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齊離開戎寨時,身體已無大礙了,在巨子的親自診治下,除了肋骨之傷尚未痊愈外,他的皮肉所受的創(chuàng)痛已經(jīng)基本痊愈,臨走,巨子又給他捎上了幾瓶‘血花’藥酒和秘制藥膏,囑咐子牙細心呵護······
經(jīng)過浐河時,緊張的抗疫已經(jīng)進入了尾聲,少主已經(jīng)把主要精力投入到‘仙人灣’的大練兵中,一些因疫病失去家人的精壯少年,在當?shù)啬珎b的動員下,相繼加入了墨家,成為了一名墨徒,再經(jīng)過青里子和贊小漢的遴選后,他們也正式融入了新騎訓練。
自接受少主的安排,去了豐水城之后,這‘蔡丁’就一直沒見過韓松子了,這次,兩人重在這浐河相遇,‘蔡旅帥’已成方公子,兩人不禁唏噓感慨,方齊對韓松子依舊的赤誠信賴,更讓松子感動不已,他讓青里子直接把馬車隊請進代虎的兵營,再和方齊細細聊上一宿之后,才在第二日凌晨,送走了馬車隊。
臨走時,松子讓方齊換上了墨家弟子的行裝:一件他穿得有些破舊的青布短衣,一把墨子劍。
路上走了近七日,才到了天水縣,給縣令遞交了姜叔臾親自寫好的通關(guān)文書后,馬車一路暢通地進入了西犬丘。
驛卒早就把這訊情報知了秦莊公,老秦祺聽了這消息,震驚之余,心里已然明白,這方如鏡是在將他這個老朋友的軍了。也怪自己這火爆脾氣的大兒子,何必盯上一個小小的方國呢?這方國雖小,可與鎬京離得不遠,若被那幽王知道,還有他身后那個難纏的美人褒姒曉得,就夠得上他秦祺喝上一壺的了!
只好見客發(fā)話了。
又過了三日后,馬隊抵達了西犬丘。
憑著這通關(guān)文書,方齊如愿地見到了已近古稀的老秦祺。
這滿載的特產(chǎn)和金餅,讓秦祺感受到了方如鏡的熱誠和大方,而方如鏡的信簡,更是讓他有些大發(fā)惻隱之心了!莊公知道方如鏡在他的小朝廷里所受的窩囊氣,可沒料到,這平日看起來懦弱善良、循規(guī)蹈矩的方如鏡,竟能有如此隱忍剛強的內(nèi)在!他們相識幾十年,又同為周天子跟前的寵臣,彼此相知相熟,今日方知,他這個小國君弟弟,在他的國內(nèi),混得是如此的不堪!
而謙卑、身子又帶著傷的方齊,更讓這老人心里悲喜交加,他細看這這孩子身上已然破舊的青舊布衣,心里更生出些憐憫來,他讓方齊坐在身邊,拉著他的手,噓寒問暖起來。
奔波數(shù)日的方齊,卻在抵達西犬丘時,身體已至生理極限,和莊公沒聊上幾句,便突然頭暈目眩,一頭栽倒在朱紅色的漆案上!莊公大驚,急喚來太醫(yī),令其迅速給方齊診治,并讓方齊就歇息在自己的內(nèi)宮之中。
隨從的子牙,流著淚向莊公叩首,感謝秦國國君的大仁大義,莊公看這懂事的孩子,心里一軟,一并讓子牙陪同方齊同住這內(nèi)宮。
如此一來,又過了十日,在太醫(yī)的細心診治下,方齊的身體日見好轉(zhuǎn),秦祺常來看他,和這方齊處得久了,他心里愈發(fā)喜愛這個聰明精干又會說話的小伙子了,他心里竟常想,這個木納、懦弱的方如鏡,怎么會生出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兒子來?
