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浪得才子名 江府言真話
王國寶聽聞眾人贊嘆之語,尤其是司馬道子所言,感覺自己飄飄然,遂盡飲杯中之酒,其長(zhǎng)袖也隨風(fēng)而擺,頗有放蕩形骸之意,雅客俊逸之風(fēng)。
隨即,其朗聲而歌道:
“瑯琊之地兮天府之國,奇山異果兮珍禽稀獸。
高峰聳立兮,時(shí)有祥云繞其上。
闊湖遍布兮,偶有蛟龍出其中。
青松童童兮如車蓋,楊柳毿毿兮似青煙。
山明水秀兮,人和家安,沃土千里兮,良田萬頃。
為政者兮恩澤廣布,為民者兮衣食豐足。
一日之辰兮,平平安安,一年之季兮,和和美美。
民生初展兮,以露雄鷹之勢(shì)。
百花初采兮,以應(yīng)天府之稱。
物華而天寶兮,人杰而地靈。
清凈之地兮少有塵土,歡樂之地兮多有顥氣。
嗟呼!獨(dú)處幽室兮難知國事。
虛有凌云之志兮空懷報(bào)國之情!
有志者兮不在年高!
年高者兮不知有志!
國家興亡兮匹夫有責(zé)!
況于吾輩兮,受恩于朝廷!
閑居非吾志兮心赴國憂!
不能得其志兮死何彷徨!”
歌畢,又將跟前杯中之物一飲而盡,眼中竟淚光點(diǎn)點(diǎn),箕坐于地,不顧禮節(jié)。
“如今穆之方知王大人之才也!王大人憂國憂民,與王大人相較,穆之去之多矣!”劉穆之忙向前說道。
司馬道子聽完,心中想道:“看來昨日劉穆之所言之方法確實(shí)不錯(cuò),可這王國寶寫的什么詩?又是什么賦?毫無平仄,雖有對(duì)仗,卻是虛實(shí)不分,韻律亦是不美,只算得上是中下之作,此賦若和劉穆之的賦相較,卻是相差甚遠(yuǎn),而且,其現(xiàn)在這一副悶悶不樂,郁郁寡歡,不得于志的樣子,也不知是不是王國寶自己裝出來的。由此可見,王國寶文采斐然,出口成章,確實(shí)有些言過其實(shí)?!?p> 那司馬道子雖然心里這么想,可仍是笑著說道:“吾朝士子之風(fēng),卿可得其半也!”
王國寶忙起身說道:“國寶多謝殿下贊譽(yù),此賦,不過是國寶隨心而發(fā),隨口而誦也!興之所至,詩之所致也!”
眾人聽司馬道子如此夸贊王國寶,亦紛紛前來敬酒,贊美之詞,不覺于耳。
那王國寶也是機(jī)敏之人,見眾人如此,難免感覺自己有一些喧賓奪主的味道,故而謙虛地說道:“諸公謬贊國寶了,國寶此詩賦,韻律不美,用詞不華,與方才道和所做之賦,相距甚遠(yuǎn),且我年長(zhǎng)于道和十年,如此看來,這道和兄弟和諸位才俊才是兩地真正的賢才!”
司馬道子聽聞此言,私謂劉穆之道:“道和兄,你看王兄如此抬愛于你,想你若日后于朝中為官,此去建康,路途遙遠(yuǎn),花銷定然不??;況京都繁雜,何處安身?王兄在京都根深葉大,亦有好友——莫不如就此作詩一首,贈(zèng)與王兄,倘得王兄之助,道和你亦得其便?!?p> 此話聲音雖小,然而這王國寶可是聽的一清二楚的,當(dāng)然,劉穆之也知道這話也是司馬道子故意說給王國寶聽的,劉穆之想道:“看來這位司馬道子,還是沒有完全相信我的才能,怕我之前所吟之賦是早就準(zhǔn)備好的,于是又想到了這一出,其目的就是想讓我臨機(jī)應(yīng)變,看我是不是有真才實(shí)學(xué)?!?p> 正在劉穆之思考之時(shí),王國寶卻對(duì)其說道:“道和你前途無量!日后必然會(huì)成為朝中重臣??!”
此時(shí)劉穆之聞王國寶之語,又尋思道:“我本有相助德輿之志,今日若回絕司馬道子,恐怕會(huì)被他認(rèn)為我虛有其名,不為他所重用;但若是虛言而贊這王國寶,我卻恥為之,而且,日后萬一其行事不端,釀成大禍,我必會(huì)因此攀附之詩,受到牽連,亦不能幸免,真是個(gè)兩難之事!也罷,也罷!為今之計(jì),也只有順勢(shì)而為了?!?p> 劉穆之見王國寶衣袂隨風(fēng)飄飄而起,一副風(fēng)流書生之樣,然而其人卻是德行不舉,再念其喜舞文弄墨,附庸風(fēng)俗,忽想到只需如此如此,便可一舉而兩得,若日后朝中追查起來,亦可有所應(yīng)對(duì)。
于是劉穆之謂王國寶道:“王大人謬贊,以穆之之才怎及公之萬一?想王大人昔日孤窗夜讀,徹夜不寐,抱膝危坐于墨室之中,談笑風(fēng)生于星月之下——亦是時(shí)人之美談。穆之有感而得一詩,愿和之以畫,贈(zèng)與王大人,望請(qǐng)王大人笑納。”
遂取墨紙,沉思數(shù)息,筆走龍蛇,揮毫而作。
須臾,畫成,只見那畫:星月交匯,樓臺(tái)隱隱,月下有一雕閣,閣中古籍遍地,微光點(diǎn)點(diǎn);閣外夏草幽幽,池水澈澈,塘內(nèi)魚鱉隱約可見;一人峨冠博帶,駐杖于岸邊細(xì)觀之——頗有隱士淡泊名利之感。
劉穆之又于其右上題一詩,詩曰:
孤影映窗墨香隱,
皓月瀉地幽蟲鳴。
質(zhì)本璞玉無瑕點(diǎn),
獨(dú)觀天下看濁清。
詩畫畢,劉穆之即捧起字畫躬身遞與王國寶。王國寶觀之,大悅,乃合之;少頃,又將畫展開,復(fù)觀,朗聲贊道:“好畫!好詩!不愧是江左奇才,果然是英杰而出少年!國寶當(dāng)裱以珍金,懸掛于中堂之上,以表吾之志也!”
