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問答
劉三終于換了一副面孔。
他不再掩飾自己的情緒,他現(xiàn)在的臉上既有不甘,又有膽怯。
不甘是因?yàn)樗麤]想到竟然就是這么簡單的原因,自己疏忽大意之下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算計。
膽怯是因?yàn)?,現(xiàn)在問到了這,自己要回答什么?
“你想問什么?”劉三又重復(fù)了一遍。
“你的目的?!笔捘溃澳愕骄皪规?zhèn),這個讓你必須留在鎮(zhèn)子里的理由是什么?”
“我若是不說呢?”劉三道。
“你有所隱瞞,六扇門一定追查到底!就算用些刑罰,也一定有辦法撬開你的嘴!”這是袁靜程的態(tài)度。
劉三卻搖了搖頭,嘆息道:“我們有規(guī)矩。”
蕭默愣住了。
唐臨卻輕蔑一笑,幽幽地說道:“可是你說了這句話,就等同于說了一半。”
劉三面如死灰。
唐臨繼續(xù)道:“江湖里有一個組織。他們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只要給足了銀子,他們什么都能替你完成,哪怕你想要天上的星星?!?p>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他們就是摘星樓?!?p> “你有事情要做,但卻不能說出來,除了摘星樓,我想不到第二種解釋。“
唐臨的話說完,悄悄攥緊了拳頭。
摘星樓是江湖里最為神秘的組織。
這不是說很難找到誰是摘星樓的人,而是很難猜測誰不是摘星樓的人。摘星樓的勢力遍布天下,否則他們也不敢接那么多艱難離奇的任務(wù)。他們什么任務(wù)都接。上到殺一個成名大俠,下刀偷隔壁姑娘家的貼身衣物,只要是任務(wù),只要付得起相應(yīng)的價錢,摘星樓一切都接。
所以摘星樓需要各種各樣的人。
或許世上沒有摘星樓,或許人人都是摘星樓。
現(xiàn)在唐臨的話很明顯,劉三就是接了任務(wù)的人。
“我有一個辦法?!痹o程卻在此時說道,“我可以聯(lián)系到更高級別的腰牌,把你送到更高級別的監(jiān)獄。你犯的事情只夠關(guān)押,最多就是做些勞力。而在監(jiān)獄里,你可以沒有性命之憂。”
蕭默沒有說話,但心中很贊同袁靜程的辦法。
六扇門屬于朝廷,除非是私人的恩怨,否則很少有人敢和六扇門公開作對。如果劉三送到六扇門的監(jiān)獄里,摘星樓的人想要?dú)⑺褪窃诹乳T的底盤撒野。
蕭默只是覺得不至于如此。
“你一個毛賊,什么事情需要摘星樓殺你滅口?”蕭默道。
劉三笑了笑。
“摘星樓的規(guī)矩是,不能供出指使者。我接到的是單線任務(wù),干的是一筆的買賣。我只能說,我來是要偷一件東西回去。”
劉三說完,就躺倒在墻根底下,懶洋洋地抬起手揮了揮,說道:“幾位大人,言盡于此了,請回吧?!?p> 劉三不想再說了。
任務(wù)失敗其實(shí)沒什么不好的下場,無外乎是失去信用,從此不能在摘星樓繼續(xù)接活計來做。作為一個慣偷,他本以為這次任務(wù)十拿九穩(wěn)。
景嵐鎮(zhèn)是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對他這樣的人來說簡直如同主場。
偷東西的人最希望環(huán)境亂。設(shè)想一下,你的周圍都是陌生的人。你不知道他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你今日見到了這些人,明日就會見到另外一群。你會在一次錯身的過程中忘記上一個經(jīng)過的人究竟是什么面孔。
往往就是這樣的時候,盜賊已經(jīng)得手。
然而就是這樣的地方,劉三失手了。
他來到景嵐鎮(zhèn)不過兩天。他知道自己進(jìn)了城就被盯上了:衙門的海捕文書他看得清清楚楚。但他還是選擇在這里等待獵物的到來。因?yàn)樗哪繕?biāo)值得冒這個險。
劉三要偷的東西是一個名貴的文房物件:一個羊脂白玉獅子鎮(zhèn)紙。
羊脂白玉本來就是較為珍稀的玉石。白玉很多,但能稱得上羊脂白玉的很少。區(qū)別就在那個“脂”字上面。
上好的羊脂白玉不是純白,而是帶有油脂光澤的白,在白色中有的可透出微微的黃色,故而稱為羊脂白。當(dāng)羊脂玉墜于水中,提起玉體,可滴水不粘,那就是上乘了。
接頭的人說了,這件物件值得上二十枚金錢幣,也就是二十萬錢!
事成,東西交給樓里,劉三能拿五成!
五成,夠劉三快活好久了。
摘星樓很少給出這么好的條件,往常能拿到三成便是樓里大方,這次能給五成,劉三自然鋌而走險。
如果劉三拿到東西不交到樓里,運(yùn)氣好的話,劉三一個子兒都賣不出去;運(yùn)氣差些,就是另外的人領(lǐng)取新的任務(wù)了。
新的任務(wù)當(dāng)然是來殺了自己。
這是摘星樓的規(guī)矩。
可自己都沒見到東西的影子,自己就已經(jīng)進(jìn)了牢獄了。
劉三躺在墻根地下,心情很不好。
蕭默這時從懷中拿出一樣?xùn)|西來,喊劉三問道:“那我問你,這樣?xùn)|西,你認(rèn)得嗎?”
