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國寶談謝安 孝武詩興發(fā)
建康城內(nèi)，皇宮之中，一人身長七尺，皮膚微玄，鳳眼濃眉，器宇不凡，其詩興大發(fā)，正于御書房內(nèi)揮毫潑墨。諸位看官且道此人是誰？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司馬道子的同母兄——晉孝武帝司馬曜是也！
這年司馬曜年方十九，僅僅只比劉裕大一歲而已，然而卻是九五之尊，一國之君，其好丹墨，精玄理，自小便是聰慧無比，甚得時(shí)人所稱贊。
相傳升平五年六月二十三日司馬昱求嗣之時(shí)，有四位真人降誥，其中紫薇夫人所作之誥乃是：
“靈草蔭玄方，
仰感旋曜精。
洗洗繁茂萌，
重德必克昌?！?p> 其母李陵容懷其胎之時(shí)，常夢雙龍枕膝，日月入懷，后來果然生了司馬曜與司馬道子兩兄弟及鄱陽長公主。
且民間亦有傳聞，李陵榮分娩前夕，又夢見一神仙，眇一目，跛一足，對其言道：“汝生男，當(dāng)以昌明為字?！奔爸疗浞置渲畷r(shí)，東方已明，便以昌明為字。
在此之前，司馬昱曾聞一讖：“晉氏阼盡于昌明。”司馬曜誕育之時(shí)，天剛微亮，故而家仆沒有將司馬曜字昌明一事告訴司馬昱，等到司馬昱醒來，問司馬曜是何字時(shí)，家人才將其字告訴于他。司馬昱聽罷，痛哭流涕道：“晉氏阼盡于昌明，不意我家昌明便出矣！”
待到簡文帝司馬昱駕崩之后，司馬曜十一歲便承繼大統(tǒng)，群臣整日哀嚎，痛哭流涕，然司馬曜直至晚上亦不哭臨，左右言道：“按祖宗舊例，陛下理應(yīng)哭臨?！彼抉R曜答道：“哀至則哭，何常之有？”眾官皆以為異。
及其年齒稍長，正值嚴(yán)冬，司馬曜晝?nèi)詹恢鴱?fù)衣，乃以單衫幾件覆體，至夜則身蓋數(shù)重被褥。謝安因勸諫道：“圣體宜令有常。陛下晝過冷，夜過熱，恐非攝養(yǎng)之術(shù)?！彼抉R曜則回答道：“晝動(dòng)夜靜，故如此耳！”及謝安出，嘆道：“圣上年幼，卻精通玄理，將來成就不在先帝之下??！”是以南朝宋臨川王劉義慶贊司馬曜曰：“夙慧”。其聰明，大抵如此。
且說那司馬曜正在御書房舞文弄墨之時(shí)，忽有一內(nèi)侍趨步伏于階下，說道：“陛下，瑯琊王有奏疏至此。”
“哦？快快呈上來。”司馬曜把毛筆放好，方才的詩已然一氣呵成：
雀躍鐵窗外，人囚華室中。
三餐味淡淡，四季太匆匆。
行動(dòng)不由己，言語難抒胸。
可有云開日，助我出此籠？
內(nèi)侍趕忙將司馬道子的奏疏放在御案之上。
“對了，這奏疏是瑯琊王親自交與你手的嗎？”司馬曜問道。
“稟陛下，是中書府轉(zhuǎn)遞過來的?！眱?nèi)侍答道。
“知道了，你且下去?！彼抉R曜眉頭一皺。
“諾！”
“對了，傳朕口諭，喚王侍郎進(jìn)宮，命其徑來御書房便可?！彼抉R曜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對內(nèi)侍說道。
“謹(jǐn)遵陛下口諭?！?p> 待內(nèi)侍走后，司馬曜緩緩打開其弟司馬道子所呈之奏疏，其書略曰：
