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浮生若一夢 利祿如云霞
“豈敢不尊外曾祖父之命？”道憐聽畢，躬身答道。
道憐望著蕭亮滿頭的白發(fā)，又想起父親的離世，再想到朝代的變換，低頭凝思良久，驀地，誦道：
“功成不思?xì)w，名就徙他鄉(xiāng)。
利欲人不滿，碌碌往爭忙。
過路互不識，眼只認(rèn)朝堂。
云霞飾宦海，煙霧蒸官場。
浮沉豈由己？生死兩茫茫。
如花歲月逝，夢醒方感傷：
一生事無成，載譽(yù)復(fù)平常。
黃雞唱白發(fā)，梁父羽徽商?！?p> 道憐方誦完，卻看見蕭亮此時竟然老淚縱橫，口中喃喃道：“功名利祿，過眼云煙，浮生如夢，一載黃梁，浮生若夢，一載黃粱……”
“祖父，道憐這詩如何？”蕭文壽問道。
蕭亮方緩過神來，嘆了口氣，轉(zhuǎn)而摸著道憐的腦袋說道：“小小年紀(jì)，卻有如此覺悟，難得，難得，若我早些明白這些事理，便也不會讓你家淪落至此。”
“外曾祖父言重了，道憐不過是感嘆物是人非而已?！?p> “你莫要安慰，如今我也該走了，你們兩個小子隨我回京都進(jìn)國子學(xué)吧?！?p> 轉(zhuǎn)而又緩緩說道：“這鄉(xiāng)下終非你們的棲身之地，我如今老而老矣，不想再錯過什么，浪費(fèi)了你們的才華，這便是我的過錯了。”
“還不快快謝謝外曾祖父？”蕭文壽忙說道。
“可大哥呢？”道憐問道。
“你大哥要在家中照顧母親?！笔捔了坪鹾懿辉敢馓峒皠⒃＃碱^一皺，說道。
“你們二人不要再問了，快快隨外曾祖父走吧，家里有我和你們大哥，你們無須擔(dān)心，好生學(xué)習(xí)便可?！笔捨膲鄞叽俚?。
……
蕭亮的馬車漸行漸遠(yuǎn)，蕭文壽欹在門前，心中念道：“也不知裕兒回來會不會誤會我，罷了，罷了……”
她長抒了一口氣，轉(zhuǎn)而向屋內(nèi)走去。
劉裕自然不知道道憐、道規(guī)已然離家而去，此時的他正在北固山上尋著野味，想著晚上和母親、弟弟一起吃飯的情景，便更加放輕了自己的腳步，生怕嚇走山中的野獸。
忽然，他看見一只野兔，就在前面的灌木叢中東張西望。于是他握緊鐵叉，屏住呼吸，慢慢向前，正準(zhǔn)備向那野兔刺去，可是，那野兔不知聽到什么，一溜煙跑了，隨后，便傳來一陣馬蹄之聲。
劉裕趕緊蹲在灌木叢中，偷偷看去，只見四個壯漢，裹著黑色的頭巾，騎著馬，正在追趕著一輛馬車，馬車后又有兩人，也騎著馬，看穿著打扮，似乎是那輛馬車主人的隨從。
兩者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為首的一個大漢喊道：“快快停下，留下金銀細(xì)軟！饒你狗命，如若不然，待我追上，統(tǒng)統(tǒng)殺掉！”
“孫大，你駕著馬車莫要回頭，我倆斷后！”馬車后一人大聲說道。
說完，二人即駕馬向那四個壯漢沖去。
可那二人方至跟前，不到數(shù)息，便被那四個壯漢連人帶馬一起打倒于地，抱頭摸膝，哀聲連連。
“大哥，想我們四兄弟剛剛從冀州南渡到這，沒想到，竟然遇到一肥主，看著家丁身手，尋常人家可是雇不起的啊?！币粔褲h笑道。
“三弟，莫要廢話，休跑了馬車?！?p> “駕！”四人又如旋風(fēng)般地追了上去。
“公子，你快快走吧，我孫大的命是你救的，今日就和他們拼了！”孫大聽著后面的馬蹄聲越來越近，知道拜托不掉，于是勒住馬車，提起一口大刀，瘋狂向那四個壯漢撲去。
“孫大！不要！”那少年沖出車來，大聲喊道。
“怎么會是他？”劉裕看著那少年，心中一驚，本來不想攪和這趟渾水，誰知那少年不是別人，正是與他姨父有恩的劉穆之。
原來兩年之前，劉翊生了一場大病，治療許久依然不見好轉(zhuǎn)，本以為就要一名嗚呼，誰知那劉穆之竟然不知從哪里找到一個老醫(yī)生，竟然將劉翊的病治好了，不光如此，劉穆之的父親竟然將劉懷肅推薦給了寧朔將軍劉敬宣，這倆家怎么認(rèn)識的，懷肅也沒和他細(xì)說，劉裕至今也不是很明白。
可劉翊一家待劉裕恩重如山，見劉穆之落難，劉裕也不好放任不管，劉裕想著這七年除了沒仔細(xì)學(xué)那個減壽的古怪心法外，自己也學(xué)了不少功夫，“寄奴訣”、“寄奴槍”也是熟練無比，現(xiàn)在少說也有千斤之力，對付這四個大漢也是綽綽有余。
于是，劉裕忽然站起身來，大聲說道：“這丹徒縣可不是你們四兄弟為非作歹的地方！”
那個壯漢聽聞此聲，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只見一少年身長七尺七寸，外穿葛袍，闊面重頤，臥蠶眉，丹鳳眼，劍眉斜入鬢，隆鼻緩平額，唇似抹丹，聲若含玉。