時光荏苒,菊月已到了最后幾日,西垂之地冷得早些,莊公見方齊穿得單薄了些,便命涓人給他重新置辦了些夾心麻衣,還送了些獸皮過來,方齊謝過了涓人,請他轉(zhuǎn)稟國君,自己在宮里居住,多有不便,還是想住到宮外,請他老人家恩準。
莊公想這孩子到底還是宅心仁厚、思慮精細,心里一喜,便命宮正親自在宮外的一條巷子里給方齊選了間大宅院,親賜名‘麟宅’,宅院旁邊,便是王宮王宮禁衛(wèi)軍首領(lǐng)白術(shù)的私宅。
這是個三進院落,疾如病帶著精騎們住在第一間,公子居中,子牙住在最后。
和這宅子一起賜給方齊的,還有五位美人,分別是:及懷、郁雪子、姜梳、英惠、懷嬴。她們都是西犬丘世族大戶的女子,才貌俱佳,儀態(tài)萬千,尤其是郁雪子,美麗動人,不可方物,善言能辨,對儀表堂堂、英武過人的方齊更是一見鐘情。
方齊一開始堅辭不受,后在子牙的刻意勸說下,才勉強接收了。
多年的墨俠生涯,苦自是吃了不少,一下子落入這溫柔鄉(xiāng)里,方齊初始還有些半推半就,可隨著時間流逝,他已經(jīng)放下了心底的包袱,坦然接受了莊公的盛情,和五位美人夜夜笙歌,歡愛廝守,連人,都有些頹廢、消瘦下來。
一轉(zhuǎn)眼,已到了這年的臘月底了。
宅子、白術(shù)、女人,秦祺恩威并兼的向方國、方如鏡施展了自己的愛心,同時以此告訴幽王和褒姒,對于方國,他是充滿愛心的,至于世子的盲動,他事后規(guī)勸、申飭之后,秦方邊境已然恢復了往日的和諧安寧,隨著‘腐疫’的偃旗息鼓,人們的恐懼也煙消云散,浐河的關(guān)口邊貿(mào),依然如一往一般的商賈云集、車馬川流。
方國一時面臨的內(nèi)外危機,就在一場突如其來發(fā)疫情影響下,隨著公子方齊的主動赴秦為質(zhì),化為烏有。
送走了方公子后,經(jīng)過一個多月艱巨繁重的大規(guī)模醫(yī)治和后續(xù)的人員密切隔離、監(jiān)控,浐河的疫情不再反彈,‘腐疫’已經(jīng)徹底被終結(jié)在當?shù)鼐硟?nèi),世子撤兵回天水后,韓松子這顆一直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
方齊的秘密赴秦,徹底打亂了姜夫人集團的一系列計劃,就如同一個在密林中追逐著一只珍貴野獸的獵隊,在獵物好不容易進了陷阱、即將束手就擒的關(guān)鍵時刻,卻突然被人救了出去,姜夫人、荊國忠還有那一直躲在陰暗角落的伯相國,都措不及防,帶著憤恨、失望的情緒,大家開始了互相埋怨。
而朝堂之上,方如鏡一改往日的隱忍不發(fā)、唯唯諾諾,在姜叔臾的有力支持下,趁對方進退失據(jù),主動出擊,擢升荊國忠為少宰,兼職大司馬,和伯相國平級,然后以補缺為由,升田黍子繼任了行軍司馬,讓姜懷柱做了右司馬,提拔一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百夫長做了宮伯,讓明升暗降的姜懷柱有苦難言。他按照周制,封自己的女婿代虎為浐河令,主持浐河地面三個縣、方圓百里之內(nèi)的所有軍政事宜,直接受國君節(jié)制。
在不聲不響中,方如鏡接連打出了幾首好牌,姜夫人惶恐之下,又拿不出上得了臺面的理由,只得暫時順水推舟,默認了國君的詔令。
韓松子在新任浐河令代虎的全力支持下,派出青里子加入了方軍,接替因疫病而終告不治的許雋,擔任了關(guān)口軍營的副將,負責在浐河境內(nèi)的擴軍事宜,不到年末,他便為關(guān)口擴軍一萬人多人,代虎又陸續(xù)從中選拔出兩千人,秘密送到‘仙人灣’,使那里的墨軍精騎總數(shù)超過了2500人,韓松子命晏柯為師帥,贊小漢、花子宣為副師帥,下轄五個旅,統(tǒng)領(lǐng)全軍。
