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地方,有著熟悉的人作陪,便也不再那般陌生。
閔爸爸緊張的來回徒步在門口,時而歡笑,時而焦慮,手掌交叉來回的摩擦著。
上次他來的時候穿著一身黑色西裝,劉海往后梳了一個發(fā)型,威嚴(yán)自成,看起來較為嚴(yán)肅鄭重。
洛尋的五官和他極其相似,近四十的年紀(jì),卻只有三十來歲的容顏,想來叔叔年輕的時候應(yīng)該也是個大帥哥吧。
這次他著一件休閑T恤,一條寬松的牛仔褲,戴著一個黑框眼鏡,笑起來的時候嚴(yán)肅中帶有溫暖,
看到小尋走出來,他興奮的迎上去問他有沒有吃早餐,小尋點了點頭,叔叔又樂呵呵幫洛尋打開副駕駛,只是洛尋并沒有坐上去。
洛尋走到后座打開車門坐到了洛已旁邊,閔叔叔尷尬的笑道:“和妹妹坐一塊兒啊,好好好。”
閔爸爸說,他的故鄉(xiāng),我們所要去的地方,離我們還很遙遠(yuǎn),至少要開三十多個小時的車程。
那也是一個很美的地方,不像我們這邊這般四季分明,一年之中大半時間都如夏季炎熱,冬季也并不寒冷,此時過去氣溫會較高,平均在三十二到三十六七度之間。
這一路,我們駛過了高山低谷,途經(jīng)了江河大海。
這一路,我走過了從出生自此最長的路,沿途的風(fēng)景很美,作陪的人很美,要去的地方也很美,因為那是,洛尋的故鄉(xiāng)。
洛尋說,他也曾一個人走過許多美麗的地方,也曾看過絕美的風(fēng)景,那時的他漸漸丟失了對生活的信仰,內(nèi)心都是無盡的凄楚,看不見光明,身處黑暗,風(fēng)景亦不入心,此時再回想起,竟不覺得那般苦痛。
剛到車上他們兩人就開始用手機和眼神交流,上車后洛尋瞥了瞥洛已,會心一笑,隨即拿起手機發(fā)信息給她:“什么時候決定的?”
洛已看著他笑了笑,俏皮的吐了下舌頭,拿起手機,在二十六鍵拼音上編輯:“從你決定回去的時候,我和媽媽就說好了要送你的,想給你個驚喜,就沒跟你說,還不是你太笨了,才猜不到?!?p> 洛尋收到信息后對洛已翻了個白眼,“友情提示都沒有,肯定猜不到咯。”洛尋回道。
這一路,他們就如旅行一般,走走停停,并沒有全程高速,遇到好看的地方,就停下來休息游玩一翻再走,沒有好看的地方,就繼續(xù)行駛,五天后才到達(dá)目的地。
這是一個高樓大廈林立,富饒繁華,燈紅酒綠,肆意張揚的地方,不似故鄉(xiāng)的溫婉靜謐,平靜祥和,卻也別有一番風(fēng)味。
叔叔把車停到小區(qū)的地下停車場,領(lǐng)著我們乘坐電梯去他家,這還是我們?nèi)说谝淮纬穗娞?,出來的時候頭竟有些眩暈,莫名的有些緊張,小尋見我扶著頭搖了幾下,拉起我的手,我也頓時心安了許多。
電梯停在十五樓,他們家是一套五室兩廳居室,三百四十多平方,各個房間或廚房都很寬敞,復(fù)式公寓設(shè)計,樓上樓下兩層,一座水晶大吊燈從二樓垂到一樓,燈光貫穿整個屋子,簡潔而美麗。
我們到家后已經(jīng)是深夜,阿姨和弟弟都已經(jīng)睡覺了,因此我們也匆匆洗漱好休息,以免吵鬧到他們。
叔叔把我們安頓在提前收拾好的房間里,我住在復(fù)式二樓,媽媽在一樓,哥哥的房間在我隔壁。
由于在車上時我睡得太多,所以此刻睡衣全無。
城市的夜晚霓虹燈閃亮,此刻的我就像電視劇里那般,坐在落地窗旁的榻榻米上,拉開米色的輕紗窗簾,眺望著這座城市,它就像是一個五顏六色的姑娘般婀娜多彩。
這是我一直幻想的場景,如今算是體驗過了,確實是非常美麗,就跟電視劇里看到的那樣。
這就是哥哥未來要生活的地方了,這樣想著,不知怎么又覺得有些冷清了,雖然他有了新的家人和生活,可是他在這座城市卻沒有一個朋友,連說話的人都沒有!
