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問策胡濙
民二餐,士三餐,君四餐。
這九個字說的是古代餐制,其實這是錯的。
明朝對一天吃幾次飯沒什么要求,有錢的一日三四餐,沒錢的一兩餐,這是很常見的。
哪怕后世,有些地方依然是一日兩餐。
雖說辰時為食時,申時為夕食,但是朝廷并沒有強制規(guī)定除了這兩個時間不能吃飯。
民二餐,是因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出下地的時候吃一頓,日落回家再吃一頓。
難道中午就不吃東西了嗎?
其實不是,百姓吃完早餐出發(fā)前還會帶些食物,只是好壞多少罷了。
畢竟忙碌了一上午,若沒有食物充饑,下午根本不可能有力氣。
不過對古代人來說中午這頓并不算正餐,所以也就有了民二餐的說法。
要知道在古代百姓思想里,正餐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才叫正餐。
士三餐,除了食時和夕食外還有一餐夜宵,士人不需勞作,但是學(xué)習(xí)和辦公都到了深夜子時,所以就有了一餐精致的宵夜。
當(dāng)然這也要看家庭條件,就于謙那種家庭條件,還是算了吧。
君四餐,帝王餐,這個就不用解釋了吧,天老大,我老二,我就吃四餐怎么著。
更何況漢朝還將帝王餐制度化。
老朱家就吃三餐,一餐不多吧,也就十幾個菜。
你看看就是清朝皇帝,破百的三位數(shù)大餐,也不怕?lián)蔚牡没拧?p> 老朱家兩位數(shù),還不敢用大碟裝,就怕御史言官多嘴多舌。
而且相比較清朝皇帝還有個專門的御膳房,明朝皇帝就可憐了。
光祿寺負(fù)責(zé)飯菜,想想都吃不下去。
光祿寺的飯那是出了名的難吃,就連老百姓都知道,你想想得有多難吃。
明朝皇帝被逼的還要讓東廠給弄吃的!
《酌中志》的記載是:“凡圣駕每日所進(jìn)之膳,俱司禮監(jiān)掌印、秉筆;掌東廠者二三人輪辦之?!?p> 不過不是讓太監(jiān)做飯,而是讓太監(jiān)家廚做好送進(jìn)宮。
這一點朱祁鈺是很清楚的,因為朱祁鎮(zhèn)就曾讓王振安排廚子去八味樓學(xué)藝。
你想想這光祿寺得把朱祁鎮(zhèn)逼到什么地步。
不過這一點也不安全,容易被人掌控生死。所以朱祁鈺決定登基后,御膳房一定要建設(shè)起來。
“嗯,不錯,樓里的廚子手藝見長啊,來胡公嘗嘗這個?!?p> 東華門城樓大堂里,朱祁鈺用筷子夾著一卷豆卷,放入對面花發(fā)老者手中的碗里。
這被朱祁鈺稱為胡公的花發(fā)老者,便是如今禮部尚書兼戶部尚書的皇家頭號狗腿子胡濙。
這老頭一臉笑呵呵的伸碗接過朱祁鈺夾來的豆卷,隨后將豆卷送進(jìn)嘴里。
一臉心滿意足的咀嚼起來,帶著下巴上的胡子亂顫。
“好吃,好吃。”
“好吃,您老多吃點,就您那摳門勁,平常也不會去小王的八味樓捧場,好不容易有這機會,可得多吃點?!?p> 朱祁鈺滿臉笑意,說話柔和,不仔細(xì)聽也聽不出他這是在遞軟刀子。
“嗯嗯,謝郕王殿下……”
胡濙仿若沒聽見,咽下豆卷又夾起一塊紅潤的五花肉,塞進(jìn)嘴里。
看得朱祁鈺只咬后槽牙。
這臉皮也沒誰了。
誰特么給這老家伙寫的風(fēng)評,節(jié)儉寬和,待人溫恭有禮。
節(jié)儉是看出來了,待人溫恭擱哪呢,擱哪呢?
