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你不回家么？”

　　收拾行李時候，蹲著的東仔問。

　　“怎么回，我爸媽都不要我了，而且我連車票的錢都沒有?！?p>　　小賴對他說。

　　“我操，這樣?！?p>　　東仔有些沒想到。

　　當(dāng)時他來福建讀書，爸媽是認(rèn)為都這年紀(jì)了讀個毛啊吵翻了，東仔依舊前往。

　　沒想到小賴更慘，就跟當(dāng)年認(rèn)識的色狼一樣。

　　“那走吧。”

　　東仔看著帶齊了背包里的東西起身說。

　　國慶了，十天的小長假。

　　宿管都放假，學(xué)校宿舍不讓住了。

　　很多人回家，聽說418宿舍的猴子跟著肥龍去了廈門玩。

　　而這來自南方的兩人只能出去想辦法。

　　小賴身上是一分錢沒有，手機(jī)還壞了。

　　東仔還?；▎h里的五百。

　　行李放著洗漱用品，和一套衣服。

　　怕路上對吃的消費(fèi)大，他塞了許多月餅。

　　蜘蛛俠的書包都腫起來了。

　　兩人從鎮(zhèn)子的火車站出發(fā)，花了二十二塊買的動車票。

　　去FZ市里找工作。

　　東仔覺得市里應(yīng)該需要不少兼職。

　　路上他思考了許久。

　　哪里才有包吃包住，又只有短期的活。

　　這里不是南方，沒有所謂的日結(jié)。

　　東仔做不出那種假裝做長期，然后突然跑路。

　　說好做多久就多久，人要有誠信。

　　買了車票，錢還剩478。

　　兩人下了動車，漫無目的走在路上。

　　這是東仔第一次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

　　什么都不認(rèn)識。

　　去了人口密集的地方。

　　兩人思考著對策。

　　去了許多地方問，都不需要。

　　這樣的節(jié)日應(yīng)該很好找工作才對。

　　天慢慢黑了，兩人站在原地。

　　走了六七里地，腿已經(jīng)沒了力。

　　書包背的肩膀生疼。

　　東仔看向周圍。

　　路上人也開始變少。

　　小區(qū)里的燈都亮著。

　　他不知道該去哪。

　　去了鴨脖店，人家不要。

　　去了手機(jī)店，人家不要。

　　去了歌舞廳，人家不要。

　　去了中介，人家要暫住證。

　　東仔說他從來沒聽說打工要什么暫住證。

　　中介說就是要，趁現(xiàn)在儲蓄所還沒下班快去吧。

　　東仔看了看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就五點(diǎn)了。

　　他們不想叫車，兩人跟著導(dǎo)航跑過去。

　　突然下雨，兩人氣喘吁吁跑到那。

　　離五點(diǎn)還有七分鐘，但還是下班了，今天星期六四點(diǎn)半就下班了。

　　人家說明天來吧。

　　路上東仔覺得腿都要斷了，兩人找了個小賣部。

　　買了包煙，再加兩瓶水。

　　還剩453。

　　下雨了，在這樣會渾身濕透。

　　他們連忙跑進(jìn)個牙醫(yī)店，借口預(yù)約看牙在那避雨。

　　怕人家不給留在這，影響到他們做生意。

　　無聲中，連個有理的歇腳地都沒有。

　　東仔捏著酸麻的小腿，紫色的外套都是潮濕的氣味。

　　在那休息了半個小時。

　　小賴說就是找個扮玩偶，在路上賣瘋的活也愿意做。

　　東仔覺得這個靠譜。

　　雨停了，隨便抓了個路人問。

　　問哪里最熱鬧。

　　他說東街口。

　　地鐵過去要兩塊，公交一塊。

　　兩人擠上了公交。

　　路上東仔憂心忡忡，絲毫沒有計(jì)劃。

　　他們活都沒找到，就花了五十。

　　“下車?！?p>　　小賴皺著眉對他說道。

　　公交車?yán)飻D滿了人，小賴走前說完這句就離去。

　　等東仔跟著下來。

　　“那個站我旁邊的人，他那個腋臭飄過來我真是頂不住?！?p>　　小賴緩過神說。

　　東仔抬頭看，他們出現(xiàn)在一個百貨商城外。

　　試一下吧。

　　東仔走去里面，去了電影院的奶茶店。

　　他們說正缺兼職，不然國慶會忙不過來。

　　一百一天，不包吃住。

　　兩人高興壞了，他們?nèi)チ嗽S多地方。

　　許多地方都不要。

　　離去前，兩人計(jì)劃再找份晚上的工作。

　　“白天在這上八小時，晚上再找份送傳單的兼職?！?p>　　小賴對他說。

　　東仔覺得，其實(shí)一百一天太少了，今天再找找工作，不一定要在這上班。

　　回去時，看見了商城的娃娃機(jī)。

　　三塊錢一次。

　　東仔想了想，試一次吧。

　　說不定釣到個。

　　還剩372

　　他花了快一百塊錢，一個娃娃都沒弄到。

　　路上東仔大罵這狗日的娃娃機(jī)。

　　本來就窮了，還送出去這么多錢。

　　“賭狗必死！”