劉三掀起眼皮瞟了一眼,說道:“不過一根鐵筆罷了……”
鐵筆?
劉三驟然起身,連腳上的傷都不顧,連滾帶爬地挪到柵欄前??吹搅耸捘种械蔫F筆是熟悉的形狀,筆桿子上也刻寫著標(biāo)志性的文字,劉三驚訝道:“你哪來的?”
蕭默道:“昨夜險些被人暗算,這就是兇器。”
“不可能!”劉三叫道,“我兩天前就到了這兒,搜了兩天都沒找到他!”
劉三的話說完,在場的其他人都沉默了。
袁靜程沉默是因?yàn)椴宀簧显?,蕭默沉默是因?yàn)樵谒伎?,唐臨在沉默,是因?yàn)樗谛υ拕⑷?p> 之前一直說不透露更多的消息,現(xiàn)在一句話,暴露了一切。
劉三看到三個人都不說話,又看到了唐臨一笑,心下知道了自己剛才的一句話有多大的問題。
劉三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的任務(wù)是偷到顧南安送給逍遙峰掌門的禮物,是一塊羊脂白玉做的獅子形狀鎮(zhèn)紙?!?p> 與其再周旋下去,不如和盤托出,這樣或許還能交換到一點(diǎn)多余的消息。
人總是對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有一些興趣的。
至少自己沒有暴露是誰要這塊東西。
劉三這樣安慰自己。
唐臨笑笑道:“我們也不知道為何,原本我們師兄弟二人,恰恰是來接他的,沒想到他不僅不露面,反而對我們動手?!?p> 蕭默還在思考。
他想不通這一切究竟是什么道理。
他畢竟是第一次下山。
師尊讓他來接一個客人,他便來了。客人沒到,他便等著。路見不平,他便拔劍相助。
現(xiàn)在事實(shí)告訴他,客人來了但卻不來碰面,甚至要?dú)⒆约?;路見不平的毛賊恰好是沖著這位客人來的,一切并不是巧合。
可是這依然解釋不通顧南安的做法。
蕭默甚至一度懷疑顧南安在某家青樓流連忘返而忘記了約定,也擔(dān)心過路上遭遇意外而事有變故,但唯獨(dú)沒有想清楚昨晚的刺殺。
現(xiàn)在又多了一個要找他的人,知道了更多的消息,蕭默反而覺得事情變得更復(fù)雜了。
……
陵城。
大都城的繁華也是相對的,都城的邊緣也是一樣的。人住在這里,其實(shí)已經(jīng)和都城的中心沒什么關(guān)系了。熙攘喧鬧的街道只存在于內(nèi)城那高聳巍峨的城墻之內(nèi),外城的瓦舍看不到這些。
陳越走進(jìn)一家尋常的酒水鋪?zhàn)印?p> 這種酒水鋪在江左的任何地方都找得到。幾張油膩的桌子,幾張條凳,鋪?zhàn)油饷媛愤叺牡胤讲逯桓茽€的旗子,寫一個“酒”字。
鋪?zhàn)永镆粋€客人都沒有,很容易讓人感覺不安全。
陳越卻毫不在意,大咧咧地坐下,叫了一壇酒和一碟豆干。
“危樓高百尺!”
陳越一口酒下肚,頗為自得,甚至還吟起詩來。
很快,釀酒的伙計就從鋪?zhàn)雍竺胬@了出來,坐在了陳越的對面。
這是摘星樓的暗號。
但就這樣光明正大地念了出來,簡直就是明號。
釀酒的伙計卻并不在意這一點(diǎn),也沒有刻意地壓低聲音,回答道:“手可摘星辰?!?p> 陳越笑笑。
“您是來接活兒,還是來送活兒?”伙計問道。
陳越道:“我想要一個消息?!?p> 伙計道:“您講?!?p> “《邀月劍法》在哪?”陳越問道。
”稍等?!搬劸频幕镉媺毫藟菏?,說道。
旋即便起身又繞回鋪?zhàn)雍竺?,片刻后,一只白鴿撲棱棱地飛起。
“一只鴿子,就敢傳消息?”
陳越有些不屑。
鴿子用來傳消息算快的。至少比口口相傳快得多。
但鴿子不安全。
鴿子可能會飛過江左的每一寸土地,而每一寸土地都有各自的主人。
主人可能不會允許鴿子飛過去。
但陳越的想法并沒有發(fā)生,鴿子很快就回來了。
釀酒的伙計伸手,將傳信的竹筒打開,抽出里面的字條來。
字條很窄,寫不了幾個字。
所幸也真的沒有寫很多字。
釀酒的伙計又繞了回來。
陳越還在飲酒。
“七月十六,九州評劍?!?p> 這是釀酒伙計的回答。
陳越瞇了瞇眼睛,問道:“消息屬實(shí)嗎?”
伙計沒有回答,而是用手指敲了敲桌上的碗碟邊緣。
陳越心中了然。
消息可以是八卦,也可以是閑談。
對很多人來說,消息沒什么太實(shí)在的用處。
但對摘星樓來說,消息就是飯碗。
沒人會拿自己的飯碗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