期間,韓松子又多次密赴戎寨,統(tǒng)籌招兵買馬和商貿(mào)馬隊的籌備組建,在范豹和師儀的精心運籌下,戎寨的金礦選洗已經(jīng)全部完成,秘密金庫和儲備基地也悄然建成,這為總部的練兵擴軍提供了關(guān)鍵支撐,師儀又言傳身教,手把手地親自帶出了虞無雙,命他負責起墨家商貿(mào)馬隊的組建運營。
范豹急少主和師儀之所急,領(lǐng)著虞無雙、姬小華和公輸才讓,帶著虞無雙剛剛組建起來的茶馬商隊,扮成化外之地的蠻人,三次秘密趕赴鬼戎所在的隴涇之地,懂得商貿(mào)的虞無雙,大展身手,用手里的毛金和茶葉、絲綢、麻布,換取其戎馬和制作鐵具兵器的赤黑隕礦石,大費周折后,總算買到了鬼戎煉制鐵器和兵器的冶煉技術(shù),范豹親自出馬,密訪各處,歷經(jīng)坎坷,請到一個略懂中原語言的戎地匠漢,隨馬隊回到戎寨,做起了戎寨所有鐵匠的師傅來。
有了精煉技術(shù)和黑金礦石,他們?nèi)耍谷辉诓坏絻蓚€月的時間里,在范豹親自選定的翠竹山樺林深處的秘密基地上,建起了墨家的第一家‘黑金坊’來,這匠坊,一為墨家新軍精制兵器,二為戎寨農(nóng)戶制作鐵制農(nóng)具,三為開展墨家鐵器貿(mào)易提供制成品,這基地,由此也成為整個戎寨僅次于杏林、金庫和儲備基地之外的由武裝墨俠保護起來的三大重要基地之一。
戎寨的建設(shè),在范豹和師儀的苦心經(jīng)營下,日新月異地發(fā)生著變化!‘黑金坊’的建立,為戎寨各方面的發(fā)展提供了最堅實的基礎(chǔ)保障,墨騎棄用了又長又笨重的長刀,一律換上了被巨子稱作‘細柳片’的特制的彎尖細刀,戰(zhàn)斗力倍增,戎寨農(nóng)戶用上了大量的鐵制農(nóng)具,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面貌煥然一新,連普通墨俠,也換上了改制后的新墨子劍,高興地合不攏嘴了!
興盛起來的戎寨,威名不脛而走······
連附近的奴隸和有了自由身的野人,甚至是百十幾個豐水城的國人,都慕名而來,他們,要么參加墨家,成為墨徒,要么加入墨軍,成為戰(zhàn)士,最不濟的,也要居住在這翠華山,享受這亂世難有的仁愛和平等,忙壞了的火大牛,只好請范先生再多派來兩三名墨俠,協(xié)助他們搞好日漸人多的招兵移民工作。
這美麗清秀的翠竹山,雖不是什么天上人間,但已成為附近老百姓心中的向往之地。
在這樣熱漲的人氣里,還沒到仲冬,戎寨已經(jīng)練成的精騎已經(jīng)超過一千五百人,步軍練成兩千人,被少主提拔為師帥的贊文漢,卻累得人都脫了形,韓松子只好讓他暫時休整,讓副師帥白病子掌管訓練,令滑力子協(xié)助他,人手實在不夠用了,范豹也苦無良策,少主只得讓竹霄子回到總部,協(xié)助火大牛搞好招兵和保衛(wèi)戎寨、搞好義堂工作的事宜來。
精細的范豹,見少主身邊無人護衛(wèi),便在戎寨的墨俠之中,選出一個名叫‘田曲’的當?shù)厣倌昴珎b,命他做了少主的貼身侍從。
擴軍的步伐來得太快,這樣的速度和規(guī)模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少主的預想,他現(xiàn)在,最需要的不是錢財和糧草,而是戰(zhàn)馬和人才!
這一天,他帶著田曲又回了趟戎寨。
記得上次回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特意給范豹和白病子講過,要他們留意在新兵里發(fā)現(xiàn)并提拔優(yōu)秀的百夫長來,韓松子需要軍中出現(xiàn)‘人才噴涌、百花齊放’的喜人場面,半個月過去了,也不知道剛下過雪的翠竹山是個什么樣子?將士們的冬衣穿在身上,行軍練兵還能自如伸展嗎?公輸陪同無雙去了宋國,把騎兵們需要的野藤甲胄買回來了嗎?
