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不同?！蔽彝ｎD一下，說：“不能比較?！?p> 沈贊光立刻問：“哪里不一樣？我會比沈沉對你更好，你不相信我嗎？”
我不回答。
他見我無言，苦笑一聲，自嘲的說：“我知道你跟我哥從小一起長大，我沒有，我錯過了你們小時候很多快樂的日子。”
“可以后我們還是朋友。”我急說。
“我不想只做朋友?！彼抗忾W爍的看著我，伸出長長的胳膊在我頭頂盤旋，最后只是撫摸了一下我的頭發(fā)，溫柔地說：“那些年在南方，我常想著能回來，跟你一起蹲在墻根下放鞭炮，再表演一個新節(jié)目逗你笑。你在我心里就是一個秘密，我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關(guān)于你的事。”
我雙手托腮，歪著腦袋靜靜地看著他。
他上身趴在雙膝上，喃喃地說：“我媽來了，她說要接我去國外。”
“什么時候走？”我問。
“我不知道，她說給我時間考慮，但是我回巷子街的時候就沒打算離開，我以為心里想了你這么多年，你會記得我，也會喜歡上我?！鄙蛸澒鉁y過看著我，瞇著眼睛，英俊的臉帶上笑意，問：“你喜歡我嗎？”
我蹙眉思考，沉默半天。
“你喜歡我哥嗎？”他繼續(xù)逼問我：“你喜歡沈沉嗎？”
這是一個深奧得不能再深奧的問題，所以我說：“我不知道?！?p> “從小到大我哥一直討厭我，他容不下我，我來之前，我媽給我四樓的鑰匙，告訴我如果在巷子街過得不好就去那里住，那是我姥姥和姥爺留給我媽的房子，其實就算我過得不好，我也不想離開巷子街，每次路過你家門口，我都特別開心，因為你在里面，離我這么近，比起從前我想起你你卻在北方時，心里痛快多了，你懂嗎？”
我想伸手放在他的手上，可我卻沒有勇氣。
“我媽說她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我哥，每年七月，我媽都給我買一個蛋糕，上面寫著沈沉生日快樂，我很小就知道自己有一個哥哥，我不怪他不認(rèn)我，這么多年他沒有我媽在身邊照顧，性格古怪我能理解，可我也不一樣沒有爸嗎？”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關(guān)于沈沉和沈贊光的身世，他們竟然真的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
“你媽想見沈沉嗎？”我問。
“當(dāng)然想了，只是她不說，反正我哥對我們漠不關(guān)心，不見也罷了。”他說。
“你媽就沒想過補償沈沉嗎？”
沈贊光陷入深思，半天后說：“你覺得我哥在乎嗎？”
“他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那是他親生媽媽，他當(dāng)然會在乎，小時候的沈沉跟現(xiàn)在不一樣的，雖然只有他一個孩子沒有媽媽，他每天帶我們玩游戲的時候也快樂?？砷L大以后，也許是那種痛苦就會漸漸加深，就像我一樣，我爸在我十三歲帶走了我弟弟，我也理解沈沉，被拋棄的人都以為自己是垃圾。”
沈贊光忽然將我擁入懷里，聲音心酸的說：“林棉，你可以留下我，我們在一起，一起考大學(xué)，畢業(yè)以后結(jié)婚，我?guī)闳ツ阆肴サ牡胤剑叶枷牒昧?，只要你說不準(zhǔn)我離開巷子街，我死也不離開?！?p> 我咬著嘴唇，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就這么定了，好不好？林棉？”他溫柔地問。
“那可不行，萬一你有一天后悔怎么辦？”我大聲說，“還有，我喘不上來氣了，快點放開我。”
他立刻松開了手，咧著嘴嘿嘿地笑著：“你還是不相信我的心，沒關(guān)系，我自己明白就夠了?！?p> 沉默了好一會兒，我聽見沈贊光說：“小時候我有一個爸爸，他對我非常好，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他長什么樣，好像我五歲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我不是他親生兒子，下班回家趁我媽不在家，把我關(guān)在廁所里，沒有燈，他打開洗澡的水龍頭，讓我淋冷水，我站了快一個小時，凍得渾身直哆嗦，幾次想跳起來關(guān)上開關(guān)都碰不到，最后我站在浴缸邊關(guān)上了，可是腳滑摔在水里，那次差點死了。有時候我想，如果我和我哥的命運調(diào)換，他會變成什么樣的人？”
我嘆了一口氣，自嘲地說：“命運這個東西這么無情，我早就領(lǐng)教過了?！?p> 他低頭注視我，目光閃動，說：“林棉，你聽懂我的話了嗎？”
我懂，又好像沒懂。
“其實，我爸和梅姨的事情，他們?nèi)绻谝黄饡腋ｉ_心，我們應(yīng)該支持的，對不對？我想不通我哥為什么反對，他總是把事情想得過于陰暗。”說完他咧著嘴笑。
“贊光，我媽說不會跟沈伯在一起了，我們很快就搬家了?！蔽倚÷曊f。
“為什么？”他立刻問。
