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平還未摔過如此重,只覺渾身麻木,使不出分毫力氣,只恨那深入骨髓的寒癥偏偏此刻發(fā)作。
然而松動的泥土聲清晰入耳,輕微的顫動令他警醒,本能地想到那位身著黃衣、手持鑌鐵棍的遁甲宗尹奇。
“得快些找隱先生庇護……”
陸安平閉上雙眼,屏息凝神,任由那股寒意涌徹全身,同時張開周身毛孔,吸納著谷中濃郁的天地靈氣。
十幾息后,他覺得略平復些,以手撐地,掙扎著站起身,又突然一顫,險些再次摔倒。
身側那方土地輕輕翻滾,潮濕的泥中伸出一截粗鐵棍,月色下泛著黝黑的精光,旋即泥層開裂,幾乎沒有聲響。
“嘿嘿,我們又見面了……”
身著黃衣、須發(fā)濃密的尹奇從地下鉆出,睜著那雙銅鈴大眼,開口笑道。
他提著那只鑌鐵棍,手臂上卻不見獨角火蛇盤踞,這讓陸安平稍微安心了些。
沒等陸安平開口,尹奇兩眼骨碌碌轉著,粗獷的臉龐露出狐疑,道:“你是正一派何人弟子?”
“祭酒田彥和,不過還未收入門墻?!标懓财綇娙讨岷?,盡力平靜地道。
“原來是田彥和弟子,怪不得你那短矛封了道太乙真雷!”尹奇若有所思,接著道,“不過你既是正一門下,怎么會和桃花教混在一起?”
“……你還敢來此,難道不怕桃花教余長青,還有紫陽觀陶崇晝兩位真人嗎?”
陸安平調轉話題,眼神示意道。
“漫天法器法寶,這些自詡玄門正宗的修行人,哪里顧得上我?便是你師傅田彥和,不也身入仙府,把你留在谷中?”
尹奇嘿嘿笑著,旋即轉過身,飛入夜空,只留下一道黃色背影。
“好險!”
見尹奇走遠,陸安平輕吐了口氣,渾身顫栗著,踉踉蹌蹌走了七八步,靠在一株丑柏上。
這回又攀扯出正一派祭酒田彥和……也是那尹奇心念法寶,顧不得求證,又忌憚正一派盛名,這才輕易放過我……
只是這寒癥約莫發(fā)作一個時辰,加上方才重重摔了下,走路尚且不穩(wěn),如何取那瓶丹藥呢?
陸安平靠著丑柏樹,身體痛苦地扭曲,腦海中念頭電閃。
月亮已過中天,西南方向隱約亮起幾顆星,四周的山巒影影綽綽,看不分明,唯有谷中紅霞大作,寶光四起。
余長青腳踩倚蘭劍,青褐身影泛起紅光,在谷中穿梭不定,緊緊追著件略呈青色的玉凈瓶,似乎并未注意到尹奇。
頭戴芙蓉玄冠的陶崇晝在一旁呼應,手中拂塵輕甩,腰間那只紅皮葫蘆偶爾閃過赤光,配合著余長青。
余霜則專心運起《赤霞玉章》及桃花教傳下的御劍術,清麗的身影在谷中不停提縱,嘗試收攝那柄飛劍,渾然未覺尹奇的存在;倒是不遠處的秦沖喊了聲,但也沒其他動作。
寧浮生收起古樸長劍,施展騰云駕霧的神通,運起收寶訣,緊跟著一方八寸許的墨玉如意;顏崇也是一般無二,只是目標換做一柄銀青色錘子。
至于遁甲宗尹奇,似乎向著一根青藤鞭子掠去,起落間將鑌鐵棍揮舞成風,氣勢不凡。
“這尹奇鬧出的動靜,想必余長青、陶崇晝兩位早已注意,卻無暇顧及……”
“果然,”陸安平暗嘆了聲,“旁門左道也好,玄門正宗也罷,始終是以奪寶為先!”
所幸那方白瓷瓶還未有人注意……不知道秦沖是否會爭搶?
陸安平目光略過一身黑衣大氅的秦沖,突然意識到,隱先生沒了蹤影!
這……
方才還在追那截斷劍,此時一齊消失……陸安平開始恐慌起來,沒有隱先生幫助,那方白瓷瓶卻是希望渺茫了……
還有喬大叔……銅鼓仙、商無缺、田彥和三位高人進入仙府有些時間了,不知此刻是什么情況……
他抬起頭,呆呆地望著洞口透出的紅霞,感受到徹骨的寒意。
……
……
一陣巨大的震動從地底傳來,將身體冷僵、陷入沉思的陸安平驚醒;旋即,地面歸于平靜,耳畔又傳來幾聲窸窸窣窣的輕響。
“不會又飛出些法寶吧?”
陸安平望著霞光,暗暗地想。
接著他嗅到一絲熟悉的甜膩味道,不由得心中震驚,喃喃地說出了聲:“姚化龍!”
月光下,身形矮小的姚化龍如鬼魅般出現(xiàn),青黑的臉上帶著詭秘笑容,左側面頰那道兩寸許的蛇形疤痕分外醒目。
他仍穿著褐色單衣,腰間掛著那只微微顫動的灰色皮囊,嘴角抽動了幾下,開口道:“你那葫蘆高粱酒不錯!”
