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實現(xiàn)理想，我只是在認清現(xiàn)實。
那天我放下所有內(nèi)心的高傲，從一個中二少年，到認清和承認自己丑陋貧困模樣。
我第一次進廠打工，在下班后走了十一公里回家。
在那奔跑
我本該無比羞恥，竟然跟那些沒一點文化和知識的人在工廠里一起工作，我認為我更應該有份高尚的職業(yè)。
也在第一次認識到，我從來就跟他們沒什么不一樣。
一無所有，這就是現(xiàn)實。
我奔跑在那，不甘
可內(nèi)心里一直重復這句話。
不知道有沒有看客，去過工廠上班。
三點一線知道么。
當你在工廠上班，你的生活就已經(jīng)固定了。
工作十二個小時，中途半小時吃飯時間。
你下班洗澡洗衣服，洗漱睡覺，再提前半小時到車間。
一天時間就固定了。
你沒其他空余時間學習提升自己，而你的工作就是代替機器。
重復一遍又一遍的動作，當更科技和人性化的機器能代替你。
你失業(yè)了。
人們說，打工一輩子都沒出息。
很對很符合邏輯的一句話。
舉例子，你在工廠工作，包吃住。
一個月工資七千，算你省吃儉用。
再加上比如這個廠不倒閉，雖然不可能。
一年存八萬，十年八十萬。
在這十年里，你還是什么都不會，或許能升個車間主任，月薪多個幾百塊，你工作能輕松點，能管理指揮人。
可這個廠倒閉了，你怎么辦。
你一個車間主任，可廠都沒了，你這主任在社會里有個屁用?
而且最重要是。
你愿意用你的十年換八十萬么？
肯么？
我遇到過一個壯族少年，他會說肯。
他跟我說，雖然很累，但他從廣西大山出來到這大城市才知道能賺這么多錢。
遇到個四十多歲的阿姨，她不得不肯。
她存了很多錢，要給兒子在老家蓋房子。
她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多蒼老了。
遇到對年輕夫婦，他們不肯。
他們說先在這打工一年，存錢再加上之前積蓄，開家早餐店。
“打工一輩子沒出息?！?p> 很多打工的人都跟我這么說。
但為什么還要打工。
因為沒辦法啊。
我寫到這突然想到那個胖子。
我跟他不是很熟。
他跟我講他的故事。
他進廠前是流浪漢，之前是有正常工作的人。
給詐騙，錢包手機身份證給偷。
他就開始流浪，一直走。
從三百多斤，到現(xiàn)在兩百六十多斤。
他一直走，開垃圾桶的寶箱，翻飯盒這些裝備。
一直走，走到海邊。
他停住。
走到無路可走。
。
他就進廠，一些不需要身份證的黑廠。
后面才到這里。
我只在工廠里做了兩個月。
準確說是48天。
我每過一天，刷牙時候都會把廁所鏡子上的倒計時數(shù)字減一。
最后一天時候，我去中介那里結工資。
很多打工人很討厭中介，他們會從你合同里抽錢，你干多久，他賺多久。
但沒辦法，你工作是他們找給你的。
我結了6782塊的工資，現(xiàn)金。
下樓時候，我把錢摸了又摸，甚至感覺這錢并不真實。
小心藏在懷里，離開大門碰巧看見反光鏡。
我看見自己憔悴的臉，枯黃干燥，滿眼血絲，那眼珠一動不動看著我。
“這是我么？”
我在內(nèi)心真的疑惑這人是誰，仔細看向鏡子里的陌生人。
49小時沒睡的我，大太陽下騎著搖晃的自行車離開。
按著想法，告訴自己不能再進廠了。
因為沒希望。
在那你會頹廢，你會習慣頹廢。
我就怕這個。
那兩個月的日子里，我哭過。
不是因為工作。
不是因為生活。
是我的一只狗死了。
各位，你們養(yǎng)過狗么？
我們家的狗，養(yǎng)了至少幾百條都有了。
比如小時候過年，我爸買了條純種大狼狗，就是德牧。
剛買的第一天晚上，栓在門外就給偷了。
二年級時候，家里養(yǎng)了只小黑狗。
很可愛，后面得狗瘟，滿身臭味病殃殃。
怕它傳染給人，而且狗而已，又不是人，再買就是。
我爸叫工人騎摩托車，把它丟到山野里。
過了一個月，它瘸了一條腿走了回來。
我看見它長大了，卻骨瘦嶙峋依舊散發(fā)比尸體還惡臭的氣味。
我抱著它哭啊，一直哭。
它搖著尾巴還記得我，一直用流著綠膿的鼻子蹭我。
我爸和叔己在那看，看了一會。
把哭著的我拉走，怕我給染上狗病。
他們一直在思考，他們一直在思考。
后面叔己騎上摩托車，用尿素袋把它再丟更遠的地方。
它沒再回來了。
后面那只波波，光伯送的BJ犬。
特別兇特別兇。
我跟它玩了一個多學期，它才不會看見我就發(fā)出低吼，和咬人。
極其聰明，我爸媽都出奇覺得這狗成精了。
給它洗澡會享受的瞇眼，洗完一面自己轉身洗另一邊。
它來的時候還有狗衣服，和狗身份證。
