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秦天雄哈哈一笑,分開保護在身前的護衛(wèi),站了出來,沖著馬背上的少年一拱手,朗聲道:“我道是誰,原來是煜兄,怎么,煜兄也是去林莊?”
來人勒著馬,在車隊前來回打著轉轉,看著秦天雄似笑非笑:“天雄小弟不夠朋友啊,知道林莊有好事,也不跟大哥說聲,自己先跑了,要不是我滿王都尋你,還不知道林莊之事。汪大人,你躲什么躲,難道我很可怕不成?”
汪祁年正悄悄將身子朝馬車后躲去,想借助馬車那車身將自己隱藏起來,可那少年一說,汪祁年再也挪不動步子,只能哭喪著臉,裝出一副笑容朝少年一抱拳,半鞠躬恭謹?shù)溃骸傲_公子,下官本來想去貴府拜見你爺爺,可這些日子事務繁忙,縣里又有事急著要處理,沒想到羅公子也去鄙縣逛逛?這可是巧了?!?p> 羅公子在馬上欠了欠身,笑道:“爺爺知道汪縣令精明能干,大公無私,此次回王都定是勞心國事,至于拜會些許小事,爺爺是不在乎的,對大人的操守,爺爺歷來贊許有加?!?p> “哪里,哪里,那都是卑職應盡職責,談不上操守?!?p> 汪祁年只是陪著笑,心里暗暗叫苦,這羅公子話說得聽起來像是好話,可他怎么覺得在寒磣人呢?他在吳斌、秦賓兩顆雞蛋上跳舞已經夠艱難了,這大司空又摻和進來做什么?這不是給他汪大善人找麻煩嘛!
從后面來的是漢嘉國大司空羅剛孫子羅煜,汪祁年當然不會認為大司空的孫子突然在這里冒出來,是專門跑幾百里路到這里打獵來的,而且羅煜剛才說了林莊,他的目的是什么昭然若揭。
王國朝廷三位大臣歷來不和,主要是手握財政大權的大司徒秦賓與主管德化、諫爭、外交的大司空羅剛之間彼此不和,也幸好秦賓與羅剛多有矛盾,國王才能在夾縫里喘上幾口氣,他們要是聯(lián)手起來,就算是國王有大司馬幫忙,晚上睡覺也要做噩夢。
倆人一個有錢,一個有人,朝中勢力極大,又豈是一個國王再加一個名義上掌管所有軍隊的大司馬所能對抗?如果想國家破敗,狠下一條心收拾他們,那也可以,只是收拾了他們,這國家還能存在多久,就很成問題了。
大司徒與大司空不和,連著倆人的后人也彼此看不過眼,秦天雄就對羅煜想娶吳裳公主,卻讓爺爺在國王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幸災樂禍了好久,曾經還很體貼的跟羅煜說過“大丈夫何患無妻,娶了公主夫綱不振,倒不如不娶,此是好事,非壞事,不必沮喪”。
話很體貼,只是那臉上要是嚴肅些效果更好。
羅煜對秦天雄自也關懷備至,仗著自己比秦天雄大了三個月,每每在人前說他與天雄小弟關系如何好,天雄小弟聰明伶俐,天真爛漫,率真可愛,讓他這個做大哥的常常自嘆不如……
都是夸獎秦天雄的話,如果每一句不是將他形容成幼兒,秦天雄一定很開心。
雙方都是有教養(yǎng)的謙謙君子,就算家中長輩政見不合,人前人后也不會說對方壞話,雙方就算碰了面,那也絕不口出惡言,外人看了,還以為他們關系多好,事實上,倆人從出生到現(xiàn)在,就沒見幾次面,每次見面都是贊美一番對方,然后回家想嘔吐……
汪祁年也算是官場老油子了,明知道秦賓與羅剛不和,在選了秦賓后,他就絕不會再上羅剛府的大門,要是去了,給秦賓知道,秦賓或許會一笑置之,然后往死里坑自己,不說別的,給嚴道縣下達些根本完成不了的征集糧賦要求,他汪祁年就要去當野人了。
羅煜沒理滿腦門冷汗的汪祁年,提著韁繩看著秦天雄:“天雄小弟,告辭了,做哥哥的先行一步,咱們林莊再見吧?!?p> 話說完,羅煜掉轉馬頭,一拍馬,帶頭朝著前方跑了……
幾十名隨從跟在羅煜后面縱馬奔馳,只留下一團黃塵將車陣里的眾人嗆得直皺眉頭。
秦天雄端起罐子,大口大口將罐里米粥灌入肚子,放下罐子拿起帕子擦拭下嘴角,也不管什么禮儀了,沖著老三心急火燎道:“三爺爺,快走快走,追上羅煜,別讓他先到了林莊!”