我穿著粉色娃娃裙睡衣,半靠半躺在榻榻米上,耳機單曲循環(huán)聽著喜歡的音樂。
不知自己聽了多久的音樂,也不知看了多久五彩斑斕,車水馬龍的街道,只漸漸覺得看久了有些乏了,漸漸的閉上眼睛假寐。
冷氣把夏日的灼灼炎熱消散在整個房間里,不冷,也不熱,剛好。
洛尋回到房間后也未曾休息,他有些心煩意亂,躊躇了一會兒后還是決定來小已的房間看看她休息了沒,是不是又踢被子了。
他輕輕的擰開房間的門把手,打開門見著陽臺上假寐的洛已,于是小心翼翼的拿著空調(diào)被蓋在她身上。她卻并沒有睡著,他把被子蓋在她身上的時候她就睜開眼睛了,四目相對,相顧無言。
兩人都沉默了一下下,洛尋率先打破沉寂,用富有絲絲磁性魅力的嗓音溫柔詢問她,“你在聽什么歌,怎么還坐在陽臺上不去睡覺呢?”
“在車上的時候睡得太多了,現(xiàn)在還沒有睡意,從這么高的陽臺俯瞰夜晚的景色,真的好好看哦,就想多看看,哥哥你怎么還不睡覺呢?”小已對著洛尋眉開眼笑,東一句西一句的說著。
“我也睡不著,就來看看你睡著了沒?!?p> “城市雖然好看,我卻更喜歡小鎮(zhèn)上獨有的寧靜,”小尋的話語里帶有一縷凄涼,自顧自的笑了一下。
他們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小已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睡了過去,第二天醒來時她伸了一下懶腰,迷迷糊糊的從床上爬起來,似是看到陽臺上躺著個人,又打起精神揉了一下眼睛,再看,原來是洛尋這家伙。
媽媽和叔叔他們一早就起了床,只是礙于長途跋涉的車程,覺得他們可能會累著了,就沒有去叫醒他們,洛尋和洛已下樓后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他們身上。
閔爸爸指著洛尋,對著一位看似六十來歲,齊耳短發(fā),滿目慈祥的奶奶說道:“媽,這就是小非,您的外孫?!?p> “外孫,這就是我的外孫,好??!好??!”
“是我的外孫啊!我的外孫,你收受苦了??!這些年真的是苦了你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拖著長長的尾音,外婆說得語無倫次,情緒也比較激動,表現(xiàn)著既開心又有些傷感的模樣,透露著歲月染上的無盡桑感。
外婆佝僂著背,焦急的走上前去握住小尋的手,把他帶到沙發(fā)上去相鄰坐下。
這一刻,她又何嘗不是盼望已久,一切都是苦盡甘來的姿態(tài)!
相對于爸爸和外婆和藹盼歸的模樣,“媽媽”和“弟弟”則是表現(xiàn)得平淡無奇,只是簡單的打了個招呼,不難看出,弟弟對哥哥有著厭惡的模樣,小孩子的喜怒哀樂總是寫在臉上的。
屋子里一共七口人,大家都聚齊之后閔叔叔便開著車帶著大家去外面吃飯,一臺車坐不下,阿姨就帶著弟弟開他們家的另一臺車,我們和外婆坐在一臺車上。
在他們面前,小尋還只是個“啞巴”,他們便也沒有對他本人多做詢問,即使問了也做不出回答,外婆跟媽媽聊著這些年小尋的經(jīng)歷過往,我和小尋就乖乖的聽著他們說話。
A市的夏季極其炎熱,在家里還查覺不到,一出門,灼灼烈日就澆灌在全身上下,刺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汽車行駛在沿海的道路上,右邊的海灘邊上種植著兩排椰子樹,大海離我們很近,前所未有的近。
飯后阿姨帶著弟弟去逛商場,叔叔便帶著我們?nèi)ズ_呴e逛。
這里的本地人穿著都較為隨意,怎么舒服怎么來,普遍都是一件T恤,一條齊膝短褲,一雙人字拖。
叔叔帶著外婆和媽媽緩慢的走在兩排椰子樹下的人行道上,不知道聊著些什么,我和小尋奔跑在海灘上。
我隔了些距離,惡作劇的抓了一把沙子朝他灑去,風(fēng)把沙子吹散開來,拂了好些在他身上,好在一抖就掉,他也拿著沙子朝我灑來。
我們拿著沙追著對方跑了很久,實在是跑不動了,洛尋看我停了下來,他便也停了下來,慢悠悠走在我旁邊,遠(yuǎn)遠(yuǎn)看去,叔叔他們已經(jīng)離我們很遠(yuǎn)了。
我們提著鞋子赤腳走在海灘邊上,海浪翻滾過來拍打在我們的腳上,小腿上,也并不感覺冰涼。
海水極速褪去的那刻,腳下的沙子像是在迅速流失一樣,我站在上面,覺得有些眩暈,有些站不穩(wěn),差點就要摔倒了,哥哥見此迅速拉著我的胳膊穩(wěn)住我,看著我笑了笑,他說“真笨啊”。
我嘟了嘟嘴,用不服氣的語氣對他說道:“沙子被水帶走了,我站不穩(wěn)是很正常的,你笑什么笑,哼!”
“我笑你難道不對嗎?小丫頭片子你,從小到大都是重心不穩(wěn),你想下,是不是每年我都會教你踩一段時間的自行車,結(jié)果每次你都學(xué)不會,再說你乘公交車,每次沒坐到位置,你都站不穩(wěn),扶著扶手都能摔倒!”
