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匆匆而過,不覺又是一日。
蕭容今兒個在外玩了許久,回了臥房覺著有些疲乏,進(jìn)門直奔床榻便是一趴,愜意地舒了口氣。
不過要歇息總是不容易的,沒多久,便有人敲了敲屋門。
“進(jìn)來。”
門被輕輕推開了,原是一個小廝,兩手籠在袖子里,貓著腰站在正中,也不敢抬頭:“容少爺,家主說是想您了,教您過去?!?p> “等會兒。”
蕭容起身趿了鞋子,外頭便有兩個丫鬟進(jìn)來,他展開手臂,任由她們服侍著整理了衣裳,又梳了發(fā)。
出了院門,一頂軟轎已等了有一陣子,蕭容掀簾進(jìn)去,兩個轎夫便扛起轎子,四平八穩(wěn)朝“怡清園”去了。
蕭容抬手打著呵欠,半闔著眼皮,胭脂色的眼尾墜了顆淚珠兒?!扳鍒@”離這里不是很遠(yuǎn),不過也要一刻鐘左右。他準(zhǔn)備靠著車壁歇息一會子,外頭卻傳來一陣遠(yuǎn)遠(yuǎn)的喧鬧聲,被他耳尖地捕捉到了。
蕭容掀開簾子,探尋的視線被假山遮住,便將腦袋探出窗簾:“外頭怎么這般吵鬧?轉(zhuǎn)一下方向,去那里看看?!?p> 他伸出軟軟的指頭往方向上一指,兩個轎夫見了有些猶豫。蕭容見轎子不動,又道:“爺爺今日找我沒甚么事,耽擱片刻也無妨,回頭我去解釋?!?p> 沒多時,轎子轉(zhuǎn)過假山,遠(yuǎn)遠(yuǎn)地便瞧見蕭晟領(lǐng)著一群家仆,氣勢洶洶地和另外一個少年對峙。人多的那一伙,旁邊躺了條嗚咽的大犬,周身生有銳齒狀的黑色條紋,黃色毛皮,單看軀體還以為是只老虎。那少年則穿著一身灰撲撲的衣衫,雖然孤身一人,氣勢卻半點不輸對方,臉色冷冰冰的。
蕭容的兄弟姊妹太多,至今臉尚未認(rèn)全,也不知這灰衣裳的少年是哪個。
他這邊探頭看,灰衣少年竟似有所覺,冷冷的視線掃過來。
好敏銳的反應(yīng)!
蕭容覺著那眼刀子好像就架在自己脖子上,下一秒就要被割斷了。
那眼神絕不對勁,比起看蕭晟竟然還要兇狠許多。蕭容有些茫然地?fù)崃藫犷i子,確認(rèn)還好端端的。琢磨著自己也沒見過這人啊,莫非記事以前得罪過他?
不是吧,那得多小心眼啊。
他還在這邊觀望,另一頭蕭晟卻已經(jīng)發(fā)作了。
“蕭川,這可是只在太淄才有百余頭的虎斕犬,誰給你的膽子,竟敢打傷它!今日不給個說法,你便別想好過!”
蕭川收回目光,冰涼的眼神看著蕭晟:“它跑來我的院子里拉屎撒尿,還發(fā)瘋似的咬人,難不成要站著讓它咬?”
“呵,竟然和一條犬計較,果然賤|種就是賤|種。”蕭晟冷笑一聲,又道,“別說,它還真比你金貴多了。這可是極難尋得的虎斕犬,極通人性,花了多少銀子,托了多少關(guān)系才弄來的,便是把你賣了,也買不起它的一條腿。咬你兩口又何妨?”
“嘖嘖嘖?!笔捜菀贿厯u頭一邊咂嘴,這位二哥,嘴也忒惡毒,但凡是個人,也受不了這等羞辱。
可那邊蕭川眉毛也不動一下,反而雙手抱臂:“既然如此,我便不和它計較,和你計較,如何?”
見他作勢要靠近,那些家仆們紛紛拿起武器,擺出防御的架勢。蕭晟被許多人護(hù)著,站在后面叫道:“蕭川,你盡管放馬過來,怕你不成?”
他腳邊躺著的虎斕犬也被氣勢所感,支起上身來“汪汪”叫了幾聲。
蕭川瞧著對面這全神戒備的架勢,忽然就長眉舒展,笑了:“果然畜生就是畜生,一仗著人勢,就威風(fēng)起來了。”
他原本眉目冷峻,這么一笑,竟然透出無盡的灑脫不羈來,好似天大地大,他像一匹烈馬,沒什么能夠牽絆住他。蕭容看著他的神情,只覺內(nèi)心好似被佛山寺廟的大鐘狠狠撞了一下,震顫不已。
對面蕭晟先是一愣,立時回過味兒來,拿手遙遙指著蕭川道:“你竟敢罵我!”