　　東仔咬牙后悔道。

　　走到晚上，他們已經(jīng)不想走了。

　　找了個小飯店吃飯，兩人抬頭對菜單看了又看。

　　猶豫了很久，還是要了最便宜的。

　　一人一個蓋澆飯。

　　二十二塊一個。

　　還剩328

　　老板人很好，說白飯吃到飽。

　　兩人像餓了幾年，吃了好幾碗。

　　肚皮都鼓起來。

　　一天的掃興都沒了。

　　東仔高興的跟老板說明天還來。

　　街對面是個貓咖。

　　東仔走在那，旁邊是個清吧。

　　他想要不去那弄點(diǎn)小費(fèi)。

　　看了眼旁邊懵懂的小賴。

　　東仔想想算了。

　　轉(zhuǎn)過頭看見了玻璃墻里的貓。

　　小賴說這外國貓一只就要七八千，幾萬都有。

　　兩人正嘖嘖稱奇，突然看到

　　外面掛著促銷貓糧的牌子。

　　四十五一袋。

　　東仔氣到爆炸。

　　他覺得這牌子在罵他。

　　“艸他媽要不要這么嘲諷?！?p>　　東仔氣憤道。

　　小賴沉默無言。

　　兩人走在路上。

　　已經(jīng)不想再找工作了，而且這么晚了已經(jīng)。

　　他們在找住的地方。

　　哪怕最便宜的旅店，一個單間都要一百二。

　　青旅也要三十五一張床。

　　小賴說不介意兩人睡一張。

　　東仔說他介意。

　　小賴說那不要，三十五太貴了，他沒那么多錢欠給東仔。

　　視錢如命的東仔把他欠自己的錢都算的清清楚楚。

　　那不可能自己住，然后讓小賴一個人在外邊吧。

　　東仔說那只能去網(wǎng)吧了。

　　兩人走了兩公里，去了個網(wǎng)吧。

　　怕以后經(jīng)常來，網(wǎng)管會趕人。

　　東仔思考了很久，咬咬牙充了五十。

　　夜晚里，東仔沒睡。

　　小賴找了兩個沙發(fā)合在一起，抱著書包躺在那呼呼大睡。

　　東仔在外面樓梯抽煙，精打細(xì)算后面的花費(fèi)。

　　一晚上沒睡，第二天去上班。

　　里面有個女孩也來兼職，也是學(xué)生。

　　身材豐盈，尤其是那張臉。

　　東仔就喜歡看的美劇就是破產(chǎn)姐妹。

　　這個女生長的實(shí)在像MAX。

　　但他現(xiàn)在在擔(dān)心今天吃什么，和今晚住哪里。

　　從那天開始，兩人再也沒買過水。

　　店長說店里可樂飲料隨便喝。

　　吃飯就自費(fèi)，但要半個小時內(nèi)回來。

　　兩人只能在百貨里找吃的。

　　一碗漁粉十六塊。

　　晚上再去網(wǎng)吧，人家趕人了。

　　網(wǎng)管說不上網(wǎng)不讓坐。

　　小賴不想搭理，埋頭要繼續(xù)睡。

　　東仔拉著他離開。

　　那晚開始。

　　去了百貨大樓外的木椅。

　　去了醫(yī)院的走廊和住院樓。

　　去了荒廢的游樂場，睡在滑梯氣墊里。

　　去了銀行的24小時取款大廳。

　　去了江濱公園，睡過殘疾人公廁。

　　因?yàn)榕畮缓靡馑歼M(jìn)，男廁太臭。

　　兩人睡在地板上，旁邊散發(fā)著尿液和樟腦丸的氣味。

