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蕩蕩地感覺剛睡著不久,船艙里一陣喧嘩聲把關(guān)尚驚醒,起身一看,是船老大把眾人折騰起來的,說是船上的照明符壞了,夜里無法繼續(xù)前進,只能原地靠岸停泊一宿,天亮再走。
艙里的客人頓時不干了,大叫道我們上你這夜船,就是為了趕時間的,耽誤一夜的路程,造成的損失你開船的賠得起么?再說本來出發(fā)前就應該檢查好照明符的壽命,這是你船家應盡的責任,怎么就要讓客人承擔后果呢?
船家說照明符是壞了,不是到壽命了,本來是新買的,還能用十幾個時辰呢,就這么沒了,我也是受害者啊。末了手一攤,反正現(xiàn)在是河中央,走不了,你們愛找誰找誰去,不然就你們給我提一個解決辦法。
于是就脾氣暴烈的客人,作勢欲打船家,被其他人拼命攔住。這鬼地方船家如果一怒之下跳水跑了,誰來撐船?說不定一船人就要被坑在這河里了。
另外一些客人覺得事已至此,譴責船家也于事無補,不如就按船家說的先靠岸休息,然后再好好議論一下如何對咱們進行補償。
結(jié)果這一和事佬的建議反而兩邊都不同意,其他客人說你不急我還急呢,明明是船家的過錯,就因為有你們這種和稀泥的人,導致犯錯的人變本加厲,從來不知道悔改進步。
船家則惱怒于你們居然還找我要補償,把船賣了你們看能賠得起不?賠償是不可能有任何賠償?shù)?,大不了你們?nèi)タだ锔鏍睿醋詈笫菓撐屹r還是賣符的那家賠?
關(guān)尚冷眼旁觀,覺著這一幕簡直好生熟悉,跟前世經(jīng)歷過的各種投訴撕逼沒什么兩樣,真的是不同的場景,同一種結(jié)局……
正在爭吵的混亂達到了一個頂點時,船艙的另一邊突然站起一個胖子,大叫道:“你這船家,貪圖便宜買了劣等的照明符,耽誤了一船人的行程,怎還不知悔過?”
咦……咦?關(guān)尚定睛一看,巧了,這不就是他在道役中見過的那個觀雨堂的胖修士么,上船的時候還沒有看到……這樣的好機會不能錯過,他趕緊爬起來,在亂哄哄的人群里往胖修士那邊擠過去。
只聽船家不服氣地道:“我又不懂符箓,哪知什么劣等優(yōu)等?你能解決問題便罷,解決不了趁早閉嘴!”
胖子大聲道:“我本不欲幫你這無良船家,但這一船弟兄的行程耽擱我卻看不下去,你好好誠意道個歉,問題我來解決!”
這一下船艙里頓時安靜了,大家放棄了吵嚷,把注意力都集中到胖子身上,紛紛道:“如何解決?”“必有重謝!”
這味道有點不對啊……愣在船艙中間的關(guān)尚細品了品胖修士的話,能解決問題早不出來直接講,非要先鋪墊一下吸引所有人的注意,然后還非要船老大道歉……既然你看不下去的是眾位客人的耽擱,那跟船家是否道歉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果然船家并不領(lǐng)情,道:“若要道歉,你先告訴我錯在何處?”
胖子冷哼一聲,等船艙里安靜下來,才憤然道:“若我沒猜錯,你買的一定是雍州扶風郡飛鹿樓的照明符。飛鹿樓的符箓確實便宜沒錯,但他們不建商鋪,只在這渭水上弄一些流動的商船,到處低價兜售劣質(zhì)符箓,為什么?讓你抓不到他們??!
“照明符比宣稱的壽命少一半有余,那還算是好的,鴻毛符用上去沉重如鉛,引火符十張都不見得能引出一個火星,這已經(jīng)不止是劣等的問題,根本就是假貨!飛鹿樓是西北符箓業(yè)之恥!
“而他們?yōu)槭裁催€能繼續(xù)經(jīng)營下去,就是因為有你們這樣不顧效果,只貪便宜的買家!你也做生意,焉能不知一文錢一分貨的道理?明知有問題還要使用,這就是助紂為虐!你還能說你沒錯?”
