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流傳,日月如梭,神鳳四年就這么不咸不淡地過著,沒多久便到了暮春時節(jié)。
捉拿妖人喬玄的正一令早已撤下——至少明面上如此,甚至長安城傳下的諭令也漸漸沒了下文。
夷陵正一觀主何松庭因捉拿妖人立了首功,得龍虎山祖庭召回,于是辭別觀中弟子、了卻俗務(wù),并在某個清晨返回龍虎山,準(zhǔn)備結(jié)丹破境。太始山冒殺妖人的事,自然被他緊守在心中。
同樣藏著秘密的,還有正一觀的常氏兄弟。
自從在陸安平手下落敗,常柏平便收斂許多,向哥哥賭咒發(fā)誓不再違背正一戒律,服下黃芽丹,一意勉力修持,甚至極少出觀。
這也如胡三娘所預(yù)料的那般,她與綰綰度過了提心吊膽的旬月后,便開始輕松許多;甚至于,聽了狐仙綰綰的建議,尾隨讀書人張亞,穿過太始山,并在一處村舍顯靈,重新接受香火念力。
道生和尚依舊神出鬼沒的,為弘揚佛法、傳播彌勒下生的信仰,持缽苦行,奔波于一路各郡,向著長安城進(jìn)發(fā)。
然而,這一切與陸安平無關(guān)。
幾個月來,他深居簡出,一直藏在郊野一處山洞中——那是綰綰誕生靈智的所在,靈脈匯聚,天地靈氣也比尋常深厚幾分。
故而,他一直在閉關(guān)修行。
......
......
嗒—嗒——
幾滴水從巖縫中滲中,劃過一旁插著的柳枝,滴在地上,漸漸匯成一灘水漬。
陸安平跌迦而坐,兩手橫于膝前,滴滴津液從上顎生出,而后順著舌根,盡數(shù)流入腹中;無數(shù)靈氣匯聚,縈繞在他身側(cè),沿著體表八萬四千根毛孔納入體內(nèi)。
在他體內(nèi),靈氣如一道奔騰的溪澗,從丹田生宮出發(fā),快速流轉(zhuǎn)至陰竅海底,而后沿著脊椎督脈,貫通尾椎、夾脊、玉枕三竅,流至陽竅。
細(xì)不可聞的吐息中,奔涌的靈氣飛速流經(jīng)祖竅,而后沿著耳頰分流而下,至舌尖,與任脈相接;再之后,沿胸腹正中,經(jīng)絳宮竅,在中宮竅附近停了下來。
幾個月來,他按照《遁甲真經(jīng)》周身竅穴圖上的指引,依次將丹田、絳宮、尾椎、夾脊、玉枕、陰竅、陽竅打通,加上先前祖竅,九竅只剩下這中宮竅。
中宮一竅,位于身體正中,守起竅能使神意相合、氣潤周身、內(nèi)外清澈;雖比不得三丹田,卻是鳳初下境至中境最后一道關(guān)隘。
呼!
陸安平重重吸了口氣,那團(tuán)靈氣流四散開來,有如一層水幕,將中宮竅包裹;緊接著,靈氣如沸騰一般,不時翻滾出水泡,漸漸向中宮竅滲透。
他先前打通其他七竅,早已熟門熟路,當(dāng)下意守中宮,感受竅內(nèi)細(xì)微的回應(yīng);同時小心翼翼地控制靈氣力道與幅度。
不知過了多久,他只覺中宮竅內(nèi)有如擂鼓,幾乎震徹周身,心中一喜,將靈氣毫無保留地融入。
嘩啦——
有如久旱后的第一陣暴雨,靈氣前仆后繼地沖往祖竅中,瘋狂地涌動著。那一瞬間,陸安平只覺身軀一震,口中也不由發(fā)出聲吶喊。
他閉目內(nèi)感,只覺九竅有如九只亮起的碩大星辰,高懸在內(nèi)宇;一呼一吸間,九竅互相感應(yīng),靈氣運行其間,比先前快了不知多少!
“這才是子午周天吶!”
陸安平由衷地嘆了嘆,九竅貫通后,子午周天再無滯澀,奔涌的靈氣極速運轉(zhuǎn),幾乎形成一道漩渦,將透入體內(nèi)的靈氣卷入、匯聚。
正當(dāng)此時,他感覺眉心一熱,忙將心神沉入祖竅。
金烏扶桑圖再度顯化,卻是第一次在他未感到不適、或受到威脅的情況下出現(xiàn);他只瞥了一眼,便知曉這道先天符圖化影便將長存識海了——在扶桑木初次現(xiàn)出,他便生出這樣的猜測,如今九竅貫通,正應(yīng)了出神入化的喬大叔所說。
“那與日長生冊?”
陸安平皺著眉頭,望著扶桑巨木托起的日輪,不禁有些心動神搖,那只三足金烏撲騰了翅膀,長嘯了幾聲。
緊接著,日輪之中飛出一行斗大的大字,燙金色,高懸在青熒的扶桑葉,卻是真文寫就。
“長生如何,吞恨者多......”
文字甫一顯現(xiàn),便仿佛充塞天地,其中蘊含的蒼茫之意更是撲面而來,直令他心潮澎湃,同時生出一股滄海一粟的渺小感。
“上溯開辟,再覽符圖,試為《與日長生冊》......”