“因為…”我沉默了一會兒，“因為沈沉和我都不希望他們在一起?！?p> “如果你搬走，巷子街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了，你明白嗎？”
“所以啊，你不如跟你媽媽走吧?！?p> “林棉！”他抓住我的手，驚慌地說“求你了，你不知道你在我心里多重要！”
我站起身眺望前方的巷子街，拍拍他的肩膀，試圖用輕松地語氣說：“回家吧。”
我們都是可憐的孩子，從小經(jīng)歷千瘡百孔，可我卻是一個人，無法分身來到他們兩個人面前，我選擇他，就必須離開那一個。
事實是，我沒有資格選擇。
那晚回到家，我悄悄打開梅姐的房門，她側(cè)身躺在床邊，呼吸緩慢，我忽然感到愧疚，不就是大人之間的愛情，我被沈沉從前的恨意和巷子街的傳言吞沒，蒙蔽了善良?？梢幌氲轿业艿芰朱?，不知他在哪里？是不是也在忍受那些殘忍，我的心千回百轉(zhuǎn)，告訴自己：走吧，什么也不要留下了。
六月，高三準(zhǔn)備高考，自從那天沈沉對我突如其來的表白，我再也沒有見到他。
中午放學(xué)，沈贊光在操場等我，對我說：“林棉，我媽來了，就在校門外，我們一起去吃頓飯，讓她認(rèn)識認(rèn)識你?！?p> 跟沈贊光走出校門外，馬路對面停著一輛白色轎車，我和他一前一后走過去，下車的女人一身紫衣，氣質(zhì)高雅，沈贊光跑過去擁抱住她，我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心里想著的卻是沈沉。
上了車，贊光媽媽摘掉墨鏡，回頭對我說：“你就是林棉嗎？”
對上她目光的那一瞬間，我才發(fā)現(xiàn)，沈沉的眼睛像極了她，黑亮的瞳孔沒有一絲雜質(zhì)。
我說：“是，阿姨，我叫林棉，是贊光的朋友。”
她笑：“我這次來，贊光這幾天常跟我提起你?！?p> 我有些尷尬，沈贊光見狀，立刻說：“媽，快點走吧，我們都餓了。”
車子掉頭，我感到悶熱，打開車窗，沈沉孤單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我面前，仿佛站在無盡的黑暗里只剩下迷途，沒有希望，沒有夢想，絕望的墜落。
沈沉在車后的影子漸漸消失，我的心卻悄無聲息地疼痛。
在飯店吃飯時，我假裝接到我媽電話匆匆離開，我沒有辦法裝作一無所知，腦海里全部都是沈沉灰暗的目光，他十九年不曾見過的媽媽，就坐在我面前，眼里都是她的另一個兒子。
傍晚，我回到巷子街時，有一個人在等我，是贊光媽媽，她的車停在巷子街街口，依舊一身紫衣，戴著墨鏡，看到我出現(xiàn)，她搖下車窗，喊我的名字：“林棉，過來?！?p> 此時的巷子街被落日余暉籠罩，路人悠閑自在，孩子群里充滿嬉笑打鬧的聲音，街口幾處小攤正在叫賣，每一個人的影子都歡喜的映在石板路上。
我朝她走去，上了車，坐在副駕，她摘下眼鏡，安靜地觀察我的臉，說：“你長得真像你媽媽。”
我對她禮貌的微笑，并等待她的正題。
“聽說你媽媽和沈振川要結(jié)婚了？”她試問。
我倒吸一口涼氣，說：“沒有的事，阿姨，我不同意?！?p> 她輕聲笑，“你這孩子倒是有個性，怪不得贊光喜歡你?！?p> 見我不吭聲，她變得認(rèn)真嚴(yán)肅，側(cè)身看著我，說：“林棉，我看你也是懂事的孩子，你幫阿姨一個忙，好嗎？”
“只要我辦到的，你盡管說吧，阿姨?！闭f實話，我的第一想法就是她想讓我?guī)兔σ姷缴虺?，所以我立刻豪言壯語，如果他們見了面，沈沉?xí)粫蜷_心結(jié)。
“你幫我勸勸贊光，讓他跟我走?！彼f。
我怔忡在那，臉上浮現(xiàn)苦笑，低下頭沉默。
“我猜你也知道我們的情況，我現(xiàn)在就剩下贊光，我不能沒有他，聽他的意思他在乎你，你的話他會聽，讓我?guī)?。”贊光媽媽近乎祈求的語氣，讓我莫名地抗拒，帶沈贊光離開，那沈沉呢？
沉默半天，我聲音有些沙啞，“阿姨，你不想見見沈沉嗎？”
她的目光忽然變得震驚，像是揭開了她身體里早已愈合的結(jié)痂，讓她再次記起曾經(jīng)多么痛。
我打開車門，下車前，她說：“我不配見他?！?p> 就算我活到一百歲，看盡世間人情世故，世態(tài)炎涼，我也無法理解她為什么不去見沈沉，哪怕遠遠一眼，哪怕讓沈沉知道媽媽的模樣，她現(xiàn)在如此光鮮亮麗，與傳說中那個跟別人跑了的女人截然不同，她的心里全部都是另一個孩子，而沈沉，從小到大被丟棄，被嘲笑，被歧視。那一刻，我相信沈沉是善良的人，可他寧愿選擇丑惡。
“我沒有權(quán)利改變你兒子的人生，他想走想留，是他的事?！闭f完我下車匆匆離開，余暉消失，夜色悄然無聲地迎接我，迎接我的心。
沈沉家的燈亮著，房門留著一條縫隙，可推開門之前我卻聽見揪心的哭聲，順著這條縫隙，沈沉坐在地上，背影狼狽，地上散落著很多信封，他是知道真相了嗎？
我推開門，朝他走去，憐憫與心酸使我伸出雙手抱住了他，想起我逃跑的那個雨天，我也像他這般痛苦無助，所以我對他輕聲說：“沈沉，你別哭，我來了?！?p> 給他煮了面，他聽話全部吃光，疲憊地爬上了床，緊閉雙眼，便一動不動，蜷縮成嬰兒一般脆弱。窗外的月光穿過玻璃，仿佛是一條蔓延的河流，一直流淌到沈沉的身旁，照亮了他英俊的面孔。
而我竟看呆了，只盼著能一直站在這里，不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