來了這么長時間,就擱這兒吃了。
您說您們這一個個活過古稀的是不是都這么不要臉,一個張輔,一個您。
當(dāng)然這話朱祁鈺也就在心里吐槽一下,斷然是不會說出來的。
今天胡濙去戶部處理事務(wù)時,聽聞下面人來報說郕王有情。
他多少也猜出來朱祁鈺找到何事了。
想老夫皇家頭號狗腿子,啊呸,皇家頭號親信,如何會揣摩不出你們老朱家心里那點小九九。
不過他不急,禮下于人必有求之。
而且他心里有底,不會傷了朱祁鈺顏面。
如果朱祁鈺連這點氣量都沒有,也不適合坐上去。
“民間都覺得錦衣衛(wèi)很風(fēng)光,殊不知錦衣衛(wèi)也分不同從屬,像南北鎮(zhèn)撫司這種實權(quán)的有之,像大漢將軍負(fù)責(zé)帝王儀仗的親軍也有之,更有達(dá)官營那些享父輩恩蔭的帶俸官?!?p> 朱祁鈺最后故意在“帶俸官”這三個字上加了重音。
當(dāng)胡濙聽到這三個字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很快又繼續(xù)夾菜吃起來。
無他,胡濙長子、次子均是因為他才恩蔭達(dá)官營帶俸官,且職務(wù)均是世襲千戶。
胡濙知道自己能活到現(xiàn)在,不是因為皇帝有多寵信,也不是他多能為皇帝們辦事,而是因為他不貪權(quán)。
自己位高權(quán)重,而孩子就不能進(jìn)入實權(quán)范圍,否則等待他的將是雷霆。
朱祁鈺一直看著胡濙,那手上的動作哪怕再細(xì)微,也被朱祁鈺看到,心中暗罵了一句:老狐貍。
“內(nèi)閣若改革誰可任首輔,王直可否?”
朱祁鈺也不再廢話直接詢問,大家已經(jīng)心照不宣了,就沒不用再繞彎子了。
按說這些話,最應(yīng)該問吏部尚書王直,但是朱祁鈺信不過王直。
胡濙,這個跟皇家綁在一起的文臣,永遠(yuǎn)不會背叛皇家。
不過會不會背叛朱祁鈺,那就要看朱祁鈺能不能獵到這只老狐貍了。
“于謙也需入閣?!?p> 胡濙咽下口中食物回道。
朱祁鈺明白他的意思,王直為天官,文官之首,若他入閣做首輔,那么必將造成君權(quán)削弱。
而于謙是三楊看好的接班人。
楊士奇、楊榮、楊溥主持內(nèi)閣朝政的時候,都很重視于謙。
于謙每所奏請之事,均早上上奏章,晚上便得到批準(zhǔn),都是“三楊”主辦的。
可見“三楊”對他的重視程度。
曹鼐不過是準(zhǔn)備給于謙鋪路的罷了。
不過三楊萬萬沒想到,他們死后會有一場驚天巨變。
而王直可是跟三楊有著不解的仇恨。
當(dāng)初,王直按次序應(yīng)當(dāng)進(jìn)入內(nèi)閣,但卻遭到了首輔楊士奇的反對。
其原因是因為王直請楊士奇回鄉(xiāng)掃墓,來懲治當(dāng)時品行不端的楊士奇之子楊稷,卻反遭楊稷污蔑。
誰讓人家是親兒子呢,楊士奇肯定相信自己親兒子啊。
因此楊士奇便開始懷疑王直嫉妒自己,還京后就將王直調(diào)往吏部任職。
然后倆人便結(jié)仇了。
私下斗的不可開交,若不是楊士奇死的早,估計現(xiàn)在都晉升到黨爭級別了。
而于謙入閣,制衡王直的同時,也將王直的注意力轉(zhuǎn)移。
也省得王直以后一天到晚,找自己這個未來皇帝瞎聊。
想通此關(guān)節(jié),朱祁鈺又問道:“軍機處何人可任?”
“殿下?!?p> 果然。
胡濙拿著筷子,雙手抱拳對朱祁鈺拱了拱手。
朝野一直流傳,軍機處將比內(nèi)閣,勢在分化文臣權(quán)柄。
所以不少目光短淺的文臣,都不愿意朱祁鈺登基。
朱祁鈺聞言笑了,這特么就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蟲啊,想都不想就說出來了。
難怪從太宗到先帝都那么寵他。
孤臣,永遠(yuǎn)不會被帝王猜忌,而他胡濙可是把孤臣做的很到位,比于謙都到位。
不過這也讓朱祁鈺對他抱有一絲警惕,他可不喜歡被人讀心。
繼而又問道:“吏部何人主事?”
“王直。”
胡濙拿起筷子繼續(xù)吃著。
這讓朱祁鈺很是驚訝,他可是想讓眼前這位掌吏部事,他居然不自薦,畢竟......