　　“地為床，天當(dāng)被。”

　　東仔對小賴說。

　　去了大橋地下的石椅，遇到瘋瘋癲癲滿心思要報復(fù)社會的流浪漢。

　　慢慢聚來了好多流浪漢，就像派對一樣。

　　小賴說有個，在他睡覺時候摸他手。

　　有天晚上，兩人尋找著住所。

　　小賴打死不肯花錢住個店。

　　兩人走到江邊，看見個靠岸的破船，尋思要爬進(jìn)去睡。

　　這樣不會擔(dān)心危險，也不會有小偷偷走東西。

　　但終究還是進(jìn)不去，依舊睡在各處。

　　天亮了，怕路人看見像流浪漢的他們。

　　不體面。

　　再走四公里去福州第二圖書館，旁邊是青年宮。

　　里面安靜沒人，可以睡會。

　　一直沒睡好覺的東仔聽見，旁邊在比較成績和誰懂的外語多，這些結(jié)伴來看書的小學(xué)生。

　　他自己摸出一本尼采的詩集，看到一半睡著了。

　　到百貨商城開門，還沒上班。

　　兩人躺在按摩沙發(fā)上，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耳邊催促掃碼的提示音。

　　手機(jī)也就上班可以充。

　　從第一天剩下的三百來塊。

　　一天打算兩頓，到一天一頓都習(xí)慣了。

　　錢越花越少。

　　“老板?！?p>　　夜晚下班，東仔跟小賴走了好久才找到個便宜的店。

　　“你這米飯要錢么？”

　　“要，兩塊一碗?！?p>　　東仔看向小賴，他說他不想走了。

　　東仔覺得貴，再找找，不然在這吃么。

　　小賴說在這吃吧。

　　四十五塊的牛肉飯，心疼的東仔把碗上的牛油舔的一干二凈。

　　吃完了，他們坐在那。

　　猶豫了半天，又要了一碗白飯。

　　那老板娘看著他們，說米飯還沒熱。

　　東仔說沒事。

　　老板娘說還是熱下吧，不用收他們錢。

　　眼神從嫌棄到憐憫。

　　東仔覺得好惡心，他明明正大光明花錢了，為什么要擺張可憐他的臭臉。

　　堅(jiān)持付了那米飯的兩塊錢。

　　“艸他媽那個臭傻逼看不起我。”

　　東仔走在路上咬牙暴罵道。

　　旁邊的小賴已經(jīng)神志不清。

　　“誒嘿嘿，我們今天睡這里好不好。誒嘻唰唰啊嘻唰唰?！?p>　　小賴指著馬路上，笑著蹦蹦跳跳道。

　　本來還生氣的東仔看著他瘋癲模樣。

　　“誒，我們可以睡下水道?。　?p>　　小賴要走去扒井蓋。

　　他瘋了。

　　一會在唱歌，一會胡言亂語。

　　東仔看著他，沒說話。

　　小賴就走前睡在公交站的椅子上，就躺在那。

　　“睡著東西不見怎么辦?！?p>　　東仔走去問他。

　　“不見就不見了唄?！?p>　　睡迷糊的小賴不耐煩道。

　　東仔拉他離開，要找個安全的地方。

　　大橋下，東仔還剩一塊月餅。

　　他看見個流浪老人。

　　遞了過去。

　　卻聽到熟悉口音。

　　老人用著南方的方言，講述他在某地被人狠狠揍了一頓。

　　把東仔當(dāng)成了警察。

　　“快把他抓起來！”