老三看著難得現(xiàn)出焦急之色的秦天雄,再看看剛散開重新該吃吃,該整理整理的眾人,心里滿是無奈。
他明白秦天雄想法,只是羅煜一行人全騎了馬,又沒帶什么行李,哪像他們趕著馬車帶著大包小包東西?
老三拍了拍衣服,站直了身子沖著眾人喊:“大家注意了,吃快點,趕緊抓緊時間,我們馬上出發(fā)了!”
車陣里忙亂起來,奴仆們顧不上吃飯了,趕緊在嘴里塞上一把食物,一邊嚼著一邊跑著去將車陣解除,將馬套在車上準備出發(fā)。
汪祁年看著忙亂的人們,心頭很是煩躁,遇到大司空家孫子,那羅煜話里話外都像是在說大司空以后要給他下絆子,這讓汪祁年心情怎么好得起來?
明明自己是官,除了秦天雄,其他人身份都是下人,這老三又越俎代庖,連征求下自己的意見這種面子活都不做,直接吆喝著讓下人們聽他的話,他汪祁年的面子還要不要了?
他可是官,是官??!
汪祁年不敢說老三,那是大司徒的管家,能替大司徒拿主意的人,他那小身板反抗不得。只是這么多縣里下人面前,給大司徒家的奴仆如此放肆,他的官威合存?汪祁年越想越覺得悲催。
還是官太??!要是現(xiàn)在他是司士或者司寇,只有他騎到別人脖子上作福作威的道理,哪有別人敢這么做?
汪祁年想往上爬的念頭更加強烈了。
不管他怎么想著一步一個臺階爬上去,他現(xiàn)在還不得不面帶微笑,幫著老三讓底下那些下人們趕緊啟程,追著羅煜進山。
臉上掛著笑,心里卻在冷笑:追上羅煜?那是不可能的。
“殿下?!?p> 吳昊端坐在案幾邊,拿著鵝毛筆正在一張鋪開的羊皮上畫些鬼畫符,聽到門口傳來聲音,他放下鵝毛筆,抬頭看著外面:“進來吧。”
外面一個面白無須中年侍者邁著小碎步快步走了進來,站在案幾前,低頭躬身行禮,一低頭,侍者就看到案幾上羊皮上畫的那些符號,只是侍者面無表情,就像沒看到。
要是汪祁年在此,他一定很驚訝,羊皮上這些鬼畫符他見過,在林莊那些木板上有著同樣的符號。
“殿下,大司空的孫子已經在三天前帶著二十名手下趕往林莊了?!?p> 吳昊眉頭微蹙,立刻又恢復正常:“三天前?怎么現(xiàn)在才知道?”