“穆之,沒想到你這丹青也是一絕啊,好詩!好畫啊!”司馬道子也贊嘆道。
眾人聽司馬道子如此之說,忙忙附和——說此畫如何如何之美,此詩如何如何之妙,又如何如何符合王國寶之氣質(zhì),劉穆之亦自謙之,此處暫且不提。
司馬道子笑謂王國寶道:“王兄,你以為道和此人如何?”
王國寶因詩畫而受用至極,于是捋須而道:“身謙而不卑,才華而不溢,可堪大用?!币蛑^劉穆之道:“今日道和相贈(zèng)詩畫之情,國寶必將銘記于心?!?p> 劉穆之連連稱謝,中客套之話,互相贊美之語,某暫且不提。
后冬涉川客重游會(huì)稽山,念當(dāng)時(shí)劉穆之贈(zèng)詩畫之景,作詩而嘆曰:
美詩美畫才驚艷,
孰知詩外是何言?
穆之妙筆思退路,
國寶無知掛堂前。
是日,宴會(huì)盡歡而散,至于眾人回府寒暄之語、途中之事,某暫且不表。
翌日辰時(shí),瑯琊王府,司馬道子正與群臣議事。
忽有一侍衛(wèi)匆匆而來,報(bào)道:“稟主公,江大人快不行了!”
眾官皆面面相覷,王府之內(nèi)一下安靜下來,司馬道子聽聞此言,忙說道:“諸位大人先行回府吧,關(guān)于賦稅之事,日后再議?!?p> 隨即,司馬道子又對(duì)侍衛(wèi)說道:“你且備馬,隨我一同去那江府?!?p> “諾!”
司馬道子方到江府,便直奔江敳的寢室而去,及至,只見江敳形如枯槁,面色焦黃,已然奄奄一息矣。
司馬道子心中卻是奇怪:“為何這寢室之內(nèi),卻無妻子家仆相伴,莫非江敳特意在等我?”
司馬道子心中這樣想,可是表面功夫卻做得很足,忙忙趨步向前,“噗通”一聲,跪于江敳的榻前,大聲哭泣道:“江大人!何故如此?!道子還想與江大人共享這太平盛世,道子年輕,還盼江大人日夜教誨啊!江大人!”
江敳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知道他與這位主子之間的虛情假意,可是當(dāng)他看見這司馬道子一下便跪在自己的榻前,本來想說的話,卻硬生生的給憋了回去,眼淚已忍不住的流下,慢慢說道:“主公,莫……要如此,老臣老而……老矣,死生之?dāng)?shù),乃……天命也……惟愿殿下克……成大業(yè),以慰老臣……”
其咳嗽數(shù)聲,又繼續(xù)說道:“以慰老臣之……靈??!老臣……知自己……命不久矣,惟愿陛下……以志相訴于……老臣,老臣愿盡……最后之力。”
說罷,躺于塌上,大聲喘息。
“江大人,道子只愿扶天子于危難之際,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匡扶皇室,外抗夷蠻,愿我大晉還于舊都,重往日之昌盛,復(fù)昔日之光彩!”司馬道子握著江敳冰冷的手,哭道。
“主公啊……你可知我為何……屏退家人?還有早上前來……看我的……劉穆之也被老臣……支開……就是想聽主公真言啊!”江敳語氣斷續(xù)。
“江大人,這真是道子的肺腑之言??!”司馬道子臉上驚訝之色一閃而過。
江敳聽聞此言,搖了搖頭,卻擠出一絲笑容來,用力舉起左手,指著司馬道子說道:“主公啊……你志不在此!”
驀地,其語氣忽轉(zhuǎn)高昂,又說道:“別人不知道主公的心思,老臣卻是知道!主公不想大權(quán)在握嗎?主公不想獨(dú)掌朝政嗎?主公不想做周成王嗎?相反,主公你是日日夜夜都想??!主公你雖然年輕,然而心智卻是高于常人,恐怕就連當(dāng)今的天子,昔日的曹操也比不過你?。 ?p> 江敳用盡力氣說完這一段話后,手一下子就落了下來,胸口起伏不定,眼睛也閉上了,似乎剛才的那番話費(fèi)去了其許多力氣。
司馬道子聽完,硬生生的楞在那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過了半晌,司馬道子才說道:“看來道子還是年輕,江大人一語中的,道子心中確實(shí)是這樣想的,可是,這也只能想想,我勢(shì)單力薄,又有何作為?”
“若不是…………老臣命不久矣,主公……恐怕必會(huì)將……老臣斬首示眾吧?!苯瓟驳穆曇粲值土讼氯?。
“是的?!彼抉R道子淡淡說道。
“好……好……主公要記住,成大事者……不可有情,如此……方能成就……事業(yè),主公你……年少……便已如此……老臣……心中……甚是欣慰?!苯瓟矊?duì)于司馬道子的坦誠并不出意外,反而說出這樣的話來。
“既如此,那道子應(yīng)當(dāng)如何而行呢?愿江大人教我?!彼抉R道子如是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