聲,就會立即倒過去。怎么樣?被所有人拋棄的感覺怎么樣?”
“你后悔嗎?如果不是你非要強出頭,做好人,也不會落得如今人人喊打眾叛親離的地步。”
后悔嗎?若負聲自問,不是滋味是有的,可自問來自問去也是不悔的。她短短二十二年的生命里充滿了欺瞞蒙騙和不公。從父母雙雙去逝,到被硬生生塞進妖丹,打小就決定了她仙途的上限和前景,注定了這一生不會走得很高很遠。了邪是容祁送她的禮物,一柄不亞于折驕的上品仙器,可是她壓根發(fā)揮不出它應(yīng)有的效用和威力。到后來,被栽贓陷害千夫所指萬人唾罵,可她卻也不曾后悔過自己走的每一步路,和每一個決定。
若負聲道:“我走過,我無悔?!?p> 明忘齡冷冷扯了扯嘴角,似不相信她所言,只當她在嘴硬。
正在這時,一道黑箭驟然破空,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若負聲飛馳而來。與此同時,遠處驀地響起一陣碎裂之聲,明忘齡隨之嘔出一口鮮血,臉色慘白,向后一屁股摔坐在地上,臂間傷口又崩裂了,鮮血泗流,他捂住胸口渾身微顫,容鈺的折驕紅纓槍尖也立刻抵在了他的喉間。
黑箭轉(zhuǎn)瞬即至,玄悲鄰比箭到得更快,他一手攬過若負聲,把她護在身后,另一手袖一揮,黑箭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轉(zhuǎn)頭飛射回去。其實若負聲用不到他護,可一路以來兩人都是如此,久而久之她也習(xí)慣了,配合無比得往玄悲鄰身后一站。
一切發(fā)生于電光火石之間,迅捷無倫,變故來得快去得快,快到?jīng)]有幾人反應(yīng)過來,人群中頓時響起“啊”一聲慘叫,那片微微騷亂起來。
這人本與若負聲有仇,先前若負聲說的,他一個字都不信,只以為是花言巧語,搬弄是非,胡說八道。好不容易抓住了所有人都放松的時機,以為定能一擊必殺,興奮地渾身顫抖,頭皮都要炸裂開來了。
只以為大仇得報,自己也能一舉成名名流仙史。
卻不想形勢陡轉(zhuǎn),他連作出回應(yīng)都來不及。
他周圍的小伙伴只覺疾風(fēng)從臉頰撫過,黑箭扎入那修士的眉心,血線從他的鼻梁淌過,人瞠大眼睛,直挺挺倒下來。那方族陣霎時間兵荒馬亂,驚慌失措領(lǐng)頭的宗主敢怒不敢言,一副憋屈難堪的表情。
另一頭卻有人匯報了喜訊,原來封印陣眼處提前被人破壞了幾處,所以結(jié)界并沒有完全封閉,方才就是因為結(jié)界靈力走勢不均,這才有一處輕微碎裂。這當然是若負聲和玄悲鄰提前做的,聞此喜訊沒有人不欣喜若狂的,原以為要一輩子呆在這里,沒想到絕處逢生,也不顧自家宗主的喝斥,一個個滿臉通紅,狂吼出來,一片熱烈地歡呼鵲躍。
可這一片沉甸甸的喜悅中,唯有兩人歡喜不起來,一是明忘齡,二是若負聲。
若負聲心中惦記著事,低聲向玄悲鄰詢問自請除族和死而復(fù)生之事,可玄悲鄰一直默而不語。她道:“玄遲,你說說話?”
“玄遲?”
“玄遲!”
她叫得不厭其煩,玄悲鄰無波無瀾,巋然不動,但容鈺最先受不了,打斷道:“你能不能別再鳥語學(xué)舌了!說點人話!”
若負聲道:“好說,玄遲,你喜不喜歡我不要緊……我喜歡你!”
猝不及防聽見這么一句直白到毫無避諱的話,玄悲鄰面色仍是十分沉穩(wěn)平靜,細看卻能發(fā)現(xiàn)他雙眼茫然懵懂,甚至有幾分無措。若負聲見他直愣愣地盯著她看,一副震驚又懷疑自己是否聽錯的可憐樣,頓時樂不可支,勾著玄悲鄰的頸子道:“怎么了?是不是感動得神智不清了?”
她豎起兩根指頭,晃了晃,道:“來,看看這是幾?”
封印被破,明忘齡本就是心肺大傷,茍延殘喘,好不容易清醒一點,乍一聽見這么一句鏗鏘有力的話,心脈一抽,白眼一翻,七竅流血,若非郁織鷺搶救即時,只怕當場就過去了。
容澈喜不自禁,好像被人表白的是他一樣,反復(fù)道:“太好了,太好了!”
容鈺站在一旁,撫額道:“我覺得我真是太天真了,京陵永遠還能更丟人一些。阿音,給我治治,我也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