陸安平口中呢喃著,只覺這段文字響徹識海,心中既震撼、又興奮,還有些不解。
金烏扶桑圖化影為喬大叔種下,其根源卻要追溯到三千年前的廣成子,由此說來,《與日長生冊》這門道法便是廣成子嫡傳,與清微派、遁甲宗、滄溟派三家類似。
先前喬大叔說,夢中生智或許從符圖中參悟修行功法,如今九竅打通,日輪中蹦出《與日長生冊》倒也沒錯,只是與三苗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他清楚地記得,姚化龍神魂遁入自家祖竅時,為金烏扶桑圖湮滅前,曾惶恐叫出“金烏扶桑,與日長生冊”,難道是天蠶仙娘與此有隱秘的聯(lián)系?
陸安平苦苦思索了陣,只覺毫無頭緒,只得望著幾十個斗大的燙金真文漸漸隱去,扶桑葉輕搖,三足金烏雄踞日輪,識海又恢復(fù)平靜。
“長生如何,吞恨者多,上溯開辟,再覽符圖,試為《與日長生冊》......”
“看來長生久視真是艱難,以至于那位傳下三千大道、堪比三清道尊的廣成子也發(fā)出這般喟嘆!”
“只是......這《與日長生冊》也著實怪了些!”
陸安平睜開雙眼,回憶起方才小段文字,不由納悶道。
眾多道門修行人都說,自從廣成子從昆侖下來,傳下三千大道至今,道法萬千,均講究以天地靈氣煉化爐鼎,進(jìn)階五境,成就長生久視,《遁甲真經(jīng)》也是如此。
而這卷《與日長生冊》竟是另一種修行道法,與三千年來所傳各派迥然不同,而是采食日精,滋潤五臟爐鼎,并不是吐納靈氣、打通周身竅穴的路子。
“與日長生冊未免太過驚世駭俗,不知這般練下去,會成什么樣?不過廣成子秘傳,又是金烏扶桑圖顯化,總不至于是邪路......”
“遁甲宗那位申玄芝祖師也說,中古以來,爐鼎偏費,才創(chuàng)下丁甲神術(shù)這般煉體法門;按上面所說,追溯至開天辟地,又參考先天符圖,才得《與日長生冊》......”
陸安平回想起方才那小段經(jīng)文,心中暗下主意:“既然長生冊與遁甲真經(jīng)并無沖突,又都是廣成子嫡傳,便全部修煉!”
......
......
洞中散亂著一地黃符,俱是他幾個月臨習(xí)符箓、點化靈引產(chǎn)生的。
“真是修行不知歲月!”
陸安平站起身,瞥了眼石頭縫中那枝干枯的柳條,又摸了摸嘴角的胡須,由衷地嘆了聲。
而后,走到一處石桌前,將清江藤紙寫就的浩陽符法打開,再次通讀。
這幾個月來,道法修持間隙,他仍不忘其他藝項的修持,尤其是得自夷陵正一觀的浩陽二十四符法,臨習(xí)無數(shù),終于掌握;一符、二咒、三訣、四罡,手訣、罡步,以及那三道咒,也純熟無比。
做完這些,他慎重地從五陰袋中抽出《遁甲真經(jīng)》——如今他打通九竅,靈氣運轉(zhuǎn)如意,更是比先前壯大了十幾倍,是時候嘗試上面的眾術(shù)了。
奇門三吉咒、九字真言這些,他早已熟稔,先前并無足夠靈氣催動,甚至五岳真形符下都無力使出,如今甫一誦念,出六乙門,氣勁險些將洞穴晃塌,嚇得趕緊停下。
“奇門三吉咒便如此厲害,九字真言更不用提了!”
陸安平拍了拍頭頂泥土,咳嗽了聲,心中滿是得意,“不過九字真言和道生和尚的六字光明咒有些像!”
泥人偶需以專門材料,配合心血祭煉,并非他當(dāng)下所能施展;故而,他練習(xí)了好一番黃巾力士的法術(shù),可惜十次也只有一二次成功,所召黃巾力士不過尺許,笨拙僵硬,片刻便散在地上。
“眾術(shù)雖好,還是以道法為本,若是到了琴心境、乃至騰云境,便能運轉(zhuǎn)無礙了;眼下,卻只能?;7菜字腥肆T了!”
他暗嘆了聲,又嘗試起遁法,自然便是戊土真遁,這也是他一直想習(xí)的法術(shù)。
——無他,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沒到騰云駕霧的境界,掌握些遁法也好。
這番洞中便熱鬧許多,只聽得陸安平不時念咒施法,體內(nèi)靈氣席卷一空,還不如方才黃巾力士那道法術(shù)的效果——至少腰身不會埋入地下。
“噗——”
陸安平吐了口泥,又拍拍地面,艱難地將身軀拔出,嘆息道:“果然道法修持還是根本,如今只通九竅,一入泥中才覺得周身滯澀,靈氣也極勉強?!?p> “最起碼,先將足底幾處竅穴打通才好,不至于現(xiàn)在這樣狼狽!”
調(diào)息了好一會,他又摸出五陰袋,丈許空間被他歸置的整齊有序。
——左側(cè)《五芽真文》放在最底、《遁甲真經(jīng)》與《浩陽二十四符》放在其上,旁邊放了些符紙、朱砂等書符材料;鑌鐵棍、百獸幡、以及徐風(fēng)波那柄匕首則放在正中;駐顏丹、青石卵、度厄通符放在右側(cè),約莫二十兩散碎銀子連同靑蚨錢堆成一堆。
仔細(xì)檢查幾遍后,陸安平收起五陰帶,又摸了摸腰間元青藤,才離開洞穴。
外面青草瑩瑩,雜樹生花,不時傳來幾聲鶯燕,陸安平深吸了口氣,笑小笑:
“原來只想冬日難熬,一不留神,險些將春天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