小尋調(diào)侃的說著,然后用指關(guān)節(jié)敲了敲洛已的腦門兒,寵溺的笑著。
太陽很大,兩人都瞇著眼睛,卻能清清楚楚看到彼此的笑顏,知道彼此的內(nèi)心。
即使我們放慢腳步,媽媽他們依舊沒有趕得上我們,畢竟外婆年紀(jì)比較大,走得慢些,他們見我們沒了影兒,外婆走有些累了,就停在海灘上的飲料店里,打電話叫我們倒回來。
我們坐在沙灘露天的露臺涼椅上,每人點了一份現(xiàn)開的冰椰子,喝著里面椰汁,既有冰涼劃過喉嚨的快感,又有原味椰子的清香味道,不似平常小店販賣的椰子汁那樣甜。
正午的陽光太烈,海灘上的旅人并不多見,有也只是三三兩兩,喝完果汁叔叔就帶著我們返回停車點開車回家午休。
叔叔他們由于工作的原因,養(yǎng)成了午休的習(xí)慣,我在學(xué)校時也被老師強制性午休也養(yǎng)成了習(xí)慣,回來后他們也各自回了房間休息。
一回來清洗一翻后我就倒床上睡覺了,洛尋還像哄孩子一樣在旁邊給我講故事,待我睡著了拿著我的耳機盤腿坐在床邊聽音樂邊看書。
睡了兩個小時洛尋就把我叫醒了,他說如果白天睡久了晚上又該睡不著了,中午睡覺兩個小時就足夠了,起床后我也跟著他看書。
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聊著,我好奇的問他:“哥,你在你的家人面前也不說話嗎?”
他平淡無波的搖了搖頭,說:“暫時不說,也沒什么想跟他們說的,不會說話也好,清凈。”
“沒人跟你說話,不覺得孤單嗎?”我好奇的問著。
“不會,安靜點才好。”
“那哥我跟你說了這么多話,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吵啊!”見他那么不喜歡吵鬧,我緊張的問了問。
他用手指頭刮了刮我的鼻梁,笑瞇瞇的說道:“好像是有點?!?p> “看來以后我得少浪費點口水跟你說話了,最好是懶得跟你說才好。”我賭氣的說著。
“傻姑娘,你不跟我說話,那以后我就真成啞巴了?!彼叿朔瓡厽o奈的笑道。
“哼!你不就喜歡這樣兒嗎?反正你也不喜歡說話。”
“我不喜歡跟別人說話,但是喜歡聽你說話呀!”他深深的說著。
我撇過頭看了看他,又無聊的翻了翻他手上的書,語重心長的說道:“老哥,你就是個怪人,你以后要多跟家人溝通才行,你不說話。別人永遠(yuǎn)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你喜歡什么,時間久了,連跟你聊天的都沒有了,漫長的人生得多無趣?。 ?p> “你不陪我說話了嗎?”洛尋頓了一下,又合上書,答非所問的問著。
頓感無奈,我拿指關(guān)節(jié)重重的敲了敲他的額頭,說道:“我哪有這樣說??!你真是個傻了吧唧的哥哥,我是怕你在這個地方太孤單,你不說話沒人跟你談心,以后要是有什么煩惱想跟人傾訴都找不著人說?!?p> “有你就夠了,跟其他人沒什么說的?!彼挠牡恼f道。
我覺得頭疼,好像在對牛彈琴,干脆懶得跟他說了。
見我不說話,他也沉默了一會兒,繼而又語氣艱難的說道:“小已,你會等我的吧!”
我有些不明所以,想了想,跟他說:“我們家也是你的家,你要回來,我們隨時歡迎你啊,不管過多久,哥哥都是我的家人,我們都等著你回來?!?p> “是啊……家人,總之我會回來的,要記得我們的約定!”他自嘲的笑了笑,又說著。
我看洛尋情緒忽然有些低落,心里不忍,腦袋里又閃過第一次遇見他時的模樣,還有他對我百般呵護和照顧的畫面。
我伸出雙手熊抱著他,希望能帶著溫暖給他,我輕輕的在他耳邊跟他說:“以后我們不在你身邊,要好好照顧你自己,一定要開開心心的,別再每天悶著了。我們會一直等你回家,四個人的家,少了哥哥,就不完整了?!?p> 他輕輕的顫了顫,像有些不知所措,又抽出手回抱住我,隨即把頭埋在我的右肩上,像個孩子一樣,可憐巴巴的對我說:“我不想回什么家,我只想跟你們在一起生活,我不想走的,我不想的……”
“乖了,哥哥,這里的家也好,小鎮(zhèn)的家也好,都是你的家,你想待在哪里都可以,要是你在這里待得不開心就回家,我們隨時都盼著你回來?!毙∫延檬职矒嶂鍖さ谋?,安慰著。
此時洛尋的眼睛有些酸澀,有些發(fā)紅,喉嚨也有些干澀,想說的話太多,卻總是卡著說不出口,一字一句都在心尖尖上卡著做疼。
前生太苦了,所幸遇見得早,只愿往后不在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