早該想到他會出現(xiàn)……陸安平心中暗嘆。
前天傍晚守在驛道邊驚退余霜……昨日放出太陰金蜈在山中逡巡,趁著尹奇與余長青他們斗法偷偷溜走……今日等到陣破后偷偷潛入……
這疤面乞丐真是行事詭異……還有陰毒……想到那灰色皮囊中的太陰金蜈,陸安平不禁心生寒意。
“你也沒白白接受施舍,不是嗎?”陸安平面色鎮(zhèn)定,輕聲說道。
“你不是正一門下,”姚化龍冷笑著,饒有興致地盯著陸安平,“只有尹奇這樣的粗人相信堂堂正一祭酒會收一位先天爐鼎不足的弟子!”
果然,姚化龍隱匿氣息,方才與尹奇的對話全被聽見……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陸安平斜靠著丑柏樹,念頭飛快閃過,沒有回應。
“想要這個嗎?”
姚化龍從袖中摸出一方泛著熒光的白瓷瓶,淺笑吟吟地望著他。
“你……”陸安平面色一驚,有些顫抖道,“把它給我!”
“給你也沒用!”姚化龍臉上泛起一絲獰笑,“不過是駐顏丹罷了,雖說難得,卻沒什么用處!”
望著姚化龍臉上恍若游動的蛇形疤痕,陸安平深吸口氣,道:“如果不是騙我,你為什么浪費時間講這些,而不是去奪寶?”
“……生于端午極陽,卻是極陰之體,”姚化龍沒有回答,而是笑得越發(fā)猙獰,“很適合用來飼養(yǎng)......某些蠱物!”
“照顧好自己,”姚化龍盯著他,笑道,“等我再來找你!”
而后,他轉過身,縱入滿是寶光的夜空。
……
……
寒癥漸漸減弱,陸安平卻覺得越發(fā)冰冷,心底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慌來。
他不確定被姚化龍取走的那瓶丹藥是否無用,但體會到了姚化龍的陰險狠毒……形同鬼魅、以生人飼蠱,萬一真落入他手中……
陸安平打了個寒顫,不安地望著夜空。
桃花教、紫陽觀、滄溟派這些玄門正宗的修行人仍在收服寶物,并未顧及尹奇與姚化龍這樣陰狠的左道,這讓他不禁有些失望。
“方外修行,大概與世俗無異……”
陸安平苦笑了聲,凝視著飛縱的身影,等待隱先生的出現(xiàn)。
尹長青似乎收服了那件略呈青色的玉凈瓶,面泛紅光,輕嘯了幾聲;然而并未停下,馭著倚蘭劍,向著另一件尺許高的黑旗而去。
陶崇晝配合默契,手中拂塵甩出,延伸出一道白練,將那黑旗擋住,而后掀開紅皮葫蘆,又放出一道赤光。
余長青運起《赤霞玉章》,多年道法修為施展,神識緊覆著那滴溜溜亂轉的黑旗法寶;沒多久寶光漸漸平息,被他收入袖中。
“道兄,下一件!”
余長青眼神略過不遠處的尹奇及姚化龍,輕哼了聲,望見滄溟派兩位弟子仍兀自施展神通時,轉向陶崇晝,聲音有些急切。
“正有此意!”
陶崇晝揮甩拂塵,笑吟吟道,而后黃裙飛動,沖向了那件暫無人問津的紫玉環(huán)。
……
……
余霜進入琴心上境不久,神識外放及驅物之道并不熟練,父親傳下的御劍術也是粗通,因此收服法器飛劍并不順利。
她在谷中不斷提縱,追著那柄竄動不停的飛劍,體內靈力奔涌,面色潮紅,《赤霞玉章》已運轉到極致。
自然,她漸漸注意到身著黃衣的尹奇,以及身材矮小的姚化龍,不過似有默契般,并未打擾。
沒過多久,見尹奇與姚化龍為那根青藤鞭爭搶起來,余霜的臉上不由得泛起一絲笑意。
“兩個左道,等會爹爹自會對付你們……”
腦海中念頭一閃而過,余霜并未停下,繼續(xù)施展御劍術,嘗試與那柄飛劍建立聯(lián)系。
片刻后,她似乎摸到訣竅,有如玄關點開般通明,一絲神念終于滲入飛劍,體內靈力跟著如潮涌入,將殘留的靈引消磨殆盡。
蹭得一聲,飛劍停止竄動,余霜伸手接下,摩挲著略顯黯淡的劍身,心里說不出的滿足。
“這是第一柄屬于我的飛劍……”
余霜抬起頭,望見滄溟派的寧浮生、顏崇已經分別將墨玉如意及銀青錘收取,不由得暗羨,“若是到騰云境便好了?!?p> 接著她瞥了眼爹爹及陶師伯身影,提著飛劍,向師兄秦沖所在方位縱身而去。
……
……
仙府洞口那道紅霞依舊,谷中寶光卻少了許多。
望著仍為那根青藤爭搶的姚化龍、尹奇二人,配合默契的余長青、陶崇晝,以及各顯神通的寧浮生、顏崇,陸安平心境有些難過。
“難道喬大叔說的丹藥真的只是駐顏丹?自己注定沒有這番機緣?”
陸安平長嘆了聲,轉頭發(fā)現(xiàn)羽扇綸巾的隱先生終于出現(xiàn),還帶著那截斷劍。
他以出塵之姿而來,猶如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