偏他還真沒那個臉皮回嘴。要不然怎么每次見這小子都帶這么些護(hù)衛(wèi)呢,蕭川身上邪性得很,早先功法被蕭敬給掉包,他自己照著劣等的功法練武,發(fā)起狠來時也能跟蕭敬和自己打個平手。后來把原來的功法要了回去,就變得益發(fā)厲害了,蕭敬跟蕭晟聯(lián)起手來也打不過他一個。
蕭晟是個愛面子的,脾氣又不好,沒少跟他死磕,只是每次都被打得很慘,還要大哥帶人來救。
他不是不覺著自個兒丟人,要不然也不會憋著氣找不到話來懟他。只是看見那張眼高于頂?shù)哪樉筒豁樠?,明明是個歌伎生的賤|種,竟也敢和自己一同論資排輩,見了就想收拾一頓,讓他看清自己是個什么東西。
“給我進(jìn)去砸!”蕭晟指著蕭川身后的小院,“一件完好的東西都不許留。他要是敢攔著,就廢了他的腿!”
眾人齊齊應(yīng)了一聲“是”!而蕭川竟只是按著劍柄,守在院子門口,一副神擋殺神的架勢,沒一會就打作了一團(tuán)。
蕭容遠(yuǎn)遠(yuǎn)看著,只見那道灰色的身影十分神勇,面對武功比自己高強(qiáng)許多的對手也毫不怯場,心里贊了一聲,看得移不開眼。
倒是那些家仆顧忌著蕭川到底是入了族譜的小輩,不敢真的把人打得殘廢,倒減了不少武力值。
雖說如此,還是有不少漏網(wǎng)之魚沖進(jìn)了院子,便聽見里頭“稀里嘩啦”響起一陣砸碎東西的聲音。
蕭容把手探出簾外,示意轎夫往前走。蕭晟原本瞇眼看著場子,余光瞧見一物,轉(zhuǎn)頭看卻是頂銀白色的軟轎,晃動的車簾上,銀錢花紋映著日頭閃閃發(fā)光,眼看就要過來了。
蕭晟認(rèn)得那是“怡清園”的轎子,不由得大驚,慌忙高聲道:“停手!”
家規(guī)里有規(guī)定,親戚不許私斗,違者杖十二。這家棒可是重得很,真受下來還得了?
院子里頭已是狼藉一片,蕭晟見那些家仆聚成一堆,踹了為首的那個一腳,高聲道:“不是說了,這是我三弟,誰教你過來欺負(fù)人的?”
那被踹的人原本一頭霧水,眼角瞥見過來的轎子,轉(zhuǎn)過心思,跪下磕頭道:“小人的錯!只是少爺您苦心得來的虎斕犬就這么被打傷了,小的實在不忿,一時看不過眼就……”
話音未落,額頭又被踩了一腳:“那是我的三弟,怎生能和虎斕犬相比?”
那頂軟轎四平八穩(wěn)地往前走,這邊的一群人還在賣力地演,蕭容卻已透過飄動的窗簾縫隙瞧見了,心里偷笑不已。
哈,這個哥哥,要不是自己離老遠(yuǎn)瞧見了,沒準(zhǔn)真就信了他的鬼話!
瞧了一眼在一旁抱臂冷著臉的蕭川,蕭容掀起簾子,車內(nèi)便飄出一道稚嫩溫潤的童聲。
“喲,這不是二哥哥,還有三哥哥?”
蕭晟回頭看見車?yán)镒氖撬樁记嗔?,眼神不善道:“十三弟,你坐在里面干什么呢??p> “爺爺教我去他那里敘話?!笔捜葜谎b作一副無辜模樣,“二哥哥,你在這里做甚?”
他臉蛋粉嫩,一雙桃花眸撲閃撲閃,似能扇出春日的蝴蝶來。蕭晟見了也不由軟了些語氣:“乖,二哥在訓(xùn)示下人呢,莫要和爺爺提起這事,回頭二哥送你幾盒上好的桂花糕。”
“哦?!笔捜蔹c點頭,忽又望向后面的蕭川,他見自己望過來,一副冷漠神色,仿佛之前那陰狠目光都是錯覺?!岸绺?,爺爺時常說,親戚之間要友善,我看三哥哥臉上有傷,便贈一瓶傷藥罷,也聊表我這做弟弟的一番情意?!?p> 蕭晟聽了這話,臉陰了陰,回身一招手,便有人接過那小手遞過來的白瓷瓶。
“那小弟便不打擾了,再晚爺爺該說我的不是了?!?p> 蕭容沒指望有回應(yīng),話說完便撂了簾子。蕭晟眼見著兩個轎夫抬著轎子揚(yáng)長而去,咬牙切齒橫眉豎目。
只他惱的不是蕭容,而是竟當(dāng)真有人護(hù)著那賤|種,偏生自己還奈何不得這十三弟。
老爺子的掌上明珠,自己能拿他怎么樣?
身邊接了藥瓶的人還湊過來:“少爺,給您……”
“沒聽見這傷藥是給誰的嗎?蠢貨!”
帶著一干人悻悻離去,家仆解散前,蕭晟想了想,陰森森道:“這幾天行事都收斂些,我那十三弟不似蕭川死要面子,他是個腦子靈、又愛多嘴的,在家主面前十分能說上話。不想被逐出府的,都給我老實點兒。”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