四人見劉裕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娃娃，不禁“哈哈”大笑起來，為首的大漢大聲笑道：“我當(dāng)是誰，原來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還是個窮小子！我勸你還是快快回家，不然白白丟了性命，這世道，可沒人管窮人的死活！”
孫大也是一驚，以為這下他和公子有救了，沒想到看面容卻是個比公子還小的娃娃，不禁嘆了一口氣，自以為今日便要命喪于此。
劉裕聽畢，竟然微微一笑，驀地，如閃電鬼魅般欺身到方才說話的大漢身后，其他三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那大漢便中了劉裕一掌，摔于馬下，生死不知。
那三個大漢大驚，再也不敢小視劉裕，各自提起長刀，于馬上向劉?？橙ィ验L刀刀尖兒碰在一起，如風(fēng)車一樣，向劉裕頭上壓去。劉裕卻也不慌，抬起鐵叉，瞧著分明，運(yùn)氣于手，向那三個刀尖叉去。
“咣”的一聲，那三個大漢感覺從刀尖有一股巨力襲來，震的他們虎口發(fā)麻，隨即，那股巨力忽然不見，三人正欲抓緊自己的長刀，卻在這須臾之間，劉裕竟然又到了他們的身后，“咚！咚！咚！”連著踢了三腳，三人頓覺背后一陣劇痛，渾身無力，摔下馬去，倒在地上。
“沒想到今日我兄弟四人竟然敗于少俠之手，要?dú)⒁獎?，悉聽尊便！”方才第一個倒地的壯漢竟然醒了過來，大聲對著劉裕說道。
那三個大漢見那壯漢醒過來，也掙扎著起身，用刀撐起身子。
“你們走吧，以后莫做這傷天害理之事?！眲⒃Ｕf道。
“多謝少俠，敢問少俠名諱，我們四人日后定會報(bào)答。”為首的壯漢也不問原由。
“劉裕?！?p> “兄弟們，走吧?！甭牣叄娜藵u漸隱于山林之中。
“這世道沒人管窮人的死活，我管?！眲⒃Ｍ娜?，輕聲說道。
孫大看著劉裕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頃刻之間便將那四人打倒，不禁目瞪口呆，站在那里，久久不能言語。
“多謝少俠救命之恩，敢問少俠大名，穆之好像之前在哪里見過少俠?！眲⒛轮s緊走了過來，對著劉裕施了一禮，躬身說道。
“道和大哥，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前年，懷肅家中，你可是請了一位醫(yī)師，將我姨父的病給治好了啊?！眲⒃Ｐχf道。
“哎呀！原來是德輿啊，可惜啊，只治好了一年，后來他還是走了，唉！不過，德輿，兩年沒見，你竟然身手如此了得，這身子長的都快高我一頭了?！眲⒛轮犕辏@才想起兩年之前的事情來。
轉(zhuǎn)而，劉穆之“噗通”一聲跪下，對著劉裕說道：“德輿，你今日救命之恩，穆之沒齒難忘，日后若有差遣，定然效勞！”
“道和大哥，你這是干什么？當(dāng)初你救我姨父一命，我今日出手也是應(yīng)該的，再說，這四個兄弟也并非要取你性命，何有“救命之恩”一說？”劉裕趕忙扶起劉穆之。
“德輿為何有此一說？”劉穆之問道。
“若這四個兄弟要取你的性命，你這三個家仆早就命喪九泉了，你看那邊?！眲⒃Ｏ蛭髦噶酥?。
只見孫大正攙扶這那兩個人緩緩地往劉穆之這邊走來。
“德輿，即使這般，今日相救之恩，我穆之也不會忘記，想我比你癡讀了幾年的書，亦知‘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bào)’?！眲⒛轮f道。
劉?？创饲榇司?，忽然想到了昔日自己和左元之間也有這般對話，可如今，左元已不知所蹤，不禁嘆了一聲。
“德輿何故嘆氣？”劉穆之見此情景，問劉裕道。
劉裕忙說道：“今日，這小小的京口里中又來了不少南渡之人，想必這兄弟四人也是屬于其中吧，說起來，他們比我還不幸——流離失所，舉目無親，唉，不知這世道，何時才能太平??！”
劉穆之笑道：“德輿兄，何必如此敬稱這些傖子，自我小時記事起，這些傖子南渡之后，便霸我家園，圖我祖業(yè)，欺我妻兒，尤其是那刁家兄弟，所犯之惡罪，所做之惡行，簡直罄竹難書！如今，那刁家之主刁彝死后，那兄弟無人管制，這些年越來越肆無忌憚！朝廷竟念刁彝之功，讓這刁逵去任廣州刺史，不過這樣也好，他們幾兄弟禍害不了丹徒了，就是廣州的老百姓遭殃嘍！”
“唉，如今，北方戰(zhàn)事又起，這些人亦是有所苦衷，不可一概而論，南渡之人也不盡是像刁逵這樣的惡霸，亦有像如我一般的窮人，道和大哥，我家祖上亦是南渡而至京口里?！?p> “穆之失言了，死罪，死罪，還望德輿寬恕。”劉穆之聽畢，臉色急變，慌忙伏在地上。
“道和大哥，你不必如此，真是折煞劉裕了！我也被這刁家折磨過，羞辱過，也對這刁家痛恨萬分！無論這刁家兄弟走到哪里，只要我劉裕一息善存，當(dāng)年之仇，我必報(bào)之！”劉裕趕緊扶起劉穆之，語氣由平和漸漸轉(zhuǎn)向急促。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