伏惟皇帝陛下：
勤儉克己，巨細(xì)親躬；愛民如子，嘉黎以榮；仁義播于四海，圣澤布于九州；其恩也：上可比于堯舜，下可達(dá)于重幽；其德也：外可化蠻夷之刃，內(nèi)可解兵革之罹；其治也：大可至渺渺宇宙，小可感微微蜉蝣；萬物盛而向隆，百姓康而物阜。
為臣之道：當(dāng)苦陛下難言之苦，當(dāng)言陛下難言之言；恪盡職守，各司其能，忠君事主，察弊諫言——臣之本分也。臣竊念陛下寬仁弘慈之心，必恕臣犯顏直諫之語：曩者，漢魏相續(xù)，三國戧伐，宗廟陵替，神器易主——是以民不聊生，哀鴻遍野，賴我太祖皇帝，英文圣武，神德至明，剿滅諸逆，遂使天下清平，民復(fù)安生矣。
以臣愚見：推三國紛亂之由——乃為私利也。當(dāng)朝者或?yàn)榧褐毁F，或?yàn)榈刂叽?，遂大興土木，窮兵黷武；或問：其資所從何來？乃賦稅于民也——以致門閥林立，國無法制，庶黎涂炭，民怨沸騰；或問：以今朝之隆盛又何談三國之患？臣聞：人無遠(yuǎn)慮，必有近憂，天陰未雨，綢繆牖戶。至三國而后，天地一統(tǒng)，四海宴平，而百姓賦稅未減，實(shí)乃美玉之微瑕也。竊念陛下日理萬機(jī)，國事冗重——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臣愚者也；陛下愛民如子，必能體臣所慮，察民之苦，倘能蠲無用之稅，則萬民幸甚，社稷幸甚！
臣蒙陛下隆恩，賜以封地，委與重任，掌瑯琊、會(huì)稽二地，然臣卻有負(fù)陛下之所托，不思進(jìn)取，終日享樂，以致境內(nèi)盜賊蜂起，強(qiáng)匪橫行——臣此時(shí)方知民生之重也！故而臣懇請陛下，蠲臣屬地?zé)o用之賦稅，則百姓必會(huì)感陛下之圣德，不敢為盜矣！以臣愚見：此政之施行，雖有萬利，但不可一蹴而就也，當(dāng)緩緩圖之，然當(dāng)今之匪患，危害甚巨，當(dāng)速剿之，臣受任一方以來，安逸日久，加之亦無開府之權(quán)，故而郡府之兵于匪患不過杯水車薪耳。臣斗膽請陛下，派雄師，遣良將，至臣封地之內(nèi)，掃除盜賊，殲滅亂黨，還民安樂——?jiǎng)t臣與兩地之民雖萬死亦不能報(bào)陛下之隆恩也！
自匪患之后，臣亦想為陛下盡微薄之力，奈何臣年少無知，只圖安逸，不思報(bào)效，加之臣無開府之權(quán)，府中之兵不過一千而已——故臣有心而無力也！臣痛定思痛，夜不能寐，臣上不能報(bào)陛下知遇之恩，下不能解百姓水火之苦，實(shí)愧對陛下手足之情，愧對先祖創(chuàng)業(yè)之艱，愧對先帝在天之靈！——臣每每念及于此，未嘗不痛哭流涕也！
農(nóng)，本也；商，末也。今朝商賈巨富，各州不絕，其所得之巨資何來也？臣竊以為：中多有官商勾結(jié)曖昧者。望陛下肅清巨貪，整頓吏治，吏治清則民清，民清則天下清，天下清——?jiǎng)t吾大晉江山萬世而永固也！
臣聞前漢納賈誼之言而有文景之治，陛下才智絕于千古，盛德巍于堯舜，豈前漢之君所能比之？愿陛下思臣之言，體臣之心——?jiǎng)t臣雖萬死亦不能報(bào)也！
臣伏惟待命，再拜而書，統(tǒng)希鑒原。