“五天前秦天雄出城跟著汪祁年去嚴道,那時羅煜說是秋高氣爽,正是打獵好時節(jié),我們的人跟著他出去,見他帶了些手下,一路往北去往蒙山那邊山林,那些人都騎著快馬,我們的人不敢靠太近,只是在返回要道上等候,誰知等了兩天都沒動靜,大司空家也是一切正常。昨日他們尋著羅煜北上蹤跡追去,發(fā)現(xiàn)羅煜早已南下,這才派人回王都報告?!?p> “都走了三天才匯報,這要是有人想要對孤不利,是不是人家行刺過后,才知道?辦事不利,帶頭的必須給予懲戒,孤的手下不養(yǎng)廢人?!?p> 侍者身子微微一顫,趕緊應是:“是,殿下?!?p> “父王呢?孤的父王還沒決定?”
“與平日一樣,陛下這幾日每日除了公務,就是陪著十五公主在后花園玩耍。”
“呵呵,父王還是這么鎮(zhèn)定,父王知道大司徒、大司空家孫子去了林莊?”
“應該知道?!?p> 吳昊站起身,背著手看著案幾上那些符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吳昊不說話,侍者也只好低著頭陪站,許久,吳昊突然道:“父王現(xiàn)在還在前殿?”
“是,殿下,陛下還在前殿召見眾大臣,估計午后才能有暇?!?p> 召見眾臣,那一定有大司徒、大司馬、大司空了,有這三位重臣在,想必前殿現(xiàn)在很是熱鬧。
“走,去后花園?!?p> 吳昊繞過案幾,朝屋外走去,侍者趕緊低著頭跟在吳昊后面,等出了門,又有兩位武士跟在侍者身側。
作為王子,吳昊就住在王宮內東側的王子殿,漢嘉國不是個大國,人力算不得太多,王宮自然也大不到哪里去,作為王子的宮殿,那更是小的可憐,只有兩進院子,后院由東西廂房,正房,游廊組成,吳昊住后院正房,兩邊廂房住著服侍他的侍者,前院是書房與會客室、餐廳,兩側廂房組成,前院廂房內住著十名保護王子安全的武士。
沒有果樹,沒有鮮花,這樣的王子宮殿還不如大司徒家秦天雄的居院。如此簡陋,吳昊卻甘之如飴。
出了王子殿,沿著一道矮墻前行不遠,穿過一道門洞,前面林木蔥郁,水色迷離,茂林修竹中,亭臺樓榭點綴四處。
還沒進院子,吳昊就聽到熟悉的銀鈴般笑聲,尋聲走去,在過了一處廊橋,繞過座假山,面前豁然開朗,平靜的湖面邊是一塊綠草茵茵草地,草地上立了兩根大木樁,上有橫梁,兩條彩繩系在橫梁上,那彩繩現(xiàn)在正前后搖擺,彩繩下面坐著一身著彩裙年輕稚女,隨著彩繩蕩悠咯咯直笑。
四個侍女站在秋千兩側,有些膽戰(zhàn)心驚看著玩得不亦樂乎的少女。
畫架雙裁翠絡偏,佳人春戲小樓前。
飄揚血色裙拖地,斷送玉容人上天。
花板潤沾紅杏雨,彩繩斜掛綠楊煙。
下來閑處從容立,疑是蟾宮謫降仙。
吳昊不知道有人專門寫過一首《秋千》詩,不過他現(xiàn)在倒是與寫詩的僧惠洪有著共同想法。
這秋千原本是漢嘉國未有之物,是嚴道縣縣令汪祁年進獻給宮里嬉戲之物,不光有秋千,還有一種數(shù)力士推動的旋轉木馬,據(jù)說這些都是天神那邊游戲之物,都很簡單,卻很有玩頭。
自從后花園有了秋千、旋轉木馬,十五公主每日待在里面不肯回自己寢宮了,果然,今日又在這里。
見有人來了,少女腳尖輕觸地面,幾次下來秋千停止了擺動,四名侍女趕緊上前拉住彩繩,倆人剛想將少女抱住,少女已經跳了下來,沖著吳昊跑了過去。
“太子哥哥,你今天來陪我玩嗎?”
一把抱住撲到自己懷中的十五公主,吳昊又是喜愛,又是心頭酸楚,他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只是笑著點了點頭。