　　“快把他抓起來！”

　　午夜里老人大喊！

　　東仔安撫老人，承諾會把那人抓到。

　　離開時，他們走在大橋上。

　　“還他媽是人嗎？？”

　　“都他媽流浪漢了，艸他媽還欺負(fù)個流浪漢！”

　　“什么傻逼，什么死雜種?！?p>　　東仔喊到一半，一拳錘在垃圾桶上。

　　“報警吧?！?p>　　小賴看著他生氣模樣說。

　　東仔想到他對老人的承諾，他怕沒遵守以后都睡不著。

　　午夜的兩點(diǎn)半，警察送了老人去福利院。

　　警察叫兩人早點(diǎn)回家吧。

　　東仔走到江邊。

　　公園的燈都關(guān)了。

　　那些小區(qū)里散步，遛狗，騎單車的人。

　　那詢問能不能在店里躺會，回應(yīng)不讓的麥當(dāng)勞員工。

　　在殘疾人公廁外踹門的清潔工。

　　驅(qū)趕在公園睡覺的流浪漢，那些城管。

　　都消失。

　　夜晚里妖怪都出來。

　　過于熱情愛摸手摸肩的中年大漢，背著包喜歡尾行跟在背后的帶帽青年。

　　抓著袋被褥的老人，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你。

　　他們藏在陰影里某處，不知道還會不會出現(xiàn)。

　　午夜里，東仔無神坐在那，看向江水。

　　旁邊睡著的小賴沒再瘋言瘋語。

　　他坐在那，眼珠都發(fā)黃了。

　　一個星期沒洗澡，那兩套衣服都發(fā)出酸臭。

　　襪子早丟了，塞了許多紙巾。

　　油膩的頭發(fā)雜亂，眼窩發(fā)黑深陷。

　　喝了口兩塊五的牛欄山。

　　他就坐在那，張著嘴。

　　看向水波粼粼的江面。

　　好像特別快樂無比自由，哪里都可以去。

　　.

　　兩人上了一個星期班，賺了一千四百來塊。

　　東仔在按摩沙發(fā)上丟了一把八百塊的軍需官。

　　雖然是陽江產(chǎn)的，但東仔特別喜歡。

　　那一個星期里，他睡眠不到二十個小時。

　　中途好像發(fā)生了很多事情。

　　但大都忘干凈了。

　　就一件事到現(xiàn)在還記得。

　　那晚里，他們偷偷跑進(jìn)住院樓里。

　　繞過了護(hù)士臺，躲進(jìn)病房。

　　里面漆黑寂靜，躺著些快死的老人。

　　兩人走進(jìn)去，發(fā)現(xiàn)了衛(wèi)生間。

　　按了按花灑，噴出暖陽的液體。

　　欣喜激動無比。

　　看了眼周圍，無人發(fā)現(xiàn)。

　　他們脫去衣物，洗起這幾天都沒洗過的澡。

　　里面什么都沒有，連洗衣服的肥皂都沒有。

　　但那溫?zé)岬乃鬟^，那舒適感。

　　好像他們還是個正常人。

　　洗完澡的東仔放松無比，心情愉悅。

　　他推開門準(zhǔn)備穿酸臭的衣服。

　　抬頭。

　　眼前一個老人站在那。

　　老人看著赤裸的東仔。

　　老人愣愣站在那。

　　看著他。

　　眼神恐懼震驚。

　　東仔站在那。

　　一動不動。

　　他突然感覺

　　我毫無尊嚴(yán)。

　　像個動物。

　　.

　　好像特別快樂無比自由，哪里都可以去。

　　好像無比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