還不等朱祁鈺想通,胡濙又說了句:“殿下欲放權(quán),何不如多放一些,兩部掌官入閣,內(nèi)閣之權(quán)必能凌駕六部九卿?!?p> “我怕,放出個野獸來。”
朱祁鈺是打算抬高內(nèi)閣地位,但他打算一步一步來。
因為朝廷死難五十多位大臣,職位空虛需要補充,所以吏部必須控制在自己手里。
他想以此為籌碼,套幾匹良駿為他所用。
要知道,步子邁得太大容易扯著蛋。
“大亂之后,必需大治。再說韁繩還沒脫手呢?!?p> 聽到胡濙風(fēng)輕云淡的這句話,朱祁鈺有種想掐死他的沖動。
娘的,這跟大亂大治有半毛錢關(guān)系,感情韁繩沒在你手里不是。
看著手上動作一直沒停的胡濙,七十多歲的人了,不跟他制氣
既然你這么說了,肯定有后招,否則到時候要是拉不住,老子第一個弄死你。
不過亂起來也好,亂起來,我也好渾水摸魚。
畢竟文臣這一塊,他目前還真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棋子。
不然也不會問策胡濙這個老不休的。
“那胡公覺得戶部何人?”
“大亂之后,金濂可任?!?p> 金濂,永樂十五年考中舉人,次年便考中進(jìn)士,時任刑部尚書。
歷史評價他襟量弘闊,權(quán)度精明,博識高才,勤于問學(xué)。
祖輩三代皆是平頭百姓,妥妥的寒門士。
若讓朱祁鈺評價,那就是有才,有大才。
熟悉軍政兩務(wù),上馬能安邦,下馬能治國,說的就是金濂。
最近這一陣子,就有不少人彈劾金濂,不過朱祁鈺看都沒看都給扔廢紙簍里了。
不招人妒是庸才,更何況金濂這個寒門出身做到尚書的人才。
歷史上金濂確實做了戶部尚書,土木之后,本來捉襟見肘的大明財政,也在金濂統(tǒng)籌規(guī)劃下,逐漸恢復(fù)。
最主要的一點,金濂敢硬剛江南士族。
就這一點,朱祁鈺就非常喜歡,要知道漢唐世家,宋明士族,都是皇帝最頭疼的事。
有這么一個人,明君誰不喜歡。
呸,不要臉,還沒做皇帝呢,就自詡明君。
真是糞坑泥巴敷臉上,臭不要臉。
等等,別說話,我好像聽到胡濙這老匹夫說了句不得了的話。
“大亂之后,何為大亂之后?”
“殿下,何必明知故問?”
胡濙了有深意的看了朱祁鈺一樣,又繼續(xù)跟美食斗爭起來。
特么的,老匹夫打什么機鋒。
心里不爽歸不爽,不過朱祁鈺還是沉思起來。
剛剛一直在想金濂的事,這會子仔細(xì)一思量。
前面胡濙說的大亂大治,朱祁鈺以為是如今土木之禍,現(xiàn)在想想或許不是,可那又是什么?
不對。
土木之禍,朝廷損失五十多位大臣,也就是說朝廷空出來五十多個權(quán)位。
要知道翰林院還有一大幫子閑人呢,誰還沒個鄉(xiāng)黨同窗啊。
不用說,權(quán)位之爭必起,那大亂是不是指的就是這個?
朱祁鈺又回想一番,眉頭緊促。
是了,一定是了。
想通這一點,朱祁鈺心中驚嘆。
同時,也刷新了對胡濙的看法。
難怪胡濙如此得寵,并不是他能猜中皇帝心思,而是這老家伙妥妥的就是個謀士啊。
今日找他問策,可真是問對人了。
不過這老家伙也機敏的很,難怪不愿意入主吏部天官,原來是不想趟渾水。
而且如果自己真把控吏部,必定深陷泥潭,因此消耗大部分精力,那么軍事必定無暇顧及。
如果按照胡濙說的繼續(xù)讓王直兼著吏部。
一是,自己可以放手整改軍政。
二來,朝堂斗爭爆發(fā),自己便可以站出來做個裁判,順便拿下王直吏部之職。
再有,內(nèi)閣終究不如晚明時期勢大,若首輔沒有一部傍身,還真壓不住六部九卿。
更何況吏部天官是百官之首,做了內(nèi)閣首輔對抬位內(nèi)閣益處極大。
而最后就是,朱祁鈺真沒理由在此時拿掉王直吏部尚書的頭銜。
如今的內(nèi)閣首輔跟吏部尚書,哪個權(quán)大,傻子都分得清楚。
胡濙能想到這一點,王直不可能想不到吧。
看來得抽個時間,安下王直的心了。
不過,話說回來,胡濙你這么坑王直真的好嗎......
還大亂之后金濂可任,你是想趁著這個時候多撈點油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