我當時活了十一年，第一次知道狗也有身份證。
每次給它穿完衣服，牽它去遛彎。
它那趾高氣揚嘚瑟其他懵逼土狗的樣子，把我都看的一愣一愣的。
后面它不用牽繩也知道回家。
過了兩個冬天，在我們這長腿的凳子不吃，有翅膀蒼蠅不吃的地方。
冬天的街上就根本看不見一只流浪狗，你懂我意思不。
它這樣天天去跑都能活到每天準時回家。
我媽說這狗特別聰明，根本不用擔心它給別人抓來吃掉。
后面它死了。
生了兩胎的小狗，都是流產(chǎn)。
它死在高速公路上，那地方我看去就見一地碾平的白毛，染上一片片紅色，依稀看見一條狗腿。
我媽兩天沒見到它，看見高速公路。
眼紅紅的說可惜了。
我爸媽不喜歡給狗取名字，他們養(yǎng)狗是為了看家。
狗也知道自己責任，他們對衣食足而知感恩。
我爸媽他們最怕和這些畜生一起生活久了，會有感情。
但不可能把它當成人，親人這么重要的對待，它只是狗。
所以到時不得不丟棄，自己會難過。
就這樣我們家養(yǎng)了很多狗，養(yǎng)的很隨便。
得病死的，給毒的，給偷的，不知道給偷給殺的，很多。
16年，家里來只金毛。
純種金毛，原主人是開工廠的老板。
廠倒閉了，狗就送給我爸了，順便送了袋狗糧。
我輟學回家見著它嚇一跳。
見它這么大只，跟土狗玩慣的我，第一時間怕它咬我。
這傻子卻搖著尾巴走過來舔我。
它對陌生人沒有一點惡意和害怕。
只有陽光。
它咧著大嘴對我笑著搖尾巴。
我摸了摸它腦袋
“從來沒見過你這么傻的狗?！?p> 我對它說。
我爸是個很喜新厭舊的人。
開始會很照顧它，驚叫它金毛，然后給外人炫耀，說這狗市場賣至少兩三萬，靠它外表獲得外人贊嘆有這么好的純種狗就特別開心。
我可就覺得這狗傻。
純種狗好傻。
它不像土狗一樣，我端碗在門口蹲著吃飯。
土狗會小心翼翼看著我，慢慢挪到站在我面前可愛的吧咋大眼睛，看著我碗里的肉，然后一動不動，故意伸出舌頭舔口水。
它就看著我，不敢對進食的主人太靠近。
等我夾起肉給它，它伸頭想吃又縮回去。
等我放地上，才會去吃。
它怕弄臟我筷子，我放手里，也會慢慢咬起，怕牙齒劃傷我的手。
而金毛這孫子，我還沒蹲下。
它能飛過來，一口咬向我碗里的肉。
給它洗澡，它以為我跟它玩，把狗鏈繞我身上幾圈，看見水管的水就跑過去咬水。
不喜歡被人牽，它會跳起來把繩子咬住搶走，自己給自己遛彎。
橫沖直撞，對房東的散養(yǎng)雞追了一下午。
又挑食。
當我爸不太喜歡這個傻大個，吃的又多，又不聽命令，老是咬斷鏈子亂跑，天天見個蝴蝶都會狂吠。
我爸把它栓在倉庫的廢廁所里。
里面陰暗潮濕，它在那生活了一年。
從剛來我家時候，一身油亮金黃的毛發(fā)，到后來一身虱子球結，毛發(fā)灰暗散發(fā)惡臭。
它從干凈的狗屋和草坪隨便玩耍，到后來只有一條狗鏈的活動范圍，每天睡在自己屎尿中。
每天準時的狗糧和罐頭，到看心情才從豬腳飯店提來的澇水桶充饑。
我那一年的時間一直在寫小說和墮落。
我寫的喪心病狂，拼命寫。
但依舊慘不忍睹，終究還是個玩弄極差文筆的廢人。
我不承認自己是這樣，我不是個連小白文都不會寫的，還以為自己才華橫溢的井底之蛙。
自傲到輟學想年少有為，狂妄到看不起同齡人，教師，父母，和所有人。
認為都不配看懂我寫的東西。
但依稀清楚自己確實毫無才華，卻死不承認。
一半痛苦后悔，掩埋起來。
一半繼續(xù)催眠自己注定一鳴驚人，豎起旗幟。
只是因為我不甘，我不想對自己的選擇感到后悔。
渾渾噩噩像個行尸走肉。
按我爸意思是不人不鬼不生不死
有天黃昏我醒來。
我滿頭昏迷不醒，聽到一聲狗叫。
阿汪！阿汪！
我聽到熟悉的聲音往沒有燈光的地方走去。
那下坡滿是泥土，幾天沒洗澡的我差點摔倒，越滾越快。
那里面的聲音似乎聽到有人來了。
撕拉刺啦，一陣鐵鏈扭曲的聲音。
阿汪！阿汪！阿汪！
它在里面拼命叫。
那鐵鏈的吱呀聲越來越響。
我走向最底層。
那片滿是黑暗堆滿紙皮的破爛棚房外。
噗呲，鏈子斷了。
一段鐵鏈滾動的聲音。
那暗黃的身影剛好沖出來，我也正好停下。
我兩只人眼和它兩只狗眼
四目相對
我莫名跑起來
它莫名跑起來
飛奔中，我抱住它。
它撒歡的跳著。
這一年的遭遇，它沒有一點怨恨。
沒有憎惡世界為什么這樣對待自己。
沒有因為我不照顧它，憤怒沖過來把我咬的撕碎。
沒有活在無比痛苦不堪的牢籠里而哀抑死去。
沒有
只有陽光
它眼睛里從來只有陽光
然后它一直往我身上跳，跳的我有些煩了。
一腳就給它踹老實。
“媽??！”
我大喊。
“這撲母金毛，把鏈子弄斷跑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