細高的田曲跟在心事重重的少主后面,他的武藝強于他的口才,話雖然不多,但田曲的身手可是超出常人的矯健迅猛,這也是范豹看上他的主要原因之一。
倆人都穿著粗布棉衣,里面套著細藤軟甲,少主依然騎著他的黑騮戎馬,按照公輸?shù)脑O(shè)計,戰(zhàn)馬也套上了軟甲,主從二人,踏著這皚皚白雪,向著息口疾馳而來。
這個季節(jié)的西犬丘,雖然寒風料峭,卻有著和方國不一樣的景致。
西犬丘,在天水西南方向的禮縣,西漢水蜿蜒其間,春秋夏都是水草豐茂,風景秀麗,唯獨冬季,卻冷得要命,農(nóng)牧民正忙著囤積草料,趕牛進圈,驅(qū)馬入廄,為嚴寒來臨前做好人和牲畜所需的生存儲備。
深宮里的老莊公,下了朝,剛回到自己后花園的‘松亭’下,老人獨自觀賞著這滿天的飛雪,心里,卻念起了早已到山里奉命養(yǎng)馬的方齊來。
早已熟悉了秦地生活習慣的方齊一行,的確沒在這西犬丘,他帶著子牙和如病,郁雪子一道跟著,一起去了天水東南的麥積山下。
說起這麥積山之行,還說來話長。
本來,方齊在這‘麟宅’,每日有五位美人相伴,自是難得逍遙,可隨著他日漸消瘦,身心俱馳,子牙看不下去了,他和疾如病商量了一下,便給少主發(fā)去了飛鴿傳書,告知了眼下這令他們坐臥不安的境況。少主三天后就回了密簡,子牙把密簡遞給了公子,公子看完,神情肅穆,默然無語,揮揮手,讓子牙和女人們都出去了。
事后子牙聽郁雪子說,那一晚,方齊獨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方齊便叫上子牙,進宮面君。
正逢世子在朝,正向莊公奏情,方齊跪坐階下,沒敢插話。
世子陳情,說西戎不斷侵襲邊境,大有云集人馬,突襲秦國腹地之虞,現(xiàn)在,國內(nèi)最缺的,卻是秦國人最親熟的戰(zhàn)馬,現(xiàn)在全軍軍馬缺口高達萬匹,如不派出有力之人抓緊抓好馬政,征選戎馬,訓練出大批的戰(zhàn)馬,迅速充實到一線騎兵部隊,則在面臨西戎突襲之時,秦軍將極難抽出決勝戰(zhàn)爭的關(guān)鍵力量-----重甲騎兵來。
莊公默然,他這秦國,說缺領(lǐng)兵沖鋒陷陣、攻城掠地的將軍,他沒準同意,可要說缺少這懂馬、養(yǎng)馬的人,他可會跳起來反對,畢竟,他的祖上,便是靠著養(yǎng)馬起家的。
“孫陽不就在都城嗎?喚他來?!?p> 不一會兒,一位年過半百,個子不高,卻精瘦有神的白發(fā)男子,豎著東夷特有的青布頭冠,輕布而至,直至莊公案前。
“孤的伯樂將軍,世子說了,現(xiàn)在軍馬竟然出現(xiàn)空缺,說明咱家的馬政還沒有搞好,孤想請先生到那麥積山下,為孤的將士們選養(yǎng)出一兩萬頭戎馬來,以備急用,如何?”
莊公站起身來,堂堂君王,居然向著這位‘伯樂將軍’拱手行禮!這一幕,把方齊看得呆了。
“君上莫折煞孫陽,臣自領(lǐng)命前去,待巡視牧場、查驗馬群之后,再向君上回稟!”
孫陽跪下回禮,被莊公拉起。
“君上!世子將軍,方齊愿與伯樂將軍同赴麥積山下,養(yǎng)馬選馬、為國君分憂!”
方齊突然走上階前,伏跪在莊公的案前。
粗蠻的世子扶劍哈哈大笑起來!
孫陽側(cè)身看看這個面容奇俊、精神奕奕的年輕人,心里不覺一驚。
“孫卿,這是孤剛認的干兒子,也是方國國君方如鏡的大公子,勇毅純孝,聰明剛直,可堪大用,卿看,能否帶上,讓他也去磨練一下?”
“遵我王命!”
‘伯樂’將軍跪下回道。
方齊高興地站了起來,老莊公充滿愛憐地看著方齊,方齊卻帶些調(diào)皮和謝意地看看身邊的世子,倆人都笑了。
既懂仁愛又熱誠待人的方齊,硬是博得了秦國最有權(quán)勢的兩個人的歡喜!
兩日后,他帶著子牙、如病和非要跟來的郁雪子,隨著孫陽,一起踏上了前往麥積山的官道。在這之前,他秘密地趕到孫陽的府上,送給了將軍一鎰毛金,作為自己拜師學藝的見面禮,孫陽推辭不過,只好先收下了,并答應(yīng)會好好教他,倆人從此也算是結(jié)識了。
山路走了兩三日,孫陽師徒抵達了麥積山下的軍用牧場,方齊亦步亦趨地跟著師傅,精心開始學起了養(yǎng)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