上文已經(jīng)說道，這司馬曜也是聰明智慧之人，看見這道奏疏，心中嘆道：“道子真是長大了，竟然也知道權(quán)謀了！也只有這樣，朕才放心讓你開府自治啊?！?p> 正在司馬曜感慨司馬道子之時(shí)，忽聽黃門喊道：“陛下，王侍郎于御書房外求見?！?p> “讓他進(jìn)來吧?！彼抉R曜輕聲說道。
“臣王國寶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王國寶剛進(jìn)御書房的大門，慌忙跪伏于地，大聲喊道。
“卿不必多禮，速速平身?！彼抉R曜笑道。
這時(shí)王國寶才緩緩起身，只見其面目俊秀，身長六尺，正可謂是“英俊瀟灑，風(fēng)流倜儻，貌比潘安，顏勝宋玉?！?p> “陛下此時(shí)傳臣至此，必有要事相商，不知所為何事？”王國寶躬身問道。
“沒有什么要緊之事，今日喚卿來此，乃是聽聞卿才識(shí)過人，善文解字，朕今日偶有所感，作詩一首，請卿一覽。”司馬曜笑著說道。
“陛下圣跡，真是氣貫長虹，筆鋒遒勁，即使逸少在世，亦不能與陛下圣跡相比啊。”王國寶剛拿到詩貼，便朗聲贊道。
忽然，那王國寶慌忙將詩貼奉于頂前，伏拜于地，大聲哭道：“如今臣方知陛下之苦矣！可恨謝安，雖為國相，實(shí)為國賊！臣與其勢不兩立！陛下深居幽宮，國事政事皆由那謝安一人做主，可恨老賊！可恨老賊啊！”說完，其哭得更加賣力，抽泣不止。
“卿這是何故？謝公可是朝廷的棟梁之才！朕的股肱之臣?。 彼抉R曜一臉茫然的樣子。
“陛下！為臣者，當(dāng)辨善惡，分是非，知進(jìn)退，明尊卑——此為臣之道也！自家父仙逝之后，那謝安獨(dú)自一人把持朝政，所用之人皆是其謝氏族人，朝堂內(nèi)外，無不烏煙瘴氣，四海之中，無不民怨沸騰——此皆是其善惡不辨，是非不分也；再者，那謝安為己之權(quán)，竟然不奉陛下之命，而自募軍隊(duì)，環(huán)伺于京都，美其名曰‘北府軍’，言是‘保陛下之安樂，圖江山之永固’，可見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保誰之安樂？圖誰之江山？——此不知進(jìn)退，不明尊卑也！臣每每念及于此，不覺心如刀絞，悲痛萬分！”那王國寶伏在地上，聲淚俱下。
“卿何言如此？需知，謝公可是卿之岳父?。∏浯搜匀羰橇鱾鞒鋈?，必會(huì)被天下士子恥笑為不孝之徒?。 彼抉R曜一副責(zé)怪的樣子。
“陛下！那謝安不辨善惡，不分是非，不知進(jìn)退，不明尊卑——實(shí)乃不義之徒，不忠之輩！臣竊恥之！陛下乃仁慈之主，對其不忍苛責(zé)，可臣卻是錚錚鐵骨之臣，至死都要與其搏上一搏，斗上一斗！”
那王國寶此時(shí)哭泣聲漸小，語氣漸漸嚴(yán)厲，隨后又義正言辭地說道：“臣雖愚鈍，亦知侍君當(dāng)如父，君恩深似海，對陛下盡忠才是這天底下最大的孝道，故而那謝安雖是臣之岳丈，臣卻以有如此不忠、不孝、不義之岳丈而深為己恥！”
“原來如此！只怪朕年幼無知！竟然被其蒙騙如此！卿，快快起來吧，卿之忠心真是日月可表，天地可鑒??！”司馬曜忙做恍然大悟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