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是很玄妙的東西。
“我好像來過這里?!?p> “我好像聽過這話?!?p> “這個場景我好像看到過……”
當(dāng)你身處某個情境,與人發(fā)生某段對話,與某物建立某種聯(lián)系時,那種突然在腦海里冒出來的熟悉感最令人恍惚。
你分不清這是真實存在的記憶,還是只發(fā)生在夢境中的一個片段。
往往這種時候,無論你怎么苦思冥想也是得不到答案的。
因為,夢境與記憶本就是一體。
你的大腦為你存儲著所有眼睛捕捉到的畫面,不論是虛假的夢境世界還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點滴。而你所能想起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這一部分就叫做“記憶”。
幾乎沒有人可以逃離這個定律,哪怕是織者也不行。
見過的夢境越多,現(xiàn)實與虛幻的界限便越模糊。
但長敬卻是徹頭徹尾的一個例外。
因為,他沒有夢境,他是無夢者。
照虞老的話來說,他是這世間頭一個的稀罕物。
他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自然也就能發(fā)現(xiàn)尋常人發(fā)現(xiàn)不了的秘密,得到最意想不到的答案。
一片群山之中,一望無際的林木,郁郁蔥蔥的綠色疊加過后便顯出了幾分沉郁的黑色,有些似一個婀娜的美人輪廓,若隱若現(xiàn)的白霧纏繞在她的肩頭,無風(fēng)自動,在寥寥的幾聲鳥鳴中愈發(fā)顯得詭異。
長敬和吳杳此時就站在這片山林中的一條小道上,抬起頭遠眺著那尊“美人山”。
“我來過這里。”
沒有好像,長敬說得十分篤定。
吳杳微蹙著眉凝想,卻始終無法跳脫出記憶的局限。她的心頭縈繞著一種隱隱的不安,但眼前的山脈、綠林,甚至腳下的小山坡都十分尋常,與溫江城的后山、與云陵城的長月峽都有些相似。
眼前這番景象中凝聚起的氣息才是她熟悉感的來源,她無法區(qū)分這究竟是她見過的夢境一角還是她真的親身存在過的畫面。
長敬的肯定反倒讓她更加疑惑,如果長敬來過,她應(yīng)當(dāng)也是來過的,可是……
會是什么時候呢?在哪里呢?
此時距離他們從虛魔幻境中親眼目睹魏老自殺已經(jīng)過了一月有余。
時間在他們?nèi)找辜娉痰穆吠局胁⒉伙@得十分漫長,因為越是離目的地越近他們心中的思緒便越加繁復(fù),他們根本沒有多余時間來感慨過去的事。
西殿殿主的位子雖沒有正式頒承,但那日在虛魔幻境里的所有殿老閣主、織者都已是默認了長敬便是黃老唯一的繼位人。
虛魔幻境已然易主,且似是比黃老在世時更加強大,肉身獻祭的法子到他這里就無用了,無窮無盡的夢元之力就是他們之間的溝通橋梁。
長敬即使身在千里之外,依舊能掌控京都大大小小的動靜。
黃老說的沒錯,虛魔幻境就是他,他便是虛魔幻境。
但是正式的繼位卻還有一道程序,且正中長敬心中所想。
就像是長敬和吳杳剛剛從溫江城晉升到云陵右分閣需要經(jīng)過西殿授封一樣,所有織者的晉升都是要上一級織夢閣認可的。
如今,長敬一步登天地從織者坐到了分殿殿主的位子,自然也是要經(jīng)過無名神山的考驗和許可的。
他們有了一個近距離站到五位淵老面前的機會。
長敬想要親口問問他們,織夢淵這棵大樹,究竟還有幾分活氣。
可是在此之前,擺在他們面前的問題是,他們有沒有那個能力走進無名神山。
都說無名神山像是一個傳說,天下人都聽說過,卻沒有一個人見過真正的無名神山。
修夢錄中說,但凡是入了淵的織者,便與普通人不同了,就像是揭開了眼前的一層無形的紗布,能看到世間許多隱藏于表象之下的事物。
無名神山便是其中最神秘的一個,因為哪怕是織者,也只是得到了走進無名神山大門的第一把鑰匙。
接下來,你能走到何處,還全要看你的能力,和屋主人想不想你進來了。
長敬和吳杳此時就是如此。
他們憑著心中的一股指引,向東離開了京都,快馬加鞭地跑了一個月,CIA來到了西巖與東文的邊境,沿著邊境線從南到北地兜了好些日子。
為什么沒有過境,就是因為眼前這座山脈給他們的奇異感知最深,仿佛這里……藏著什么讓他們的骨血都為之興奮、涌動的東西。
并不是什么魔物,更不是什么幻夢造就的情緒引導(dǎo),而是真真正正的氣息吸引。
這股氣息在告訴他們,他們屬于這里,來自于這里。
這里便是故事開始的地方。
澹臺女當(dāng)年就是在此仙逝……
長敬望著那座美人山,心中沒來由地冒出了這么個念頭。
他很清楚自己來過這里,不是在夢里,而是與吳杳一起腳踏實地地踩過這里的青草、土地……
還有什么呢?
