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依舊冷冷清清,大門照舊緊閉。
蕭容仰著腦袋看院里冒出了頭的楊樹,露出珍珠似的貝齒,頰側(cè)甜美的梨渦淺淺。
柔美的花環(huán)隨著樹梢蕩啊蕩,明明昨兒個還閉門不出,卻又是何人將它放得那么高?
兩手攏在袖口里,他倚靠著大門旁側(cè)的墻壁懶懶靠著,春風(fēng)拂過臉龐,鬢角的柔軟發(fā)絲輕揚,好不愜意安閑。
這里的位置相當(dāng)偏僻,少有下人路過。偶爾被好奇地看上兩眼,他也嘴角噙著笑,沒有半分不自在。
等了許久,肚子“咕嚕咕?!钡亟衅饋恚趴匆姷缆纺桥怨战翘?,蕭川繞過繁茂的樹叢,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他身后還跟著數(shù)個家丁,臉色較昨日更加陰郁,察覺門口有人,長眉下一雙冷峻的眼便銳利地橫掃過來。
蕭容對那雙十足漆黑的眼睛印象深刻,瞬間竟驀地顫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fù)了和煦的笑,點點頭:“三哥回來啦。”
蕭川到了近前,取出鑰匙開了門鎖,竟然隨意地“嗯”了一聲。
蕭容嘻嘻笑著,轉(zhuǎn)過身等他開門,跟進了院子。蕭川卻徑直進了里屋,“砰”地一聲將他和家丁們一同關(guān)在了門外。
他有些訕訕地摸了摸鼻子,不多時門開了,瞧見蕭川肩上挎著個包裹邁出來,看著他道:“走了?!?p> “去哪兒?”蕭容有些摸不著頭腦。
蕭川的嘴角卻露出一點嘲諷的笑意:“去住更好的屋子,更大的院子?!?p> 他那抹笑意還有眼神帶著抹了然,教人感覺有些刺刺的,好像是蕭容做了什么壞事一樣。蕭容一時沒轉(zhuǎn)過彎,竟然愣住了。
可是很快地,他“噠噠噠”又追過來,臉上帶著歡喜:“三哥,你要換地兒住啦?去哪兒?離我那里近么?”
雖然不知道為甚么會這樣安排,可三哥看起來比往常受到重視了,蕭容是由衷的高興。
“離你那兒不近?!笔挻S口道。
“哎呀,等等?!笔捜輨傋叱龃箝T口,忽的想起什么,驀地叫了一聲,便將手里食盒往一個家丁手里一塞,快速地折身跑了回去。
蕭川卻是在他把東西移交時,才注意到那是個食盒,也瞧見了那被木制把手勒出深色印痕的腫脹手掌。眸光顫動兩下,身后家丁們卻忽的慌張起來。
“容少爺!”有人將手圍在口邊叫,“您莫要動,小的這便去接您!”
院墻里頭,一棵高大的楊樹露出繁密的樹冠,一個黑衣裳的小身子已到了頂端,正攀附在主干上,一手握著樹枝,另一手已將掛在頂端的花環(huán)摘下。
他轉(zhuǎn)過臉來,珠貝似的潔白牙齒在日光下閃動著光澤,聲音里歡喜卻透著些氣喘:“不用啦,我自己下得來!”
隨后便瞧見小身子費勁地往下挪動,那架勢嚇得外頭家仆紛紛往里奔??捎幸坏郎碛氨人麄兏?,一陣風(fēng)似的卷進院子。
蕭容眼瞧著三哥進了院,露出有些得逞的笑意。手一撒,身子便往下墜落過去。
反正他身負輕功,這么個高度也是摔不壞的。
他輕飄飄地跌進個堅硬的懷抱里,抬起頭來,三哥的眼神還有些茫然,有些倉皇,可低頭瞧見蕭容戲謔的眼神,轉(zhuǎn)而變成了出離的憤怒。
他一把揪起蕭容的領(lǐng)子,任那小身子雙腳離地,鼻尖幾乎擦到一起:“你竟膽敢騙我!”
這小子明明就會輕功,區(qū)區(qū)一棵樹,根本摔不壞的!
“是啊三哥?!笔捜莶槐懿婚W,大大的桃花眸一眨不眨,盯著他那雙黑漆漆的眼睛,仿佛想將那雙眼睛里的寒冰融化一般,“否則我還要等到何時去?你瞧?!彼饍芍桓觳?,“這不是安安穩(wěn)穩(wěn)地落地了?”
他微微偏著頭,眨巴的眼睛里透著友善的戲謔。說著直白的俏皮話兒,自以為是地想要撕開這位兄長的偽裝。
蕭川有些愕然地看了他一會子,隨即露出幾分冷笑:“不要多想。你以為,在我心中,你占個幾斤幾兩?”
“不知?!笔捜輷u了搖頭,兀自看著蕭川。
“……”沒想到收到這么淡然的反應(yīng),蕭川懷疑的目光落到蕭容身上,像在看一個癡兒。
蕭容見他這眼神,嘆了口氣:“三哥也說了,’在我心中’。三哥的心里想什么,偏好什么,小弟對哥哥不甚了解,又怎么會知?”
不甚了解,怎么會知。
蕭容瞧見三哥攥緊了十指,掌骨發(fā)白。忍不住喚了一聲:“三哥?”
蕭川的眼神慢慢挪動,落到他的身上。極冷的溫度讓蕭容硬生生地打了個哆嗦。
世界落入眼里,一切事物都仿佛放慢。他看見三哥抿著嘴唇慢慢推過來的手掌,看見旋轉(zhuǎn)的蒼穹,看見周圍疾退的虛影和遠去的楊樹,最后胳膊肘碰了地,腰側(cè)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
小小的身體被少年推得遠遠飛了出去,宛如斷了線的風(fēng)箏,重重地磕在一塊冒出尖角的石頭上。他察覺到側(cè)腰逐漸蔓開的濕意,摸了一看,玉白的手上儼然是粘稠醒目的紅色。
蕭容垂了羽扇似的長睫,遮住了眼睛里的神色。
他抬起手示意家丁不要靠近自己,另一手卻捂著傷口止血。幸好自己穿了個絨面的黑色短褂,一時片刻竟無人察覺異狀,只以為是普通的磕碰。
“嘶——”他皺著眉抽了口氣,“沒瞧見小爺快要疼死,還不快找頂軟轎過來,我要回去上藥!”
家丁們見他發(fā)火,慌忙到路上去攔路過的轎子。可惜這里地處偏遠,等了半天也不見。蕭容只覺著溫?zé)岬难祉樦缚p溢出來了,絲綢衣料有一點嵌進了傷口里,他也不敢冒然扯出來。
他看著不遠處抱著手臂冷眼旁觀的蕭川,想罵兩句,可傷口汩汩冒血,氣勢洶洶地罵人著實不是個明智的選擇。他只好在心里憤憤地罵自己蠢——
教你鬼迷心竅,教你逞英雄。瞧瞧,面對罪魁禍首還擔(dān)心著人家挨罰,人家還對這好意不心領(lǐng)呢!
自己把自己給氣了個半死,就在他因著失血過多頭暈?zāi)垦VH,忽的聽到一聲:“來了來了!有轎子過來了!”
蕭容見有人來攙扶自己,唯恐一手的血被瞧見,拼了輕功一陣風(fēng)地沖進了外頭停下的蘭色軟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