這番話看著雖長,實則說的又急又快,不給人任何思考的余地,也不知道背地里練了多少遍。如果不是關(guān)尚前世看過太多的套路,估計此時也會跟船艙里的其他客人一樣,為飛鹿樓的道德敗壞忿忿不已。
和他的猜測一樣,船家開始配合胖子收網(wǎng),佯作不服氣地道:“說的好聽,那你倒是指點一下,哪家的照明符好用又便宜?——咱們是小本經(jīng)營,照明符太貴的話,怕是船價就要漲。”
“那還用說?”沒等胖子開口,關(guān)尚搶著喊道,“當然是咱們秦州本地的觀雨堂,立足符箓領(lǐng)域近百年,實效從來都比宣傳更好,堪稱業(yè)內(nèi)良心!更有秦州第一符箓大師孟展眉監(jiān)修坐鎮(zhèn),使用簡單方便,品質(zhì)保證,售后無憂。這么近在眼前的選擇你不知道,竟然還要問別人?”
這話他根本不用打草稿,在襄武觀雨支鋪里,他剛剛聽掌柜的講過一遍。
胖修士十分意外,立馬就投來了感激的目光。這話本來他自己要說,但有個外人配合,當然效果更佳。
兩人視線稍一接觸,頓時彼此心領(lǐng)神會,各自裝作從沒見過。
“可是觀雨堂的符箓都貴的離譜,從沒聽過他們有照明符這類低端符箓啊……”船艙中一陣嘈雜,船家也當即以此詰問。
額,忘了還有這個問題……關(guān)尚一陣冷汗,只能眼巴巴地期冀著胖修士的回答。
好在胖子沒有讓他失望,甚至還有意外之喜。
“不瞞眾位,觀雨堂馬上就要有照明、鴻毛這類普通符箓了。”胖子從懷中掏出一個精美的雙層盒子,小心地打開其中一層小抽屜,從中取出一張鋪得十分平整的符箓,遠遠看去,符紙上甚至描著金線,跟關(guān)尚見識過的,賣十五兩銀子一張的飛燕符差不多一個待遇。
胖子把符展開,大聲道:“諸位請看,這就是觀雨堂最新開發(fā)的照明符,僅售二兩……貴是貴了些,但能照滿四十個時辰,夠船家在襄武和天水之間跑十趟夜船的,你說值不值?”
船家盤算了下道:“那當然是值的?!?p> “觀雨堂扎根于凡俗,必須要給凡俗世間以足夠回饋,才不負秦州父老養(yǎng)育之恩,這是崔堂主和孟監(jiān)修時時教導我們的,也是孟監(jiān)修研發(fā)照明符的初衷?!迸中奘砍脽岽蜩F,“所以我今日愿將這尚未上市售賣的樣品符捐獻出來,只希望各位多多支持,讓日后咱這渭水之上,再沒有飛鹿堂劣品的立足之地!”
船艙里轟然叫好,船老大愧不自勝,所有人皆大歡喜。胖子趁此機會向關(guān)尚遞了一個眼色,兩人悄悄摸出船艙,湊在船頭。
“兄臺也是之前陽首山上的道友吧,這次真是多謝了?!迸肿庸笆值馈?p> “不必客氣,我適逢其會,舉手之勞罷了,沒有我也是一樣?!标P(guān)尚露出了然于胸的神情。
“哈哈,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這場風波確實是我安排的?!迸肿有π?,“賺點功績不易啊……在下觀雨堂馮圖,剛剛因上次的道役升了俗修。”
“馮兄謀劃有道,將來必非池中之物。”關(guān)尚贊了一句,略帶慚愧地道,“小弟金水院關(guān)尚,現(xiàn)在還是徒修……”
“談不上談不上,我從徒修到俗修也熬了十來年。”馮圖嘆道,“讓關(guān)兄弟見笑了,其實我們觀雨堂也難,一直守著高級符箓的生意,一年下來也賣不出幾張。一個符箓門派的弟子,手里常常什么符箓都用不起,哈哈,哈哈?!?p> 怪不得你連個降水符都沒有,也是,那種用途雞肋的東西自己門派不生產(chǎn)的話,誰會在手里備著?也就是荀絡,提前把陽首山的各種風險都琢磨了個遍,才能說掏就掏。
“不管怎么說,失散之后能見到馮兄安然無恙,很是開心不已。”關(guān)尚黯然道,“我們金水院另外兩個師兄就都沒能下山?!?p> 馮圖默然片刻道:“人各有命,關(guān)兄弟不要太過掛懷,你這趟是要去何處?”
“不瞞馮兄,我正是想去觀雨堂,苦無門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