他仔細回想著,金瞳靈眸隨著他的視角流轉(zhuǎn)著,一點點掠過周圍的景物。
重物的滾動聲、風(fēng)嘯聲、烈火爆燃聲、還有一道陰詭險惡的人聲在遠遠地喚著他的名字……
一些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記憶碎片涌進長敬的腦海,完全無法與眼前的寧靜畫面融合在一起。
他怎么會想到這些?
他到底在這里經(jīng)歷了什么?
“杳杳,你記不記得跨過這座山的背后是哪里?”長敬忽然問道。
吳杳怔了下,很快回答道:“應(yīng)當(dāng)是東文帝國的函谷關(guān)。你就是在那里醒來的?!?p> 她說的是他們與陸路東行時的事,那時候他們也是像這樣從京都出發(fā),一路向東穿過邊境線,到了東文國境內(nèi)。
那次他們還都莫名在山地中沉睡了許久,長敬更是一覺睡到了異國地界,醒來后金瞳靈眸便一同在他的身體里覺醒了。
想到這,吳杳便明白了長敬問這話的意味。
“你在懷疑我們那次出境的經(jīng)歷?”
長敬負著手眺望向東文帝國的方向,背脊挺地筆直,眼神卻越發(fā)深邃,連他自己都未察覺地多了一些小習(xí)慣——與黃老極為相似的習(xí)慣。
“沒錯。我記得當(dāng)時我們?nèi)硕蓟蜷L或短地昏迷了一段時間,那不是簡單地昏睡,我就是從那時醒來后得到了金瞳靈眸的能力,你也是從那時打破了瓶頸,開始研究夢元之力與星靈劍法如何結(jié)合?!?p> 吳杳點點頭,也開始仔細回想起當(dāng)時的細節(jié)。
“我們不可能無故昏迷,我總覺得失去了部分記憶怎么也想不起來……我想,我們一定是在出境前發(fā)生了什么事。”
東西兩國的邊境便是沿著這座崎嶇而綿延數(shù)百里的山脈劃分的,以東是圖拉山脈,以西則是隴蓋山脈,兩國境內(nèi)分別設(shè)有一座織夢淵分殿來統(tǒng)管一國之內(nèi)的分閣事務(wù)。
織夢淵歷來是要求不參與兩國政治,不偏倚任何一方的。若要問織夢淵的本部設(shè)在哪里最不會過度增長一方的勢力……
邊境線無疑是最佳選址。
除了政治因素,還有一個原因。
他猶記得,古坳口的寒鐵礦脈和儲夢石礦脈就埋藏在東側(cè)的圖拉山脈分支中。
都說天下所有儲夢石都來自于無名神山,反過來說,儲夢石出現(xiàn)的地方必然是在無名神山的范圍之內(nèi)。
這個猜測,他在東文帝國時就已種下。
“如果我沒有猜錯,這里便是無名神山的入口了……”
而且他的記憶十分篤定地告訴他,他們早就來過這里。
或許,他們也早已見過了傳說中無所不能的淵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